文：朱群英
尚未來得及勝日尋芳，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春天便蘇醒了，那盎然的春意已然鋪天卷地般襲來，容不得你半點喘息，便淹沒于那熱切而蓬勃的情懷中了。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鄉(xiāng)野春晨，總是在鳥兒的吟唱里開始新的一天的。鼾聲如雷，夢境正意猶未盡，窗外的枝頭已經(jīng)蹲滿了小鳥，嘀哩嘀哩，嘰嘰喳喳，咕嚕咕嚕，唧唧啾啾，東張西望，交頭接耳，敞開胸臆歡騰著跳躍著，你一語我一言，或許也在談論著鄉(xiāng)野的春光吧？
哪片的林長得更密了，哪坡的草長得更盛了？哪里的柳綠得比往年早了，哪園的花開得比往年更旺了？各執(zhí)各的理，互不相讓，誰也說服不了誰。在這一片喜悅的爭鳴中，你才醒過來，拍拍腦袋揉揉眼睛，輕輕推開門，看一眼又比昨日更厚重了些許的春光。
鳥們是鄉(xiāng)村的可愛天使，是鄉(xiāng)村用谷粒和雨水喂養(yǎng)出來的。那一粒粒細小而尖利的鳥鳴，像赤腳農(nóng)夫在軟軟的土地上播種時脫手而出的顆顆種子，喚醒村莊、喚醒莊稼、喚醒房屋、喚醒道路。
蘇北地區(qū)，有許多鳥都是我兒時的朋友。
喜鵲被稱為“田野衛(wèi)士”，體態(tài)英俊，黑白相間，黑寶石般的眼睛黑里透亮。飛跳時閃耀著紫色的光輝，棲止時，尾巴時常上下翹動著，十分惹人喜愛。羽毛又密又短，摸一摸，滑溜溜的。它背上的羽毛厚厚實實，層層疊疊，排列得像魚鱗一樣整齊。它肚子上的羽毛蓬松柔軟，像剛彈過的棉絮，摸起來熱乎乎的。它的翅膀和尾巴仁長著又長又硬的翎毛，能像折扇一樣張開。
“滅害功臣”烏鴉，是蘇北大地的長住戶，一年四季廝守在這里，在遼闊的田野上捕食蟲子，它們或三三兩兩躑躕在河堤、鄉(xiāng)場，或展翅亮翼，結(jié)伴成群地飛向湛藍的天空。
少年時，村中常見的鳥有麻雀和燕子。麻雀大多被村人稱為聒噪者與偷食者，尖尖的小嘴，黃黃的小腦袋上嵌著一雙又機靈又調(diào)皮的黑眼睛，一身淺黃色的羽毛，一對兒嫩紅的小腳，一條金黃色的尾巴翹得高高的。
單聽那叫聲，嘰嘰喳喳的，此起彼伏時就像嘈雜喧鬧的菜市場，既夾雜著躁動又不夠悅耳動聽，似乎全然不能為人們帶來一絲的樂趣。而在收割水稻的農(nóng)忙時節(jié)，麻雀們仿佛早有密謀，它們成群地飛來飛去，把淺棕色的身影聚集著，扎進金黃色的稻谷中，相互映襯，渾然一體。
待人們急急的的腳步悄然循著它們?nèi)チ耍蚴谴舐暫浅饨辛R，它們便頑皮地捉迷藏般地飛走了。假如在田間，麻雀們幾次躡手躡腳地試探著，漸漸靠近那些穿著衣服的稻草人之后，這種擺設就已經(jīng)失去令其生畏的威嚴。看呢，麻雀有時也在稻草人頭上歡聚，還拉著那一片片米粒似的屎咧！
至于燕子，那便是更常見的老熟客了。由于益鳥的觀念，村道、電線、屋頂、屋檐下等許多地方，都能看到它烏黑的身影。看著燕子在村道上心事頗重地低低地斜飛，抬頭望望天，有經(jīng)驗的老人趕緊會告訴你要下雨了。傍晚時分，燕子們也開始休息了，一只只排列在電線上，像一個個飽滿的音符，準備為勞作一日的村人奏響輕柔的催眠曲。
而村人對于燕子的由衷喜愛，大都體現(xiàn)在燕子筑巢，他們篤定燕子來筑巢是一種幸運，一種祝福，一種喜事的眷顧。因此，他們十分樂意讓燕子把窩搭在廳堂前、屋檐下，不厭其煩地為其清理糞便。遇到小孩用竹竿捅燕巢時，總會虎著臉厲聲責備著，不時扔出幾句叱罵或教訓，好讓孩子們從此干脆斷了那份好奇的癮。
這是一幅特別漂亮的畫面：鳥兒滿騰騰地棲落在高大的樹梢上面，樹的美麗是由于它的高大挺拔，也是因為天空這個壯闊的背景。樹枝樹葉疏密有致層層疊疊，儼然成了或淡或濃的俯仰的云朵，活潑的鳥兒是天空里意態(tài)悠閑的星星。這些游移的星星，黑壓壓地，一點點地恣意暈染在云朵當中，眼前的一切就都入眼成一幅讓人心動的水墨寫意了。鄉(xiāng)野的鳥結(jié)伴成群，是大自然饋贈給人類的美麗圖畫，是故鄉(xiāng)那片湛藍的天空里不可或缺的點綴。
不幸的事情使人深感遺憾和憤懣。很長一段時間里，有許多鳥離開我們遠遠地飛走了，而且一去不回頭了。寂寞的心里五味雜陳，不禁有些懷念、悵惘之情。究其原委，村民利欲熏心，亂砍濫伐，生態(tài)失去了平衡；另外還有一些農(nóng)村槍支泛濫，年輕人用氣槍、獵槍捕殺驚“槍”之鳥，耀武揚威，肆意取樂，給鳥兒造成難以估量、不可想象的空前災難。
上星期三，聽進城購物的大伯說，故鄉(xiāng)幾年前栽的小樹，現(xiàn)在已綠樹成蔭，蓊蓊郁郁了，另外，鄉(xiāng)村在開展社會治安綜合治理中，收繳了非法的槍支。幾個屢教不改的持槍打鳥者，都被判刑勞改，在高墻鐵窗里悔過自新呢。多年沒見的鳥雀，又欣欣然飛回來了。
今天是周末，我處理完業(yè)務后，終于離開了喧鬧的城市，踏上熟悉的小道，去尋找久違的朋友。青蔥的麥苗在春風里翩翩起舞。猶如一幅龐大油畫的田野里，沒有人歡馬叫的熱鬧，沒有機器喧囂的紅火，灌入耳朵的只是那抑揚頓挫、不絕如縷的鳥語。
站在田埂上，間或有三五只小鳥從頭頂掠過。飛在高處的是云雀，甜美的嬌聲在空曠的田野里久久回蕩。不遠處的電線上棲落著密密麻麻的麻雀，我輕手輕腳走過去，嘗試著統(tǒng)計一下數(shù)量，可麻雀見人走近，時落時飛，我數(shù)了幾次都失敗了。此刻，從前面樹林里漾過來的喜鵲聲和依稀的烏鴉聲吸引了我，我順著鳥叫的聲音匆匆趕去。
只見水稻青碧徐徐，微風之下，輕波拂過，有一白色“異鳥”赫立其間，伸頭、低頭、漫步都是那么不緊不慢，偶爾伴有猝然一啄的動作，瞬間又恢復先前的悠閑。突然“哧”的一聲嚇我一跳。只見從溝邊葦叢里竄出一只白鷺，迅捷地撲棱著翅膀，驚恐萬狀而又倉倉促促地飛向遠方。剛剛緩過神來，眨眼間又有一只白鷺飛起來了，嗖嗖的，利箭一樣射向前面的樹林……樹林里的喜鵲并不多，也未見到烏鴉，但樹林旁邊水塘里的白鷺卻能看個夠。
一頭散放的水牛一邊邁著方步，一邊啃著青草，水牛的周圍起落著十幾只白鷺，緩緩地向前移動位置，膽兒大點的，飛落在牛背上，顯得悠閑自在，任憑牛馱著它徜徉。
我輕輕地走近它們，鷺群受驚了，遽然飛騰起來。有的展翅身子一斜，聽任氣流托著它回旋，有的撲棱著翅膀，努力地飛向天空。那矯健而美麗的身姿，成為田野里獨特的風景。
然而它們并沒有飛遠，只是在空中盤旋滑翔，在我離開不久，又悻悻地飛回了原地……在這高樓林立，只有綠色的公園、綠色公路帶的城市，我總是放不下縈繞于心中的渴望，鳥語就是可以用心靈去諦聽的自然！聽到它們的歡唱，我就感覺回到了常常牽掛的家鄉(xiāng)……
村頭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楊樹，一年四季總能聽到上面有鳥兒歡快地鳴叫。有時是一群，嘰嘰喳喳的，像是誰也不服誰。有時是一只，獨自發(fā)出悠揚的聲音，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嗓子；有時是三兩只，各占一枝頭，各自發(fā)出動人的叫聲，像是在進行音樂大賽。
啊哎，樹上這只鳥怎么這樣開心呀！瞧！它在干什么呀？哦！原來這只黃鸝生了幾個圓乎乎的蛋呢！它高興得連蹦帶跳，一會兒飛到那棵樹上，一會兒飛到這棵樹上。不久，暮色降臨了，而黃鸝還在不辭辛勞地保護著它的“寶貝蛋”……忽然間，撲棱棱地，一下子飛來許多鴿子落到周圍，“咕咕咕”地開心地叫著，在草坪上來回晃動著，不時低下頭仔細瞧著，兩只腳不停地撥拉著草叢，它們在覓食呢。
鴿子們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只是偶爾有一兩只鴿子偏著腦袋瞅瞅陌生的我，又不以為然地自顧尋找蟲子、草籽。各種不知名的鳥兒在在枝干中啄食，樹木間穿行，突然間又哧溜一聲飛離樹梢，飛向藍天，只留下我無限羨慕的眼神。還沒有等我回過神來，又飛來了歡樂的一群，落在樹枝間、河堤邊，鳴唱著，跳躍著。
信賴往往創(chuàng)造出美好的境界。敏捷的白鷺和溫順的水牛相依相伴，和睦相處，但白鷺仍然懼怕人類。欣慰的是，像白鷺這樣的鳥已回到了人們的身邊，只要我們?yōu)轼B創(chuàng)造良好的生存環(huán)境，善待它們，那么古人所描繪的“處處聞啼鳥”、“一行白鷺上青天”的情景還會遙遠嗎？
其實，城市中也有鳥，也有鳥叫，但因缺少了大自然的背景，失去了密林的烘托，沒有了空谷的和鳴，鳥兒也顯得局促而不安，那份清脆在喧囂中破碎了，詩意也被攪渾了。
靈魂的歌唱者在鋼筋水泥的大牢籠里展不開自由的喉嚨，唱不出對大自然的贊美。于鳥如此，于人又何嘗不是呢？在這個大城市里，有幾多人是失去了故鄉(xiāng)的靈魂歌手，又有幾多人在偶爾的一聲鳥鳴中，幸福得竟震顫起來？
我的記憶里遺憾地忘卻了許多東西，又分明地撲動著一些鳥的影子。這世上的許多人總自以為是，自作聰明，當真正面對誘惑時，卻未必都能如這“善驚之鳥”，落得哪種下場和遭遇什么波折，也就可見一斑了。
過去“農(nóng)轉(zhuǎn)非”不易，現(xiàn)在“非轉(zhuǎn)農(nóng)”難行，在這個車水馬龍的城市里，閑暇之余在這一方愜意的小菜園子天地里勞作，聆聽一些悅耳的群鳥啁啾聲，借此疏解生活的糾結(jié)與工作的煩躁，豈不是一樁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