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立愛
夜深了。窗外流霰,朔風呼嘯。
燈臺上的煤油燈發出昏暗的幽光,一閃一閃地,撲朔著炕墻上的年畫。一個胖嘟嘟的娃娃,笑哈哈地捧舉著一條鱗光閃閃的鯉魚,這種貼在墻上的連年有余,絲毫掩不住饑瑾帶來的愁腸憂緒。
炕頭上,孩子們都睡著了,剛上小學的大軍,五歲的小軍,還有三歲的小丫,像三只孱弱的小貓蜷縮在一起,一順撇地側臥,大軍細瘦的胳膊摟抱著弟弟妹妹。
母親半倚半靠著枕頭,扭身給三個孩子掖掖被角,順便從窗臺上拿起鐵質發卡,撥落煤油燈上的燈花,像是在虔誠地侍弄阿拉丁神燈,指望著撥出多大的光明。
“孩子他爸,咋辦啊?真揭不開鍋了,這三個孩子……”母親心如亂麻,一邊哽咽,一邊瞅著孩子,摩挲著被面。因為怕孩子聽到,她壓低聲音,用手按住嘴唇,任憑淚水自由滑落。
父親半晌不語,一手緊攥著拳頭,頂住堅硬的炕席,一手摟住妻子的肩頭,手指一松一緊,仿佛在給予隱形的安慰與力量。
“幾十年碰不上的荒年,這是不讓人活了!”父親嘆息著,“三個一起養,恐怕都得餓死。大軍畢竟大一些,能扛得住,先保大軍吧!小軍和小丫,就聽天由命吧!”父親咬著牙根,他怕淚水動搖自己的決定,便一口吹滅油燈,借助瞬間的漆黑,甩給妻子一個瘦削的后背,任憑妻子鉆進被窩隱隱哭泣。
第二天,父親把大軍叫到了辦公室。
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敞開著,兩包用淺黃色油紙包裹的餅干,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其中的一包已經打開。大軍眼睛盯著餅干,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唾液。父親抽出兩塊餅干,遞給大軍,隨后鎖上抽屜,把鑰匙放到大軍手里:“你實在餓得不行了,就來拿幾塊餅干頂一頂,一次不要多吃,只準你自己吃,不要給任何人,包括你弟弟和妹妹,記住沒?”
大軍懂事地點點頭,一手輕輕捏著兩塊薄薄的餅干,唯恐在指間破碎,一手攥緊拴著紅布條的鑰匙,生怕從手中滑落。他轉過身,背著書包飛快地跑開了。
父親的眼眶涌出陣陣酸楚,這是全家人喝米粥度日之外,他節余的薪水所能買到的僅有的食品了。
大軍很聽話,他按照父親的囑付,精準地計算著時日,兩包餅干維持了整整一個月,直到父親下個月發工資,再補入兩包新的餅干。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春天到了,郊區的大地長出了野菜,樹林冒出了嫩芽,這些青色捥進飯碗里,都可以果腹充饑。孩子們盡管瘦骨嶙峋,畢竟都活下來了。
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擔子,終于可以放下了。
可是,父親并不知道。那天夜里,假裝睡著的大軍聽到了父母揪心的哀嘆,知道了父母難難的決定。他每次拿四塊餅干,分給母親和弟弟妹妹,四人相約保守這一秘密。
母親分到的一塊餅干,又被掰成兩半,分給了小軍和小丫,三人同樣相約保守秘密。
父親沒有想到,歲月會以這種獨有的方式,走過生命的蠻荒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