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德新
圖:姜言蘇
或許是出生在四月的緣故,一直很鐘愛槐樹,四月是槐花盛開的季節。
聽母親說在懷我之前,父親在豐縣鄉下小院里種了一顆槐樹。槐寓意“懷”的意思。槐樹長大后在一米多高的地方分了叉,有兩個同樣的樹枝往上長,父親說:一般來講這種情況要鋸掉一個以保證樹長的更高更直,以便樹干可以做家具,但老家有個傳統,有兒有女才是好,兩個樹枝一個代表兒子,一個代表女兒,就故意留著。雖然已經有了四個女兒,但父親是一個很傳統人,他很希望有一個兒子。
與期待中的那樣,我生出來是個男孩,圓了父母的一個心愿。
我一出生,大姐為了照顧我就輟學了。由于父母每天都要干農活,大姐除了照顧我和另外三個姐姐外,還要在家里做飯。每當做飯的時候,大姐沒有辦法照看我們,就把三個姐姐支到鄰居家去玩,然后用一個繩子把我栓在槐樹上,然后畫個圈,我就坐在圈里面自己玩耍,大姐說,那時的我出奇的乖,每次做好飯發現我總在圈內。
家里很窮,加上孩子多,父母只有拼命的干活才能養活這么一大家人。所以父母天天在地里忙到很晚才回家。大姐做好晚飯,就帶著我們四個去村口的橋上等父母回來。
父母到橋上后,母親把肩上的農具交給大姐,然后抱著我,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回家。有一天晚上父母很晚才回來,到了村口,發現我們五個都睡著了,大姐坐在橋凳上,我們四個依偎在大姐身邊,象一尊雕塑。
四月一到,槐花就開了,花很香,引來很多放蜂人。由于我是男孩,在外面從一些大孩子那里學到幾招騙人的招數。有一次,我給四姐說:捉到蜜蜂后,把它放在嘴唇旁邊,說蜜蜂蜜蜂真勤勞。蜜蜂就會釀些蜜給你吃,很甜的。說完我還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四姐照我說的做,結果可想而知。母親知道后,狠狠的打了我,在我停止哭的時候,母親給我擦著眼淚告訴我:以后如果再捉弄姐姐,打的會更厲害。
槐花是可以吃的,還是不錯的美味,不僅僅在小時候是,現在也是一樣。把槐花洗干凈,用面拌好,然后放在鍋里蒸,蒸熟以后拌上搗碎的辣椒,這幾乎是我們村在那個季節天天吃的佳肴,不管去誰家,總能聞到從廚房中漂出槐花的清香。有時候即使鄰居家里沒有蒸,我家蒸了,母親也要我給他們送上一大碗。每到我的生日,母親肯定會給我蒸一鍋的槐花,另外煮兩個雞蛋。
槐枝煮的雞蛋據說是補血的良品。在我四歲那年,看到鄰居家里吃咸雞蛋,就馬上跑回家,跟正在院子里納涼的母親吵著要咸雞蛋吃,可是剛剛吃完午飯,母親說晚上吃好不好。我不同意,非要馬上吃。
然后就在納涼的床上,邊哭邊打滾,結果摔下來摔破了頭。父親帶我去醫院包扎好回來,母親用槐枝給我煮了十個雞蛋,五個咸的,五個白的。具體吃了幾個雞蛋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母親看著我吃雞蛋時的淚水。
在我上二年級的時候,父親做生意虧了五千塊錢,五千塊在八十年代的農村是一個天文數字,好像是一直到我上初一時,家里才徹底還清。禍不單行,爺爺又去世了,是在槐花盛開的季節。從學校回到家,看到院子里多了一口棺材,我知道病重了一個多月的爺爺走了,以后沒有人會抱著我捻他白色的胡須,也沒有人給我一毛錢讓我幫他買八分錢一包的芳草煙,剩下的二分讓我買糖吃。
安葬了爺爺,家里更加拮據,由于還要還銀行的貸款,平時花錢都是一分一分的計算。我們五個也都理解家里的難處,這是父母最欣慰的。大概是二年級的夏天,由于下雨,我沒有回家,這是我第一次沒有回家吃飯。父親讓人給我捎來了五毛錢和一個鵝蛋。
當時鵝蛋是八毛錢一個,在我當時的印象中應該是最奢侈的奢侈品,所以沒有敢吃,只是用兩毛錢買了一包餅干,回到家把剩余的三毛錢和鵝蛋交給了母親。母親好象明白了我的心思,把雞蛋塞到我手里說:傻孩子,鵝蛋煮熟以后就賣不了了,快吃吧。我似懂非懂的從母親手中接過已經冰涼的鵝蛋。
再后來,上了中學,由于住校很少回家,所以吃槐花的機會也少了很多。高中是在豐縣城上的,家里離縣城五十里路,所以一般父母是不來看我的。有一天中午放學,突然看到父母在教室門口等我。母親還拿了一個燒餅給我說:快吃吧,我和你爸在外面吃過了,喝的羊肉湯,還剩一個燒餅給你帶來了。還有幾斤蘋果,要記得分幾個給你們的宿舍的人吃。
還有,這周六回家吧,家里要蓋房子,你爸今天要刨院子里槐樹,我想還是讓你看看再刨吧。房子也該蓋了,等明年你一考上大學,可能就沒有錢和心氣蓋了。
說完,母親把燒餅塞給我,我知道父親騎著自行車帶著母親來到縣城主要是想讓我周六回家看看槐樹,他們可能在路上花了一塊錢買了四個燒餅,父親吃兩個,母親吃一個。喝羊肉湯完全是騙我的,父親肚子咕咕的叫聲證實我的推測。我跑到食堂買了兩份菜,看著他們吃完才回教室。
周六晚上回到家,槐樹還沒刨掉,我圍著樹走了一圈,然后爬到兩個樹杈中間靜靜的坐著。由于已經入秋,風吹過來還有一絲涼意,一些發黃的樹葉也紛紛落下,落在我的臉上打個轉,又帶著淚水,落在地上。
明年的生日,注定是沒有槐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