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龔鑫臨
圖：來自網絡
2020年3月4日，廣州增城警方在上級公安機關的指揮和梅州警方的支持配合下，經過十幾年的不懈努力，終于尋找回2005年，在增城被拐的少年申聰。
時間線只是寥寥幾筆，但申聰的父親申軍良，卻整整等了15年。申聰的父親得知消息后，連夜驅車，從濟南抵達廣州，他與兒子將正式相見。
3月7日，申軍良在微博寫下長文，回應找到“梅姨”案被拐15年的兒子，“今天是想跟大家宣布一件喜事，我的兒子申聰找到了！”。他寫道：15年，我終于圓夢了！
父親的夢是圓了，但對他的兒子而言，或許是噩耗。我之所以這樣說，有我自己的理由，因為我曾也是一個被拐賣的孩子。
看著這則新聞，我心潮起伏，思緒一下子回到了39年前。那是1981年的秋天，那年我兩歲半。
有一天，父母去街上趕集賣豬崽，就讓大我四歲的哥哥照看我。那天，一向頑皮的哥哥，經不住村里同齡孩子們的誘惑，撇下我，跟著他們村后的池塘邊，看大人抓魚。
在院里玩耍了一會的我，回過神來，發現哥哥不在了，懵懂的我，便走出小院，一邊哭著，一邊去找哥哥。
在村口，一位中年婦女看到滿眼淚痕的我，于是，她來到我面前，把我抱在懷里，并說帶我找哥哥。卻不知，那個好心的阿姨，卻是一個人販子。
就這樣，我從河南輝縣，在徐州的城郊逗留了一周之后，被帶到了靠近山東的一個蘇北鄉村。
也是在人販子抓獲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當時被賣了650元。
養父那年35歲，養母31歲。接納我的是個六口之家。養父的大女兒已經10歲，二女兒8歲，三女兒6歲，小女兒5歲，她們四個成了我的姐姐。他們家屬于嚴重超生的人家，養母在生出第四個女兒時，被鄉里抓去結扎，但受孔孟思想的影響，沒有兒子的家庭，在村里地位低下，因此，要個兒子，也成了他們不可動搖的意念。
我雖然是他們買來的兒子，但他們一家人待我視同親生，那時，農村的條件也不好，但養父母寧愿自己不吃，也要省下來給我。過年的時候，第一個穿上新衣服的，是我，姐姐都去田里干活了，留在家里看家的，是我。
姐姐們，對我也是疼愛有加，在我五歲之前，她們每次帶著我外出玩耍，都是把我背在肩上，尤其是玩游戲的時候，總是不遺余力的呵護我。
幸福的時光沖淡了我本就單薄的記憶，一年之后，河南輝縣那個地方，除了當初牽我離開的手，有點朦朧的印象之外，其它的，我竟沒有半點記憶。
后來的日子里，我常常跟坐在養父自行車的大杠上，跟他去趕集，跟他去田間，跟他走親戚。
日子，一晃就是七年，幸福而溫暖。
我上小學二年級的十一月，那天上數學課，學校校長陪同著鄉里的警察，還有我的養父，來到了我的教室，隨后，我跟著養父坐上停在校門口警車，一起到了派出所。
人販子被抓到了，按照他們的口供，父親從輝縣找到了這里。
在派出所，父親抱著我一再說：“我們找你找了7年時間，如今，我和你娘終于圓夢了。”看著潸然淚下的親生父親，我表示出本能的抗拒，因為，我不想脫離一個被親情包圍的家庭，而投入另外一個陌生人的懷抱。
那天中午，父親和養父在派出所的食堂里吃飯，養父邊掉淚邊吃，養母在錄口供的房間，一直不停的哭泣，我說什么也不愿意跟父親回河南。
養父明白，他沒有能力挽留我了，于是，愛我心切的養父一路陪送，把我帶到輝縣老家，路上，養父告訴我，以后，他就住在輝縣了，也不回去了，結果他卻趁我熟睡的時候，偷偷地走了……
沒有人能夠想象出養父離開我后，我心中的曠世苦痛，9歲的我，常常一個人呆呆地端坐在村邊的路口，一次次期待養父奇跡般的突然而至，把我接回他的家。
上課的時候，腦子里閃現的全是養父母一家人的影子，由于經常開小差，我的成績始終不好。說起來大家都不會相信，一個孩子，因為思念的牽絆，從那時開始失眠。
而親生父母，在我的眼里，始終是有隔閡有代溝的。母親看到我回家，緊緊地把我抱在懷里，在我的臉上親了又親，母親說，7年來，他們從未放棄過尋找，她和父親把我僅有的兩套衣服疊得整整齊齊，說想我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因為那是我留下的唯一的東西了。
我不否則他們愛我，但過了半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歸于平寂，他們心中的獲得感，也沒了當初的快感。我漸漸發現，當我和哥哥發生一些矛盾時，父母明顯在偏袒哥哥，甚至有一次，母親直接罵我，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找。我知道這是她的氣話，但從中也可以洞察出母親矛盾的心境。
在我被拐賣的七年里，哥哥被父母寵的不成樣子，我的到來，在他的眼里像是分了他的“一筆羹”，對我并不友善。
被父母找尋回來，但我認為，這只是父母完成了一項任務。如今，他們任務完成了，但我心里的傷，始終不能愈合。
記得在去年的5月初，我曾在網絡看到這樣一篇文章《男子被拐31年，找到親生父母卻不愿相認》，很多人罵這個男子是太極端的利己主義者，說他認為自己的親生父親貧困，才不愿意相認的。
然而作為曾經的“當局者”，我只想說，一個人無論多偉大，都是無法走出自己的童年的。童年的記憶，是根深蒂固的，而我和他一樣，童年都是在養父母家里度過的。
我出生在親生父母的家中，可我的人生卻不在那里，這就是我的命運。分離了7年，最初，父母一直在不斷地喚醒著自己的記憶，但我早已忘得蕩然無存，我記憶的畫面里，只是養父母那個村子，那個學校。
時隔三十多年，每當夜深人靜時，我總會思考，如果時光再回溯到9歲那年，如果我有能力再做出選擇，我想，我還是愿意在養父母那里生活，親生父母那邊，我長大之后會定期探望。
說來大家有可能不信，我在徐州市定居已經9年了，我愛人生第二胎時，服侍我妻子坐月子的，是我的養母。
如今，我開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物流公司，養父家的三姐和四姐就在我這里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