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之善惡,聚訴幾千年,尚無定論,蓋因人性無本善或本惡之故也。儒家講人性本善,荀子稱人性本惡,韓非子言人性本無善惡,利益使然。根本而言,人性即人的本性,屬于人的都是人性,道德上的善、惡,審美上的美、丑,生物學上的趨利避害、生存競爭等等,皆屬人之本性。就道德層面論,善、惡皆屬人之本性,但無本善或本惡之先天設定。人之初,性本善或性本惡,在哲學上都是偽命題。
從哲學下降到科學層面,法學可以假設人性本惡,以便把每個人都看作是潛在的罪犯或犯罪嫌疑人,其目的是為了防范犯罪;教育學則必須假定人性本善,以便使教化育人成為可能,如若教育學一開始就把人性本惡設定為前提,則教化育人在起點上就陷于無望和絕望。由此觀之,孔子的人性本善的假設是教育學的,荀子的人性本惡的假設是法學的,但都非哲學的。立論的視角不同,當然爭訴千年難有定論。
人格的拉丁文是personal,本義為面具,在拉丁化時期的基督教中稱為位格,即人相較于神或上帝而言處于什么位置的格(位格)。人相較于神,有善有惡,有美有丑,即一半天使一半魔鬼。但這善惡美丑都內在于人性,被面具所遮掩,因而無所謂本善或本惡,無法直觀其善惡美丑。
人格和人品,猶如“質”和“屬性”,質是一物區(qū)別于他物的內在規(guī)定性,屬性是一物與他物發(fā)生關系時表現(xiàn)出來的質,是事物內在的質的規(guī)定性的外在表現(xiàn)。類比言之,人格是內在的,是人作為人的內在規(guī)定性;人品是人格的外在表現(xiàn),是人與他人或他物發(fā)生關系時表現(xiàn)出來的人格。一個人,無為靜處時,他有內在的人格,但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我們無法判斷其本善或本惡。
只有當一個人行為起來(語言行為或身體行為)時,與他人或他物發(fā)生關系時,他的內在人格就表現(xiàn)為外在的人品:設孺子將入于井,他如舍身救人,其內在人格就外在表現(xiàn)為“善”;若他落井下石,其內在人格就外在表現(xiàn)為“惡”。這種表現(xiàn)出來的善或惡,就是人品。人品有高尚與低賤之分,人格則無高尚與低賤之別。境遇孺子將入于井,此人暫時靜止無為尚未行為,我們無法判斷其善惡,無法評價其人格高尚或低賤;當其或舍身救人,或落井下石,即通過行為使內在人格表現(xiàn)于外,我們才能判斷其人格善惡與人品的高尚與低賤。
本質而言,人性是一個相對于動物性(獸性)的概念,人格是一個相對于神性的概念,人品則是一個評價性概念。我們用人性區(qū)別與獸性,用人格區(qū)別與神性,用人品這一概念對人的行為作出判斷和評價。在人性或人格中,人具有善惡美丑、追義逐利的內在質的規(guī)定性,但因其沒有與他人或他物發(fā)生關系,其內在規(guī)定性尚未表現(xiàn)出來,因而不能作出高尚或低賤的評價;一旦通過行為使善惡等內在規(guī)定性表現(xiàn)為具體的、可直觀的善、惡、美、丑、追義、逐利,其人品即可通過高尚或低賤進行判斷和評價。
就《不要輕易考驗人性》一文而言,其立論之誤在于,并非人性不能考驗,而在于不要把善惡美丑、追義逐利看作是人性的永恒的先驗的哲學設定。一個人在此次高薪利誘的境遇中表現(xiàn)出的逐利品質,并不能證明他在以后的境遇中不能成為一個追義的醫(yī)學家。如果我們通過人格或人性的一次行為外在表現(xiàn)為惡,就斷定此人本性為惡,實乃混淆人格與人品,把人品在此次行為中表現(xiàn)的惡判定為人性或人格先天為惡,且永遠不會改變。這就是儒家思維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