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顯赫，燦若驕陽，卻為生計所困，拍戲多年被看作“花瓶”；
她披著“港姐”的榮譽，卻成為TVB里的“拼命三郎”，人人都夸她“高情商”，聰明且隱匿鋒芒。
兩條相似的平行線，在電視劇《金枝欲孽》相逢，她們爭奪權勢和愛人。一株二艷，并蒂雙花。
黎姿和佘詩曼的際遇，戲里戲外，如出一轍。
故事的結局，天理教沖破紫禁城門，后宮崩塌。在一片混斗中，只有爾淳逃離了這里，在孤獨和彷徨中，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戲外，在TVB的大觀園里，結局黯然。那些爭奇斗艷的花兒，各自散去。
黎姿退圈，相夫教子。如最后那場大火，她為了家人，將演藝事業付之一炬。
只有佘詩曼獨自留在宮闈之中，掙脫中年女演員的桎梏，廝殺出一席之地。
然而，哪里是城內，哪里又是城外？
17年過去了，《金枝欲孽》并世無兩，人間卻早換了模樣。
佘詩曼，是不會出錯的阿佘。
多年來，在鏡頭前，她一貫保持得體的微笑。坐姿也始終如一，兩腿交疊，腳尖向下，是最為標準的禮儀姿態。
佘詩曼的身上，體現出一種高度的控制感。在TVB行走多年，她小心翼翼，少有說錯一句話，得罪一個人，走錯一步路。她的眼神總是洞悉一切，卻又隱忍不語，把情緒深藏心底。
這是母親對她的教誨——“萬事皆要冷靜三分。說出口的話，收不回來。不要傷人傷己。”
佘詩曼
佘詩曼早已習慣這種情緒的訓練。唯一一次，事情超出預料，是有人拍到佘詩曼和高層共進晚餐的照片，不分青紅皂白地說她想走后門。
那時，佘詩曼正處于事業的上升期，快要躋身TVB頭部花旦。不管佘詩曼怎么解釋，都有許多閑言碎語。
為佘詩曼站出來的人，是黎姿。她不以為然，沖好事者，撂下一句：“我回去也請老板吃飯。”
黎姿和佘詩曼相逢于《倚天屠龍記》，又在《金枝欲孽》里，你爭我奪。她們在各自的人生里載浮載沉，看似彼此不相交涉，卻有著相似的故事片段。
《金枝欲孽》的故事，像一個預言。在風云變換之前，她們的命運，似劇中角色一般，彼此糾葛。
在那樣一個美人如云的年代，黎姿被形容為“香港的玫瑰花”。
燦若玫瑰，艷若驕陽。
她的身世，卻如明媚驕陽投下的一抹暗影，和《金枝欲孽》里的玉瑩很相似。
玉瑩出生華貴，但因母親位于妾室，生活并不如意。她從小便懂得保護家人，保全自己。
黎姿也是如此。
黎姿
她出生在一個旁人稱羨的電影世家。
祖父黎民偉被稱為“香港電影之父”，18歲就拍出了香港第一部故事短片，赫赫有名。祖母林楚楚是二房太太，也是香港最早一批的演員。
黎父是他們的第九個孩子，幼時因患腦膜炎失聰，不受重視。
黎姿卻是奶奶最疼愛的孫女，她長得伶俐，從小就學習芭蕾舞和鋼琴。那時，小黎姿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舞蹈家。
她不會想到，以后她被罵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丟了你爺爺奶奶的臉”。
跳芭蕾舞的黎姿
隨著祖父母的去世，大家庭分崩離析，上演了一場豪門恩怨。黎父一脈最早被趕出家門，沒分得多少財產。
那一年，黎姿9歲，弟弟黎嬰只有5歲。
黎姿一家四口，擠在一間破舊的小房子里。黎父在健身房打雜，黎母去開貨車，貼補家用。黎姿頂替了母親的位置，在家里照顧弟弟。
她的童年并不美好。因為家里經常沒有大人，黎姿受了不少欺負，再后來，她甚至不敢一個人去上公廁。
黎父默然，手把手在狹小的飯廳里搭了一個衛生間。成名后，黎姿回憶起這段經歷，記得吃飯的時候總能聞到廁所的味道。
佘詩曼，也有相似的童年。
她出生于商賈之家，家境富裕。5歲那年，父親不幸因車禍去世，家里日漸窘迫。
那時，母親整日以淚洗面。佘詩曼學會了觀察母親的臉色，很少犯錯，去惹母親不悅。“總怕說出來的話媽媽會不高興，其他的只能自己消化。”
在22歲的那年，這份能力，令佘詩曼意外走入娛樂圈。
她留學回來，被母親推薦去競選港姐。那時，她五官柔和，眼波溫柔，少了幾分凌厲，被評為“沒特色”。
但她的高情商，卻艷驚四方。
她抽到一個“丑”的卷軸，要以此形容在場的佳麗。
她回答道：“我看過她以前的照片，沒有現在這么漂亮，是一只丑小鴨，但是她有恒心可以減肥，你看她現在多么漂亮。”
主持人再次發難：“如果香港特首是你的鄰居，要你勸走特首，你怎么做？”
她整理了一下思緒，笑著回答：“如果我成為香港小姐，有很多fans，那會有很多人來，會騷擾到他，可能會讓他有麻煩。”
幽默之余，又滴水不漏。
后來，她摘得季軍。由于那年的冠亞軍，為情人爭得撕破臉皮，TVB面上無光，決定放棄冠亞軍，力捧阿佘。
佘詩曼（左一）
另一邊，14歲的黎姿面容姣好，被歌神許冠杰發掘，推薦給黃百鳴，在《開心鬼放暑假》跑龍套。
黎姿演一個女學生，一句臺詞，一天300元。
再后來，她接的戲越來越多，簽了TVB，成了家里的支柱。為了專心演戲，拿更多的薪水，她決定放棄學業。
她拍了很多爛片，為了賺錢。這些錢，要供弟弟讀書，給爸爸看病，支撐起自己的家。
演員這一行，能做多久，她不知道，也沒有要成為大明星的野心。
拍第一部戲的時候，阿佘就被片場導演扔過劇本。
那次，她無意遲到，片場導演直接把劇本往她身上丟過去，用粗口罵了她一整天。她在鏡頭前，忍著拍完所有的戲，才跑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哭了一會。
頂著港姐的光環，阿佘也是不自信的。她總是怯生生，說話輕言細語。
第一部戲面世，外界嘲笑她是“雞仔聲”“沒演技”，報紙上都是負面評價。
佘詩曼不服。她專門請老師學習，每天大聲讀報紙，終于在《十月初五的月光》中，長頭發一剪，假小子上線，“雞仔聲”變成伶牙俐嘴。
她那雙能將內心剖出的眼睛，也逐漸被人發覺。
《十月初五的月光》片段
和佘詩曼不一樣，黎姿很早就知道，容貌出眾是自己的長處。
她非常在意形象，只演玉女，不接風塵角色。王家衛曾請她演《阿飛正傳》，需要剃光頭，她一口回絕。就連演死人，也要抹上口紅。
張柏芝說，她只認黎姿比她漂亮。但更多的演員同行對她的印象是，除了美貌什么都沒有。
黎姿和張柏芝
TVB大佬“珍姐”曾經怒懟黎姿：“不如送對翅膀給你，一輩子做天使好不好？”
直到1995年， 她演了《古惑仔》里陳浩南的女友“小結巴”，從此成為許多人的白月光。有一回，她走在銅鑼灣時，有大花臂的司機從車上跳下來，喊她“阿嫂”。
黎姿扮演“小結巴”
后來，佘詩曼也遇到了一部演技封神的劇《帝女花》。
她也因此獲得“拼命阿佘”的稱號——拍攝時，她因不慎跌倒，嘴巴留下了一道很長的傷口。
醫生說她嘴里的蛛網膜破裂，不想留疤就要靜養一個月。然而，佘詩曼仍堅持完成了劇集的攝制。
次年，她憑借這部劇入圍了TVB萬千星輝“我最喜愛女主角”。
可惜的是，最終的獲獎者是張可頤。
這場沒有硝煙的爭斗，在TVB的城池里緩緩拉開序幕。《金枝欲孽》的英文名是“War and Beauty”，戰爭和美人。
在TVB的造星工廠里，黎姿、佘詩曼、宣萱，這些演員都算不上什么，她們只是這個龐大的娛樂體系上的一員。
誰也料不到，明天臺上的角兒會是誰。
黎姿和佘詩曼，在這場爭斗中的第一次交鋒，是《倚天屠龍記》。
第一次合作，就惹來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
趙敏一角，在佘詩曼和黎姿中猶豫不決。黎姿拍過影版《倚天》的周芷若，揭下面紗的一個瞬間，成為經典。
黎姿扮演影版的周芷若
TVB本想繼續讓黎姿演周芷若，佘詩曼演趙敏。但后來在吳啟華的建議下，角色進行了調換。一時間，爭角的事鬧得沸沸揚揚。
戲拍好后，金庸說黎姿這版趙敏，演得最好。明艷之中，帶著三分英氣，自信張揚而又純潔妍麗。一時間，黎姿風頭無兩。
只是吳啟華也表達過后悔：阿佘的演技比想象中好，如果是阿佘來演趙敏，又會是什么樣？
兩人再相遇，就是《金枝欲孽》。
黎姿被邀請來演玉瑩。她裝傻充愣，步步為營，并非為了與皇帝白首不相離，也非求取榮華富貴，而是為了母親能在家族里立足，爭一個顏面。佘詩曼被邀請來演爾淳。她心思縝密，內心戲最多，看似手段陰鷙，實則最為單純。她難舍義父的養育，進宮也是為了報得這份恩情。
有劇迷說，爾淳是悲劇色彩最為濃厚的人物，她沒有親人，不知故鄉何處，沒有被愛過，獲得自由后，卻只能獨自面對孤獨和彷徨。
四旦雙生，皆如困獸猶斗。
這部2004年播出的劇，意外爆紅。有媒體評價，它對于已邁入頹勢的TVB來說，有其不可磨滅的光輝，是宮斗劇的開山鼻祖。
后來，《美人心計》《延禧攻略》《甄嬛傳》等大火的宮斗劇，都能看到《金枝欲孽》的影子。
2004年的無線電臺慶，《金枝欲孽》眾花旦角逐視后，將故事推向高潮。
開獎前，主持人玩起了心跳，給鄧萃雯、黎姿、佘詩曼、宣萱、郭可盈測賽前心跳頻率。佘詩曼心跳最高，是97次/分。她得獎的呼聲也是最高。
那年的視后，是黎姿。
她走上TVB的頒獎臺，姑姑黎萱親自給她頒獎。領獎的時候，她說，自己沒有丟黎家的臉。
“終于辛苦了18年才有成果，我沒有丟爺爺和奶奶的臉，我為家人揚眉吐氣，往后我會努力為TVB拍更多好戲。”
那一年，她33歲。
后來，佘詩曼仍在不斷打磨自己的演技。她在《鳳凰四重奏》里，一人分飾四角，獲得那年的雙料視后。之后的每部戲，都成為了TVB的經典。
胡杏兒曾經把TVB比作少林寺。而佘詩曼在這座少林寺里，稱得上是拼命三郎。
她是TVB有史以來，得獎最多的藝人。她被媒體稱為“TVB最勤奮的花旦”，每天十六七個小時拍攝，很少和公司請假。
在TVB的20年里，她保持著每年100多集電視劇的工作量。
捱到TVB一姐，很多人說她幸運，她卻說：“不能僅僅用'幸運’兩個字來解釋一切，抹煞了我的拼命。我沒有放棄任何一次機會。”
TVB像是一座難以撼動的大樓，立于香港娛樂界。
各院仙葩，爭奇斗艷。黎姿在接受采訪時說：“這個圈子就像《金枝欲孽》，只要你還在這個圈子，只要沒到終點，就沒有輸贏。”
千禧年后，大廈將傾。
2011年，《金枝欲孽2》準備開拍，卻沒能湊齊原來的班底，眾人離巢。
佘詩曼和林保怡早已嗅到危機，將重心轉移到內陸。影視行業遽變，內陸市場廣闊，影視演員和資本，都流向內陸。
再看TVB，已是滄海桑田。白楊村里人嗚咽。
佘詩曼依舊拼命。一回，她練普通話的視頻上了熱搜。她對著鏡子，調整自己的口型，大聲地發出“開、口、和、姑、關”的音調，來克服“港普”。
語言是第一關，剩下的是，漫長的等待和寂寞。她接拍了兩部劇，但反響平平。
直到2018年，她等來了《延禧攻略》，將一脈深宮閨怨的前緣，再度續上。一個眼神就能黑化，一個轉場就能變臉。她的演技令觀眾折服。
后來，她成了電視劇里的“黃金配角”，她的演技，成了口碑保障。
有記者問她，如果穿越去宮斗，能活到第幾集。
佘詩曼說，自己能活到最后。“我的EQ（情商）很高，必須得很聰明，多才多藝，很忙，不然就會沒命。”
這一點和爾淳很相似，她們都是靠毅力和聰明活下來的人。
《金枝欲孽2》開拍那會，黎姿已經息影三年。
前三十年，她都活得像一個士兵，建筑起堅固的圍墻，支撐起自己的家。
“我認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我好像有一份使命。這份使命就是，我像一個士兵去捍衛我的家。”
只有在面對愛情的時候，她才會想歇一歇，希望愛人成熟穩重，能為自己遮風擋雨。
黎姿的初戀發生在16歲，對象是“香港漫畫教父”黃玉郎。他把黎姿當作漫畫的女主角，為黎姿指點迷津。
然而，戀情無疾而終。后來，她又拒絕了許晉亨的追求。她曾發問，為什么30歲之前沒有人真心愛我？
黎姿決定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她的事業，在三十歲之后，開始蒸蒸日上。弟弟黎嬰也從香港中文大學醫學系畢業，開了美容診所。
他心疼姐姐演戲壓力大，給了姐姐一個承諾：“你如不干了，由我養你。”
直到一個電話打來。
那時，她正在拍《珠光寶氣》。電話里說，弟弟黎嬰遭遇車禍，危在旦夕，“腦干中央像切開的月餅”，手術后也不知道能不能醒來。
黎姿屏住了呼吸。她跟劇組說，刪減她的戲份。她每天都去醫院探望，陪弟弟說話。
《珠光寶氣》殺青后，她做了一個決定：退出娛樂圈，接手弟弟的美容院。
那時，美容院已經成為燙手山芋。很多客人上門要退款，客流量跌到最低。需要有一個人，來為診所做決定。
“我要站出來，告訴大家，他姐姐接手了，他姐姐承擔一切的責任，有任何問題便來找我。”
這對黎姿而言，完全是一個陌生的領域。拍戲這么多年，她從未想到有一天會坐辦公室。后來，為了保住弟弟的事業，她報了商業課程，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入了門。
這其中，還得談到一人，馬廷強。
黎姿和馬廷強
他因腿部殘疾，被港媒稱為“跛豪”，追了黎姿7年。那時，黎嬰車禍之后，他一直陪伴黎姿左右，幫她去找最好的醫生，幫助她渡過診所的難關，給了她安全感。
退圈宣言發布3個月后，黎姿發布了一則結婚宣言：“好開心地告訴大家，我已經結婚了。”
她把名字，從“黎姿”改成“馬黎珈而”。外界議論紛紛，一說黎姿為財，又有人說，馬廷強配不上黎姿。
黎姿，和玉瑩一般，她是個不喜向他人多作解釋的人。她活得自成體系，只把真心吐露給家人。
她從不為自己的婚姻、別人的非議，多解釋一分。當十幾年過去，其他嫁入豪門的女星步入中年，渾身珠光寶氣的時候，黎姿仍然保持著當年天真爛漫的笑容。
她跟著馬廷強學習公司管理，把弟弟的美容院做到上市，自己的身價過了10億。
黎姿和弟弟黎嬰
幾年后，她談到自己當年的抉擇。“不想要兩件不幸的事情，同時發生在我弟弟身上。”
多年后，佘詩曼在《鬢邊不是海棠紅》里，演了一個東北女人，程二奶奶。
丈夫臥病在床，布商上門鬧事，程二奶奶以當家人的姿態，撂下一句：“別說二爺好端端的，就算他有個三長兩短，我范湘兒也當得起這個家。”
這廂氣勢，和黎姿站出來那會，一模一樣。
2021年，她們再次在內陸相聚。
阿佘講起她在上海的單身生活，黎姿在聊她和三個女兒的生活。
三個女兒，被黎姿叫作“三只小豬”。黎姿出行只愛穿簡單的衣服，梨渦淺笑，依然很美。前不久，她帶著三個女兒，去看望失獨老人，陪老人聊天。
佘詩曼還在馬不停蹄地進組、拍戲。
閑暇時刻，她喜歡賽車，好友衛志豪覺得，阿佘如果沒有進圈，會成為一名賽車手，“好像什么都在她的把握之中”。
佘詩曼不太迷信“安全感”，她更相信活在當下，不負年華。
她曾提到，扮演過的角色里，她最喜歡的是，《公主嫁到》里的昭陽公主。
這是她少有的喜劇角色，她不用耍狠，不用謹小慎微，不用步履薄冰，不用被叫作“拼命阿佘”。她可以刁蠻任性，率性自由，不用掩藏自己的情緒。
黎姿和佘詩曼
在內陸打拼出了一片天地之后，有記者問佘詩曼，時間和年齡對她來說，是不是困擾。
佘詩曼沉默了一會。
“時間和年齡是很矛盾的，我小時候想長大，長大之后又想回到小時候，長發時想剪短，短發時想留長，喜歡的東西和擁有的東西往往難以重合，這就是人生吧。”
不愛宮墻柳，只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不賴東君主。
故事的結尾，筆者想到一首《幻海奇情》：
“勞碌半生忙打拼，想系太平盛世做個小明星，我贏咗有糖，一輸乜都不剩，時光荏苒，也不會為君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