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六月,家鄉才進入雨季。天空總是伏著一層層的霧,雨斷斷續續,有時候整月見不到一個晴天。年年如此。
前天,雨如篩面。昨夜,雨聲如注。剛開始,像幾顆黃豆在彩鋼屋頂落下,又迸起,不一會兒,嘩嘩聲便充滿了天地。一早,行道樹極力舒展著,地上濕漉漉的。
年幼時,差不多也是這樣的。
天氣不好,母親帶我去近處的地。當雨粒越來越多,砸我的腦門、衣衫上,母親才提起?頭。兩個人一路小跑,往家趕。
房頂上的水順著塑料水管流到院子里,沖激著土石,很適合睡一個懶覺。母親卻戴了破竹帽,披著破塑料布,穿著破布鞋,拿著鐵鍬,便去了后廊。我家房子后緊靠著山。先前,爺爺劈山蓋了房。凸出的山石離后墻很近,將就著容得下一個人通過,有些地方還得側著身。小石塊時常散落下來,雨水積在后廊,地基會被浸泡。母親用鐵鍬把石塊鏟到破籃子里,再提出后廊,堆到房子邊。
雨越下越大,豬在泥水里站著,扯著嗓門嗷嗷直聲叫。我打著傘,母親去抱了干草,扔到豬身旁,又抱來干草,搭在豬棚上,它才哼哼著臥下了。
屋里的空氣是粘稠的,到處濕乎乎的,散發著濃重的霉味。爐灰已經一畦一畦灑在水泥糧柜下,那里黑得發亮;房頂洇水,墻上粘好薄塑料紙,地上放好了兩三只盆。
雨接連下了幾天,響徹全村的水聲喚醒了所有人。是渠里流水了。北溝里的水流到村里,一頭投進大池塘去。它幾乎是全村人飲用水的唯一來源。又聽到人聲喧嘩,原來嬸嬸、堂姐、堂弟們約著一起去看河。枯寂的河床突然變得寬闊,突然豐盈起來了,水流擁擠著漫過河岸,快要到大路上來。大人們談論著久遠的洪水,最后還是一致擔憂著莊稼。小孩們忙著洗手、洗腳。在較遠較窄的河溝里,綠草簇擁著巖石,清澈的泉水緩緩地淌著。
夜里,起風了。母親的身體翻來翻去不眠。天亮就起身,跑去西溝看莊稼。遠遠地,我看她走回家來,臉上像沉重的云,碰到了三嬸,就高聲訴西溝口的玉米全倒了。三嬸可惜著,問原因,母親嘆息著說那里水大,岸頭風大,三棵柿樹裹挾的風大。又碰到了大舅,同樣是這番言詞,還說除草時不該把土堆積在玉米根部,大舅提議去扶正,否則可一粒糧食也收不到。母親匆忙吃了飯,拿了鐮刀,去看能不能扶得起來。
六月的雨還在下。母親忙碌著,忙碌著。她把子女推上了更高的臺階,可是,在風雨中,她喪失了最寶貴的健康,在艱辛中,眼睛勉強看得見,頸部的經絡疼痛著,指關節變丑了,膝關節變了形,脂肪瘤藏掖著,身體一天天糟下去了。
也許,雨明天就停了,可是,好像雨一直在,在母親坎坷苦難的生命里。
我多想為她撐一把傘,避開所有憂患,拂去她眼睛里的傷感。
秋水 林州人,中學語文教師,愛文字,愛旅行。
?
?原創作品 授權發布 網圖提供證明付酬 打賞>10元付酬 <10元平臺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