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寺山下,有個方家莊,莊里有個老先生名叫方圣訓。他嗜好讀書,頗通文墨。村里寫寫畫畫的事,都是他一手操辦。他有三個兒子,老大老二娶妻生子,分開另過。老三方可年齡快過杠了,婚姻還不透。老先生為這事憂心忡忡,可老三跟沒事人一樣,從不著急。親戚鄰居熱情地牽線搭橋,方可前前后后相了六七個,不是人家睖不中他,就是他看不上人家,沒一個對眼法的。
一天,方可興沖沖地對父親說:“爹,我找著對象了!”
“誰?”
“北莊的馬大妞?!?/font>
馬大妞上小學時,與方可同學。一個不務學習,以玩為主;一個惹是生非,打天鬧仗。小學沒畢業,兩人雙雙下學開始修理地球。
平日里,馬大妞為人不拘章法,無論什么事都隨意而為,稍不如意,就高聲吵嚷,拍桌子摔碗。一次,她母親訓斥她一頓,她氣不忿,一下子給母親推了個坐蹲子。這樣的閨女,自是不吃打聽,二十七八了,還守在家里。
前幾天,方可到北地鋤草,在地頭歇晌時,遇上了馬大妞。老同學多年不見,倍感親切,坐在地頭,熱火朝天地談了半晌。說到婚姻,兩人各自介紹了情況,感嘆了好一陣子。臨別時,馬大妞臉一紅,羞怯地說道:“方可啊,咱倆可算同是天涯淪落人。咱看上人家的,人家看不上咱;人家看上咱的,咱看不上人家。我看呀,咱倆就怪對眼,咱們做個并蒂蓮吧。”方可猶豫了一陣,點頭同意了。
方圣訓一聽兒子找的是馬大妞,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娃啊娃,你誰找不了,找了這么個二伙山!”
“不管你們怎樣想,這事我定了?!狈绞ビ栔纼鹤邮钦J著一條道走到黑的主,扭著頭,坐在椅子上,連吸了幾袋悶煙。
過了幾個月,老先生熱熱鬧鬧為兒子辦了婚事。結婚這天,正趕上下大雪。雪化后,道路泥濘,遠路親戚只好住了下來。舊宅新院安排了個滿,還有一家親戚沒地方住。老先生主動騰出住房,自己搬進了生產隊的場房屋。場房屋年久失修,八下透氣,老先生夜里被凍醒了好幾次。
過了幾天,親戚走了,老先生抱著被褥回了家。兒子兒媳不在,他走進自己的住房一看,里面放滿了東西,抱著被褥轉身而回。此后幾天,見了小兩口的面,他一直沒提這回事,那兩人也一直裝著不知道。
老先生平日里好說好笑,莊上哪里熱鬧都少不了他,但這段時間他卻很少在人場里露面。有人見了他,說:“老頭兒,娶了好兒媳,多了個喊爹的,只顧高興,也不往莊上轉了?”老先生嘆了口氣,隨口吟了幾句:“為人莫當爹,當爹不如鱉。鱉尚有潭臥,當爹沒處歇?!?/font>
不知什么時間,這幾句順口溜傳到了老大耳朵。老大把兩位弟弟喊到家里,先給他倆說了父親的順口溜,然后說:“爹爹害好是村里的光棍子,這事傳出去,咱也沒面子。今個咱商量商量,該怎么辦?”
方可說:“那就輪著管吧?!?/font>
“這不妥,輪管的情況,一般不是年紀大,就是病情重,咱爹身子鐵實實的,輪著管,難免人家說閑話。”老大說道。
“我倒有個辦法,不知大哥三弟同意不同意?!崩隙f,“咱爹固定給一家管,他的地誰管給誰,另外兩家每月拿出三十塊生活費?!?/font>
“這個辦法不錯,那誰管呢?”老大老三說。
“那就抓鬮吧,誰抓住誰管,省得過后咬造。”老二說。
大家商定讓妯娌們來抓,以免弟兄們以后落埋怨。
一會兒,妯娌仨都到場了。三個紙鬮,一個寫“有”,兩個寫“無”,做好后,妯娌們由大到小依次來抓。老大家,“無”。老二家,“無”。那個“有”,被馬大妞抓住了。她撇撇嘴,把紙鬮撕碎,扔到了地上。
方可把屋子重新收拾一遍,把父親的被褥放了進去。數天無事。一天,馬大妞到村里買東西,與人談起了家事。說到抓鬮管老人,別人都說她手幸,既得人又得錢。她隨口說道;“抓個老生娃,有啥幸的!”不知怎的,這話被老先生知道了,他氣得差一點暈過去。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紀,掉到了一個二伙山兜里,心里翻江倒海,氣恨難平。
一天早上,他實在壓抑不住心里的火氣,趁兒子起床已走,端著一盆溫水進了兒媳的臥室。馬大妞正要穿衣起床,見公公端一盆水進屋,不知要干什么。
“媽,起來洗臉吧,我把洗臉水給你端來了。”老先生說道。
聽公公這么一說,她猛一驚。
“你瘋了,說話這么不著調!”
“馬大妞,我沒瘋,你說我是你的老生娃,我不喊你媽喊什么!”
馬大妞從床上一躍而起。
“前兩天我說你老生娃,今個我要說你扒灰頭,你沒事進我臥室干什么!”
說罷,她跳下床,拿起了一個棒槌。
“二伙山,二伙山!”
老先生提盆便跑,水灑了一地。跑到院里,被磚頭絆了一腳,撲通一聲,摔倒在地?!袄项^子,叫你說,叫你說!”馬大妞沒頭沒臉地掄棒就打,沒幾下,公公就不會動彈了。馬大妞捂了捂公公的鼻孔,沒氣了,她一下子癱軟在地。
馬大妞被判處死刑,秋后被處決在老荒坡。方可去收尸,發現馬大妞一只手緊緊攥著衣袋。他松開馬大妞的手,從她衣袋里掏出一個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片。展開紙,上面歪歪扭扭寫了幾行字:“公爹也是爹,不該打和噘。如今后悔遲,下輩不作孽?!?/font>
故事講述:社旗縣大馮營鄉漢營村 劉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