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針線笸籮”
于建勇
盡管母親已經九十高齡,早已不能做針線活兒了,但每次回老家,依然可見那個伴隨了她一生的針線笸籮。
早年間,在我老家一代,女孩子不讀書沒人笑話,但若“針線活兒”埋汰,是會被人恥笑的。說來也是,一家老小冬棉夏單,穿的戴的,縫縫補補,洗洗連連,倘若主婦沒有一雙做針線的巧手怎么行?
我的母親就是做針線活的好手。在我的記憶里,母親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針線笸籮,一家8口人的衣服全是她一人縫補,炎熱的夏季,人們午休時,母親便坐在樹蔭下為我們縫補衣服,做棉衣棉褲、納鞋底;寒冷的冬夜,昏暗的煤油燈下,她還在飛針走線為我們姊妹6人趕制過年穿的衣服。
母親最漂亮的針線活是納鞋底。她衲的鞋底針腳小而均勻,一針緊挨一針,就像畫出來的一樣,常常引得一起做針線活的女人們嘖嘖稱贊。我小的時候經常看母親納鞋底,她納鞋底的布料,都是從破衣服上剪下的布塊,以及做新衣服時剪裁下來的邊角料。母親將這些碎布料根據顏色、新舊卷成一個個布卷放在針線笸籮里,在納鞋底前,先把這些布料一塊塊捋平,在一塊比較大的上面刷一層漿糊,然后貼一層布,一層又一層,糊好后用木板壓平、晾干,這就有了納鞋底的“闕(音)子”。等到“闕子”干了,就開始衲鞋底了。母親先比著鞋樣剪好“闕子”,然后找好下針的位置,先用錐針在鞋底上鉆轄區,拔出錐針后,將針尖對準窟窿眼扎進去,中指套著的頂針沖著針鼻一頂,長針就會穿過鞋底從背面冒出來。母親翻過鞋底,三個指頭捻住長針,輕輕一拽,將麻線拽出,再環繞手掌挽上一圈,用力拉緊,這一針就算衲好了。伴隨一聲聲哧啦哧啦的聲響,母親的手有節奏地翻飛著,那全神貫注、一絲不茍的神態,一直是我心中一幅美麗的畫。
聽母親說,她還沒出嫁時,就已經會納鞋底、做布鞋了。1945年2月,膠東軍區集中了兩萬多部隊準備攻打盤踞在萊陽萬第的國民黨趙寶原部。村里的婦救會組織婦女為隊伍上的戰士做軍鞋,她踴躍參加。一個月的時間,別人一般是做三五雙,她卻做了八雙,為了做軍鞋,她常常是熬到下半夜,家里沒有燈油了,就點著帶松油的松枝照明,手被扎出了血,就放在嘴里吸允一下接著做,因為布料不夠,姥爺的一件還能穿的灰色外套也被她偷偷剪了,氣得姥爺兩頓沒吃飯。可當萬第戰役勝利后,媽媽從支前表彰大會上拿回獎狀時,姥爺也是高興得跟個孩子似得,把獎狀端端正正貼到了墻上。
母親鞋底納得好,縫補衣服的手藝也令人叫絕。她縫補衣服總是根據衣服破損的情況下針,破損重的就找來隨色的布在正面打補丁,補丁大少合適,針角細密,不僅不出丑,反倒像是點綴;破損小的就在反面貼上布襯子,然后在正面用細針細線密密地“壓縫”,衣服補好后,仔細看才能看出修補過。因為有這門手藝,她還挨過一次“整”。那是在1958年全民大煉鋼鐵時,村里來了兩個干部帶領群眾煉鋼鐵,一個姓葛,是工作組的組長,一個姓孫,是個年輕的白面書生。有一天,葛干部在劈煉鋼的燒柴時,上衣被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休息時,村支書于大叔就讓葛干部把上衣脫下來,扔給自己的婆娘說:“快回家找針線給縫縫”。“哎呀,我這針線活哪行?成蘭針線好,叫她給縫吧!”于嬸說。她說的成蘭就是我母親。就這樣母親干了一次“公活”。也就是因為這次“公活”,讓她后來挨了整。那天回家,母親靜靜地盯著她的針線笸籮,委屈的淚水潸然而下……
如今,母親那老掉牙的針線笸籮早已派不上用場了。有一次回家,我見針線笸籮依然放在窗臺上,就說:“這沒用的東西該扔掉了!”母親盯著針線笸籮半天,輕聲說:“就放那兒吧!”那一刻,從她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深深的不舍。
是啊,針線笸籮承載著母親一生的記憶,怎么能隨隨便便丟棄呢!“就放那兒吧”,母親的珍重之心,輕柔,卻有著沉沉的分量,我穩穩地接過來,好生安放!
海陽市公安局 于建勇
編輯 張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