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于高樓林立，霓紅燈閃爍的現代化大都市，看著都市人穿著皮鞋，腳蹬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或水泥地上發出“噔噔”的響聲，行色匆匆地從我身邊走過。我想起了我那還在田間地頭耕作的媽媽，想起了媽媽的布鞋。
小時候生活在農村，家里的經濟并不富裕。父母既要贍養照顧年邁的爺爺奶奶，還要操心我和弟弟的衣食住行，費心把我們培養成人，一家人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因此父母實行了“開源節流”之道：“開源”即精耕細作，確保農作物收入，“節流”即“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家里人多，加上我和弟弟瘋長的腳片子，因此一家人穿鞋的重任就落到了媽媽的肩頭。媽媽的布鞋也成為最珍貴最溫暖的記憶留存于我的心間。
村里其他人家為了圖省事，要么給孩子和家人買鞋穿，要么買來塑膠鞋底，覆之以帆布，簡單加工后速成“布鞋”。而媽媽總是要遵從傳統的做布鞋方法，一針一線納出“千層底”。制作布鞋，先要根據個人腳的大小剪裁出鞋樣，以此為鞋的尺碼，記憶中家里厚厚一本大書里夾著大小各異的鞋樣，它們就像一個個胚胎一樣存活著。一雙鞋的好壞取決于鞋底，而鞋底的好壞又取決于袼褙。媽媽將一家人穿破的舊衣服收集起來并剪裁成片狀，用少量玉米面白面加水和之，然后緊緊貼到院子里的墻面上。記憶中的農家小院里日頭晴好的時候總能看到花花綠綠，色彩各異的袼褙，就像一幅幅粗糙古樸的天然油畫。待太陽暴曬幾日后，干硬發漿的袼褙就成為鞋底的最好原料。媽媽把鞋樣拓在袼褙上小心翼翼地剪下來，她屏氣凝神，手中的剪子像魚兒一樣自如穿梭，那專注的神態像面對一件精美絕倫的工藝品一樣，不容許有絲毫的差池。接下來媽媽把剪下來的四五塊袼褙摞起來，又在袼褙上蒙上一層白細布，繁重而又關鍵的納鞋底工作就“正式啟動”了。想要讓布鞋經久耐穿，想要穿著平穩而有張力，全憑鞋底的“功夫深”了。
媽媽經常會把半成品的鞋底壓在炕頭或者箱子底下，一方面是讓鞋底更加平展不走樣，另一方面是更加繁重辛勞的農活還像嗷嗷待補的嬰兒一樣等待著她去侍候照料。農閑之余或者下雨天，媽媽才會見縫插針地拿出鞋底納鞋底，她常常坐在自家的小院里背靠椅子，旁邊必定放著納鞋用的頂針、剪子、線團等物什。我和弟弟常常會圍在她身邊玩耍嬉戲，有時隔壁家的小貓小狗也會成為“不速之客”從門縫里溜進來。媽媽左手握著鞋底，右手里的針線艱難而自如地在鞋底間翻飛，有時手里的針無法穿透鞋底，或許是鞋底太硬太厚了，但更多時候是操勞過度的媽媽真的使不上勁了。她的手到處都是皸裂的口子，像滄桑的樹皮，像蜿蜒曲折的溪流，那溪流里流淌的是血，是淚，是愛！
端詳著硬邦邦的鞋底子，我覺得鞋底上留下來的一排排一行行縝密細致的針眼宛如媽媽在田間栽種下的一行行果樹，一排排莊稼。我分明已經看見果樹上掛滿了累累的果實等著農夫的采摘，看見了谷物都含蓄地低下了頭等待今年的五谷豐登。鞋底納好以后，再把事先剪裁縫制好的黑色條紋布納在鞋幫子上，一雙干凈挺括，黑白分明的布鞋就算完美“竣工”了。（鞋底鞋幫是白色的，鞋面的黑色的）我和弟弟都急不可耐地穿上媽媽的新布鞋，剛穿上有點夾腳，過了兩三天就越穿越舒服，越穿越舍不得脫下來。
村里的孩子穿上了新鞋可以高興好幾天呢，恨不得睡覺都摟著新鞋。大家穿上新鞋后會紛紛跑來巷口“顯擺”，并且比較布鞋制作的良莠，不過在大家心中，各自的媽媽都是制作布鞋的能工巧匠，都是別人家的媽媽無法匹敵的。當然在我心中，我的媽媽制作的布鞋是全世界最優良最精準的手工藝品，是用多么昂貴的價錢買到的皮鞋都無法超越的。只是我和弟弟個頭瘋長，新鞋不多久就會被腳大拇指頂出一個窟窿，鄉里人揶揄說是“老舅”出來了，媽媽又要馬不停蹄地趕制下一雙布鞋。
直到上高中之前，我都一直穿媽媽的布鞋。后來隨著“世面”的擴大，媽媽的布鞋竟然被我視若敝履了。求學時候，每次回家媽媽總要告誡我，做人就要像布鞋一樣黑白分明，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堅定立場，不能搖擺不定。參加工作后遇到問題了，媽媽又寬慰我說干工作就像納鞋底一樣要腳踏實地，兢兢業業，不能有絲毫的馬虎與大意，要相信功到自然成，苦盡甘來。媽媽只是一位平凡普通的農村婦女，她文化程度并不高，但她從種莊稼、納鞋底中得出的人生經驗讓我終身受益。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媽媽的一粥一飯，一針一線都是對子女最大的牽掛和最好的祝福。雖然我在城市生活學習工作，但每次一回家，總要脫掉沉重慪氣的皮鞋，穿上媽媽輕巧透氣的布鞋，只要這樣，我才感覺游子的心終于回家了，走起路來走得舒心，穩健，踏實。
望著媽媽佝僂的背和爬滿皺紋的面頰，我心中陡然一驚：媽媽老了，但媽媽還在為我做布鞋，做媽媽的布鞋……
作者介紹：劉虎，筆名方源，陜西渭南人。現任職于太原市萬柏林區實驗中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生，貴州省現當代文學學會會員。教學之余喜歡舞文弄墨，以文娛人，已在各類報刊上發表文章五萬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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