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和他筆下的小人物
魯人
上中學時,第一次在課本中讀到魯迅的小說《一件小事》,頗不以為然。實在不明白,魯迅何以要浪費筆墨去寫一件只配作小學生作文題材的小事。
前些年開始讀魯迅,漸漸地才明白在那樣的年代,如魯迅那般以文字頌揚底層民眾,除了需要具有強烈的平民意識,也需要有勇氣。因為,直至這篇小說發表多年后,東南大學的教授吳宓還非常困惑地認為,作家為什么要去寫那些社會底層的百姓?甚至認為那是作家的墮落。
魯迅出過兩本反映現實題材的小說集《吶喊》和《彷徨》,近三十篇作品,絕大部分寫的都是社會底層的小人物。這些人物則都印有魯迅生活的痕跡,他們的身上即反映出魯迅對社會的思考和批判,也飽含了魯迅深深的尊敬和悲憫。
凋謝在封建禮教下的——祥林嫂
《祝福》是魯迅創作中頗重要的一篇小說。小說里的人物和故事基本取自他的故鄉紹興。祥林嫂的原型就是源于一位給周家看祖墳的窮苦婦女。那婦女和丈夫住在一個偏僻小山村,他們有一個可愛的兒子。一天,兒子獨自坐在家門口剝當地稱為羅漢豆的蠶豆,不料竟被山上下來的狼叼走了。待到大家找到孩子時,他已經被狼撕扯得面目全非,那慘狀讓孩子的母親傷心欲絕。從此,見到人就會哭訴兒子的慘死。清明掃墓時,那婦女見到魯迅的母親不覺又說起死掉的兒子,邊述說邊流淚。男主人回家看到這一幕,便懇求魯迅的母親幫忙好好勸勸自己的妻子,說孩子的死對她打擊太大,眼睛都要哭瞎了。
祥林嫂晚年的樣子則源于魯迅族中的一位長輩,她丈夫是個秀才,去世的早,只留一個兒子,老太太晚年時,一會兒懷疑兒子在外邊和家族里的一個女孩有關系,一會兒又說兒子要打她,神色則是總是悽然惶恐的。平日里,她則是拄著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下端已經開裂。,
小說中搶親的情節也是解放前紹興一帶流行于窮苦百姓中風俗。魯迅小的時候,他家附近住著一位叫寶姑的姑娘,家里開了一個小店,賣點炒豆、炒花生和粽子糖、茄脯梅餅、梨膏糖之類的小食品,由寶姑和母親料理。魯迅和附近的孩子常去店里買東西,因此和寶姑很熟,都親切地稱她“寶姐姐”。寶姑的倆個哥哥都在錫箔作坊里做打錫箔的工人。全家人一年到頭風里來雨里去,拼死拼活地做干活,日子仍在十分清苦。寶姑小時候被母親許給了一位遠房親戚,大了以后寶姑死活不肯接受這門婚事,母親沒辦法只好賴婚。男方知道后,便來搶親。他們將船停在寶姑家附近,一群人擁向她家,寶姑的哥哥急了,握著一把叉子擋在門口。男方家里人多勢眾,幾個人連勸帶拽將他拉進一家茶館。寶姑為躲避搶親的人,一不小心從二樓失足跌入河中。搶親的船正在附近,船上的人立刻將她撈上船,準備返航。寶姑的哥哥見狀,搬起一塊大石頭站在搶親船必經的橋上,喊著,不放人就砸漏他們的船。對方無奈只好放了寶姑。不過受此驚嚇后,不久寶姑便郁郁而死。
小說的題目,“祝福”二字源于紹興方言。《越諺.風俗門》中說:“祝福歲暮謝年,謝神祖,名此,開春致祭曰‘作春福’。”當地人的口語也著“作福”,只是后來被文人寫作了“祝福”。魯迅讓祥林嫂在祝福的鞭炮聲中無聲無息地痛苦死掉,實在是對封建禮教最強烈的批判。
被科舉毀掉的——孔已乙
《孔乙已》是魯迅自己最滿意的一篇作品,因為它從容不迫地描述了一個悲慘的人物,方式是含淚的諷刺。他也曾對人說“是在描寫一般社會對于苦人的涼薄。”
孔乙已本姓孟,大家都戲稱他“孟夫子”,名字卻早無人知曉。改姓孔,大約也算是影射孔孟一家吧。孟夫子科舉不中,種田不會,又沒其它技能,窮到幾乎乞討。書未讀成,卻落得滿身酸腐氣,滿口的之乎者也,總是一身長衫。
其實,類似孟夫子這樣的書生,魯迅小時候見過許多。他有位叔祖本是個忠厚老實人,趕了一輩子考,到老還是個老童生,年年縣考的榜上都見不到他的名字,以至人都發呆了。魯迅曾隨這位叔祖讀過短暫時間的書,但他的學識實在太差,教講常出笑話,曾將荔枝的“荔”字寫成“栛”;將“東方朔”寫成“東方叔”,講《孟子》時引用公劉的詩,又將“乃裹餱糧”解釋為公劉窮困潦倒,“把活猻袋里的糧食也咕的一下擠了出來,裝在囊橐里帶走。”魯迅的父親知道這些后只有苦笑,于是,跟叔祖讀書的生日也就結束了。
魯迅的初衷也許“是在描寫一般社會對于苦人的涼薄。”但正是在看似輕描淡寫的不經意中,卻借了孔乙已的悲慘經歷,表現了那些被封建科舉殘害的迂腐而善良的書生。
那“咸亨酒店”是魯迅的一位族叔與幾位族人合開的。族叔叫周仲翔,思想頗新,與魯迅也頗談得來,魯迅到南京求學時,是他將魯迅送到杭州的。但他做生意卻不在行,咸亨酒店只開了一年左右就倒閉了。酒店營業時,孟夫子是常客。且是唯一穿長衫卻與短衣幫一起站在柜臺外渴酒的讀書人。

憎惡吃人社會的——狂人
《狂人日記》是魯迅的第一篇白話小說。魯迅曾這樣說過他的創作過程,那時,他住在北京的紹興會館,一天老朋友金心異又來找他聊天,見他又在整理古碑拓,倆人便有了一段對話,“你鈔了這些有什么用?”“沒有什么用。”“那么,你鈔他是什么意思呢?”“沒有什么意思。”“我想,你可以做點文章……”“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于是,這篇自“五四”以來影響了幾代人的小說誕生了。有時有意無意的幾句話真的可能開啟一段新歷史。
金心異正是魯迅留日的好友,“五四”時期鼓吹新文化的得力干將,著名物理學家錢三強之父錢玄同。
狂人的生活原型則取自于魯迅大姨家的表弟阮久孫。阮久孫自幼聰明好學,曾就讀于浙江法政專門學校,由于家境拮據,學習費用還是由當時在杭州浙江兩級師范學堂教書的魯迅資助。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后到山西投奔哥哥做了刑名師爺,但他善良膽小又不肯判冤案,結果遭人恐嚇精神錯亂,患了“迫害癥”。1916年10月30日晚上,阮久孫神色慌張、蓬頭垢面地來到魯迅住的紹興會館,不停地講他在太原時有人要殺他,并一直在跟蹤他。說話時隔壁有人敲門,表弟立刻躲到了書柜后面。第二天,被魯迅安排在另一間屋休息的表弟一大早,便匆匆地砸起魯迅的屋門,進屋后則驚恐地倒在椅子上,凄然地喃喃著:“今天要被拉去殺頭了!”這天魯迅的日記寫道:“久孫病頗惡,至夜愈甚,急延池田醫士診視”。在去往醫院的途中,看到荷槍的巡警,他的眼中更是充滿陰森的恐怖。他在醫院治療了約一個星期療效并不明顯,魯迅只好為他付了住院費,又買了一個月的藥,請了一個工友將他送回紹興靜養。
魯迅自小與大姨家的表兄弟彼此都很親近,1912年,魯迅在紹興編輯《越社叢刊》第一集,就曾收入阮久孫的四首舊體詩,表弟對黑暗腐朽社會的不滿,及心中希望“大江應破一天愁”的苦悶魯迅自然非常清楚。因此,以表弟作自己小說中的主人公也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
人性劣根的面孔——阿Q
《阿Q正傳》是從1921年年末起在北京的《晨報》副刊上以“巴人”的筆名連載的。小說一刊登便引起熱議,除了熱情的贊揚,還有不少人頗為恐懼和不自在,以為是在諷刺自己,并四處打探作者是名字,以確定作者到底是在諷刺誰。
其實,阿Q揭的不是某個人的癩瘡疤,實在是人性可卑可憐的一面。他的原型也如魯迅曾說過的“人物的模特兒也一樣,沒有專用過一個人”。當然,雖非專用一個人,卻也是源于生活之中的。直接的原型姓謝,叫阿桂。他有個哥哥叫阿有。哥倆品性截然不同,哥哥忠厚樸實,勤勞肯干;弟弟游手好閑,好逸惡勞。阿桂開始還各處打點短工,但吃不了苦。后來就幫一些破落子弟賣些家中舊物以抽點跑腿費,又時常暗中做些手腳,漸漸便沒人找了。最后,近乎淪為乞丐,只好干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一次實在生計難挨,便跑去找哥哥阿有借錢,說近來生意不順手。即偷不到的意思。阿有怒喝道:“你這是什么話?我要高聲說給人家聽了。”阿桂則只有立刻跑掉了。
魯迅還和阿桂有過一次交鋒。當時,魯迅在紹興教書,一天,在家時,魯迅聽到窗外有異常的響動,推開窗見阿桂正鬼鬼祟祟溜進院,便喊道:“你是謝阿桂,你是謝阿桂。”阿桂見事不妙立刻翻墻逃走。
小說阿Q向吳媽跪下乞求:“我和你困覺。我和你困覺。”的情節,現實中至少有兩個版本。一個,也是主要版本源自一位族叔。那族叔母親早逝,父親在外地做生意杳無音訊。他從小寄養在家境富裕外婆家,結果享受成無所事事的桐少爺。但好景不長,外婆撒手而去,十七歲的桐少爺被送回周氏家族,但不多的家產被嬸子霸占了。族中親友為他找了幾樣營生,卻都未做成。有一次,他在一個周家新臺門的廚房里對著一位女傭跪下道:“你給我做老婆吧。”結果,被一位族兄用大竹杠揍了好幾下。桐少爺后來曾哀怨地說他的父親,“養兒子像是生蛆蟲似的,生下就不管了。”再以后,桐少爺淪為乞丐,凍死在雪地里。另一版本源自一位叔祖,這位叔祖當年曾介紹魯迅和二弟進入南京新式學堂讀書,后因思想保守等原因被辭退回鄉,晚年,一次對女傭不恭,被女傭暴打,兒媳卻在窗前大喊:“打得好,打死這老昏蟲。”周作人在日記記下此事:“是日仲翔叔處,仆婦大毆椒翁,亦屬奇事。”“椒翁”便是魯迅的那位叔祖,仲翔是他的兒子,就是咸亨酒店的主要創始人。
周氏家族中可以找到許多阿Q的影子。清末民初,居住在紹興東昌坊的周氏家族多呈現衰敗跡象,抽鴉片、賭博、精神失常等,因此早亡暴死的也不在少數。許多人和事一定給魯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痛苦的思考。

被生活壓垮的——閏土
對有過鄉村生活的人來說,少年閏土應該是一個能喚起許多美好記憶的人物。
在魯迅的小說中,閏土是極少的有明確原型的人物。閏土姓章,原名叫運水。他的父親叫章福慶,周作人十四歲時的日記中則記為章慶,他便是《故鄉》里在“我”家做忙月的雇工;運水的母親叫阮太君,就是《阿長與山海經》中寫道的“先前的先前,我家有個女工,身材生的高大,這就是真阿長……”她在魯迅降生不久到周家做奶媽的。魯迅斷奶后,她便回家去了。但時常還會來魯迅家走動,她是一位樂觀爽快的勞動婦女,來時總會。來時會帶些土特產,也會在周家住一宿,吃兩頓飯。而給魯迅買《山海經》的矮胖的阿長則是“真阿長”的繼任,只因為習慣,人們也稱她為阿長。
運水是1893年春節時來到魯迅家的,正如小說中所描述的,他來的目的是負責看守祭祀的祭器,并很快與小他大約二歲的魯迅成為好朋友。
以后運水和周家兄弟的關系都很密切。1900年正月初七,周作人的日記中記載“午后至江橋,運水往陶二峰處測字,余等同往觀之,皆讕語可噱。”生活艱辛又無文化,讓運水似乎更相信命運。而成年后的運水生活的一直不如意,他不滿意父母給他的包辦婚姻,自己和同村的一位寡婦產生感情,這在當時的鄉村是讓人非常難以接受的事件,自然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困擾。1919年,魯迅全家遷居北京,魯迅返回紹興時,周建人寫信通知了運水。于是,運水趕到周家,見到了多年未見的朋友魯迅。此時,運水才四十多歲,但已滿臉皺紋,雙手粗糙如樹皮,一臉愁容。魯迅問母親:“運水為啥介勿高興。”還同情地對運水說:“阿水哥,你介老了!”運水則回答:“大少爺,你做官,做老爺了。我因負擔重,小人多,捐款重,生活勿落去。”這是倆個朋友最后一次見面。少年時的可愛,成年后的可憫,魯迅為我們清晰地記錄下黑暗的社會對他這位朋友無情的摧殘。倆位少年時的好朋友同時逝世于1936年,似乎也算是一種天意吧。
解放后,紹興的魯迅紀念館找到了運水的妹妹和后代。運水的孫子章貴經過自己的努力還成了魯迅研究的專家,并成為紹興魯迅紀念館的副館長。1956年,魯迅的兒子周海嬰隨母親回紹興,在魯迅紀念館與當館員的章貴相見,倆人一見如故,又延續了長輩們的友誼。這個結局也讓這個充滿溫暖和苦澀的故事有了一個明快的結尾。
可憫可敬的——人力車夫
人力車夫是與紹興無關的記憶。魯迅接觸人力車夫主要是在北京的十余年。無論是去教育部,還是奔波于各大、中學校教書,常會坐人力車。
魯迅的小老鄉俞芳回憶過不少魯迅與車夫的友好交往。魯迅住北京西三條時,常坐一位叫二禿子的車。一個寒冬,二禿子像往常一樣拉著魯迅,不小心踩到一洼冰上。人撲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魯迅也被從車里摔了出來。二禿子忍著傷痛爬起來,趕緊去扶魯迅,又難為情又緊張地連聲問傷著那了,要不要緊,還不停地道歉,怪自己不小心,并忍疼痛將魯迅扶回家。以后連續幾天,魯迅都沒見到二禿子,便擔心他是不是傷得太重了。一問家里的女工才知道,原來二禿子傷的到不算重,又年青,休息了一下已經沒事了。幾天未見的原因是他覺得由于自己的大意,讓魯迅受了犯傷,還受了驚嚇,心里非常過意不去,以至羞于見魯迅。魯迅說,那是因為地上結了冰,不能怪二禿子,何況那天他摔得比我重,還不顧自己的傷硬把我扶回家,我還要感激他呢。并讓女工找來二禿子。魯迅的平易近人,讓二禿子非常感動。1926年夏末,魯迅南下,二禿子得知消息竟婉惜地流下了眼淚,覺得再難以遇到像魯迅這樣的好人了。 對于人力車夫,魯迅從來都非常尊重。雖然,魯迅的生活一直不寬裕,但對車夫從不像許多有錢人那樣錙銖必較,時常還會多給一些。一年冬天大雪紛飛,魯迅發現拉他的車夫仍穿著單褲,一問得知車夫生計艱難吃飯尚是問題,那里有錢買棉褲。于是,下車后,魯迅付過車錢,又送了他一元錢,叮囑他買條棉褲。寄居上海時,也是一個冬日的晚上,周建人到他的哥哥魯迅家串門,路上碰到一位被碎玻璃扎了腳的黃包車夫無助地坐在地上。周建人跟哥哥一說,哥倆便拿著藥品和紗布趕到車夫面前,學過醫的魯迅為車夫清理了傷口,又包扎好,然后又掏出些錢和剩下的藥和紗布一起送給了車夫,囑咐他在家休養幾天。
當然,也有讓魯迅感動的事。在北京時,一次魯迅從教育部乘車回住處,不慎將錢夾遺落在車上。車夫發現后,急忙折回魯迅的住處,將錢夾還給了魯迅,并一再讓魯迅當面檢查一下是否少了什么。魯迅很感激,因為那里除了錢還有一些重要的文稿。魯迅拿出一塊錢要表示感謝,車夫卻再三謝絕。最后在魯迅的一再堅持和勸說下,他才收下。魯迅感慨地說,他需要錢,但卻拾金不昧,這是多么可貴的品格呀。
所以,《一件小事》的完成并不是偶然的。魯迅曾對他的學生說:“我是真的遇見了那件事,當時沒想到一個微不足道的洋車夫,竟有那樣崇高的品德,他確實使我受了深刻的教育”。那時,許多有“身份”的人,對體力勞動者都十分輕視,甚至鄙視。能被這樣一件小事觸動心靈的人,必定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民眾滿懷敬意,充滿同情。因此,魯迅才可能用傾其一生,為這些被認為是微不足道的人去爭取尊嚴、平等和幸福。而這篇贊頌普通的人力車夫的小說,也成為中國現代文學中最早歌頌底層百姓的文學作品之一。
魯迅喜歡寫小人物,對自己所寫的小人物充滿深情。正所謂,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作家的作品,必定是要留下他往日的生活烙印,并流露出他的生活態度。
魯迅兒時常到鄉下外婆家做客,純樸善良的鄉民和村童給他留下了許多美好的記憶。少年時,祖父入獄,父親病故,家道迅速敗落。在變故的過程,少年魯迅飽嘗了人間冷暖,心靈受到深深的沖擊,從而對底層民眾的艱辛和痛苦又有了深刻的體會和理解。同時,尊重底層民眾也是周家的家風。魯迅的祖父雖然恃才傲物,不畏權貴,甚至頗急躁,對傭人卻很溫和。他在江西做知縣時,每至飯前,老保姆總會高聲直呼他的乳名道:“福官吃飯哉。”稍遲緩,她就會催促“毫燥”(紹興方言:“趕快”的意思)。縣太爺則每每諾諾連聲,絕無不悅之色。魯迅的母親對家中的傭工也很尊重,甚至會教他們識字,給他們做衣服。家里有位自恃老資歷的雇工,有時訓斥其他保姆,魯迅的母親便勸導他:“你不要大聲小氣的,即使她們做錯了事,也得好好兒同她們講才是。”如此家風自然會影響到魯迅。
魯迅對底層民眾的關愛和悲憫是是發自內心的。當時的一些知識分子對底層百姓,多是冷眼的旁觀者,或是只是同情和憐憫的俯視。1926年底,魯迅在廈門參加平民學校成立大會,在演講中說:“你們窮的是金錢,而不是聰明與智慧……沒有什么人有這樣的大權力:能夠叫你們永遠被奴役;也沒有什么命運會這樣注定,要你們一輩子做窮人……祝你們努力學習,多認識了字,也多關心社會國家的大事。”而一位曾留學西洋教授則說:“這學校之有益于平民也,例如底下人認識了字,送信不再會送錯,主人就喜歡他,要用他,有飯吃……”二者觀點一目了然。
魯迅說過,自己“對于上等人向來并不十分尊敬”。在他學生的印象中,他的“同情總是在弱者一面,他的助力自然更是用在弱者一面。” 自然他的贊揚和同情也會在這些小人物身上。(原載《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