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寫真實故事的豬小淺。
跟著我，一起來看今天的故事
01
濤濤是我的兒子，今年20歲。
我恨過他的。
恨他為什么來到這個世界。
當然，我也恨過我自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這些年，應該不止一次，我想抱著他，從橋上跳下去。
一了百了，從此了無牽掛。
02
我是2001年，正月初五結的婚。
年底就生下了濤濤。
全家開心極了，特別是我。
我和老公李海都是福建人。他家晉江，我家漳州。
我們這邊重男輕女的思想相當嚴重，特別是農村。
我媽一連生了五個孩子，就可想而知了。
我知道是兒子的時候，腦海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松了口氣，以后不用再生了。
說真的，我是窮怕了，苦怕了，看盡了生養孩子的苦。
我爸沒有一點責任心，三番五次地離家出走。
從小我就跟著我姐干農活，洗衣服，挑豬食……自己掙學費。
后來打工的時候，認識了李海。
他人很實在，穩穩當當的性格。16歲，他就沒了父親，我婆婆一個人把他帶大。
當初我媽不同意我遠嫁的。后來找人批了八字，說我們有三世夫妻緣才答應。
不得不信命吧。
雖然嫁得遠，但老公和婆婆待我都很好。我的人生真是苦盡甘來。
而生了濤濤后，更是錦上添花。
濤濤長得實在太好看哦。
每個看到他的人，都會夸他可愛，帥氣。
03
然而我和李海怎么也沒想到，我們的濤濤會有問題。
別的孩子八個月，已經會爬了。可濤濤一歲多了，還是不太會。
我第一次帶孩子，沒什么經驗，覺得不會爬的孩子也很多，沒放在心上。
婆婆也安慰我說，再大點就會了，每個孩子不一樣。
哪里會想到，噩夢已經在向我們招手了。
是濤濤一歲3個月的一個深夜，全家都已經睡了。
濤濤突然大喊了一聲，把我驚醒了。
開了燈，看見濤濤不停地抽搐，臉都紫了。
我嚇壞了，和李海急急忙忙送去醫院。
小鎮的急診醫生根本沒見過這種情況，一直問我晚餐吃什么，把孩子倒立起來拍打。
李海看沒什么作用，趕緊叫上救護車，送往泉州市兒童醫院。
濤濤是在去醫院的路上，停止了抽搐，但臉已經憋得發黑發紫了。
我又驚又怕，心臟突突地停不下來。
到了兒童醫院，李海直接辦了住院。可整整七天，什么都沒查出來。
心里一直在慌，像懸著把劍，高高地，卻落不下來。
主任醫師不確定地說，可能是癲癇。讓我們回家再觀察。
我當時是抱著僥幸心理的。
希望只是像急診醫生認為的，吃壞了東西。
但一個月后，濤濤再次發病了。
就是癲癇。
這一次，醫生很肯定。
確診的時候，我和李海的天都塌了，兩眼一片黑。
我就像站在天堂的門口，轉個身，便跌進了地獄。
李海抱著濤濤，又騰出手抱住我，眼圈瞬間紅了。
他安慰我說，老婆，兒子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其實我們都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04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自己在做夢。
沒法接受。
每天睜開眼，會想一定是醫生查錯了。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得了這樣可怕的病。
可現實就像迎面抽來的巴掌，一遍一遍打醒我。
濤濤抽搐的次數開始變多了。
不由得我不信。
都說癲癇是可以治好的。可濤濤病得太重了，醫療手段都沒什么效果。
開始懷疑醫生不夠高明，到處尋醫問藥。
一聽人家說哪個醫生厲害，多遠都趕緊抱著孩子去看看。
那時李海在一家服裝廠上班，一個月幾千塊的工資，是家里唯一的經濟來源，不能常請假。
每次看病，都是我和婆婆。
有時候，要坐很遠的車。
漫長的路途，揣著一絲期望。
可是醫生看了，錢花光了，濤濤的病情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
05
我婆婆開始求神。
是真沒有辦法了。科學救不了我濤濤，只能寄希望于求神仙。
我跟著婆婆，到處求神拜佛，添油消災。
明知道沒什么用，仍然心懷一絲希望。
有時濤濤在看病的路上發作了，我就只能緊緊地抱著他。
在陌生人驚訝，同情，甚至是恐懼的目光中，祈禱濤濤平復下來。
沒人能懂那種絕望。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在眾人面前掙扎哀嚎。
當媽媽的，心都裂開了。
絕望真的是一點一點地漫上來的。
像掩埋進萬年凍土，永不開融。
06
然而讓我更絕望的是，這種時候，有些親戚朋友，打著關心的旗號，向我潑臟水。
起初是質疑我懷孕的時候亂吃藥，然后又說我娘家有這樣的遺傳病。
還有人說濤濤名字起得不好，更過分的，說我給孩子喂了藥……
太多了。
畢竟我是遠嫁過來的，在這邊沒有一個親人。
本來我就焦慮難捱，被他們氣得整夜睡不著。
懷孕的時候，我連感冒藥都不敢吃，怎么可能亂吃藥！
我回娘家，上查三代都沒這個病。
可我堵不住他們的嘴。
還好婆婆和老公都支持我，讓我不要理他們。
婆婆和我講，她妯娌七個，三個小姑子。有真心的，自然也有喜歡看笑話的。多看真心的人，日子就過得舒暢點。眼里都是那些看笑話的，活得就會生氣。只要咱家擰成一股繩，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也想多看好的方面。可現實卻殘酷得看不到一絲希望。
癲癇是大腦上的病，對智力發展有很大的影響。
三四歲的時候，濤濤不發病，還像個正常孩子，能上幼兒園，唱幾首兒歌。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智力開始一點點地退化了。
他曾經是個被人人夸獎的孩子呀。
那么好看，那么帥氣。
可終是變成了我不想說出的那兩個字。
07
是的，濤濤性格變得越來越暴躁。
他就像一頭牛，蠻橫，聽不進話。
他一旦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不然就會發脾氣，砸東西。家里的櫥柜，衣柜，座椅，沒一樣是完整的。
什么東西他都想毀掉，煮好的飯菜，一轉頭，他就整盆掀翻。
醫生說，這些是癲癇患者的正常反應。
可能，小小的他心里藏著把火吧。
他不能上幼兒園了，以后更不可能上學。他的大腦在退化，剛剛熟識的世界，變得越來越陌生。
他的肢體不再那么聽話，依稀的想法，也表達不出來。
他被困住了，只剩下收拾不住的暴躁。
而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不能上班，全天都要看著他。
婆婆有農活要照料。老公要工作。他們必須去賺錢。
因為家里所有的積蓄都用在濤濤身上。
所以，濤濤每砸掉一樣東西，都會在我心里添一把烈火。
是濤濤10歲的一天。
我做好飯，發現沒拿勺子，去了廚房。平時我都會記得帶著手機的，唯獨那天忘了。
轉回身，手機就已經泡在菜湯里了。
我真的炸了。
扯過濤濤，用力地揍他！我們對著大喊，對著狂叫。
他不是要瘋嗎？我陪著他瘋！
可是我心疼嗎？
也是真的心疼。
打過濤濤之后，我抱著他放聲大哭。
但我不止救不了他，也救不了自己了。
08
有時覺得，我和濤濤鎖死在家里，真的是彼此折磨。
他不順意，就砸東西。我生氣，就會打他。
平靜的時候，我們會一起坐在外面曬太陽。他粘著我，玩我胸前的小扣子。
煩躁的時候，我們就像是一對仇人。
晚上，老公和婆婆才能給我打把手，讓我稍稍透口氣。
婆婆說我，濤濤已經很可憐了，不要再打他了。把他打死了他也不懂啊。
其實我明白，可我沒法控制自己。
我那時困在家里五六年了，應該是抑郁了。
但當時并未察覺。只是心里面灰撲撲的，沒有希望。
最愛濤濤熟睡的樣子，安安靜靜，像個正常的孩子。
可也許下一秒就會抽搐起來，提醒我現實的冷酷。
記得有一天，我帶濤濤去市里的醫院復診開藥。
路過一座很高的橋，走到一半，我不由得停下來。
正是冬天，寒風微微的，透進骨頭里。 橋下的水，蒼蒼涌涌地奔向遠方。
忽然，就有了想跳下去的沖動。
閉上眼，抱著濤濤沉下去，就是解脫。
然后濤濤突然就發病了，讓我清醒了過來。
那時我早已不會因為他發病掉眼淚了。
可那天，我抱著他，止不住的哭。
是后怕，也是感激。
真的母子連心吧，那一刻，他也許聽到了我的心聲。
他提醒我不能跳下去。
09
回想起來，還好我不是一個在戰斗吧，我還有李海和婆婆。
在發現我情緒不穩定的時候，他們都過來幫忙。
李海只要有時間，就會幫我帶濤濤。
我知道，其實他的壓力一點不比我小，他一直在拼命賺錢，給濤濤用最好的藥。
婆婆也會時不時燉湯，給我和濤濤補身體，陪著我聊天說話。
08年，濤濤7歲，上學的年紀已經過了，而他沒有一點恢復的跡象。
老公和我商量，決定再要一個孩子。畢竟我也奔三了。
2009年，我的女兒出生。
有女兒的日子，更累了。但我心里有了希望。
只是每天守住女兒也不容易。
濤濤長大了，力氣驚人。有一次，我去給女兒熱奶，濤濤竟然直接把搖籃推翻了。
我嚇壞了。
一邊抱起女兒，一邊揍濤濤，罵他不聽話。
平時他都會哭鬧的。
可那天他沒有，只是倔倔地和我尖叫。
醫生說，濤濤的智商只有2歲。以后可能還會更低。
他這輩子，注定不通人事了。
可我總覺得，他能感知到我。
感知到我在保護妹妹，感知到我在心疼妹妹，感知到，他已經不是我唯一的寶貝了。
10
好像就是從那時起，濤濤不再那么粘我了。
他喜歡跟著婆婆跑來跑去，喜歡找他爸爸，玩一些傻呼呼的游戲。
婆婆說，還不是因為你總打他，和你都不親了。
我說，別親，我都煩死他了。
嘴巴好硬。
心好像也就硬了。我告訴自己，要把重心放在女兒身上。
那時候看不懂自己的內心。
后來，看了一些公眾號，才發覺可能是心理上的自保。因為極度害怕失去，于是強迫自己相信濤濤對我不重要。
可事實上，他怎么會不重要。
女兒其實是在哥哥的欺負下長大的。
濤濤喜歡搶她的玩具，揪她的辮子，推著她往墻上撞。
三四歲的女兒常常哭著和我告狀，而我只能教育她要包容哥哥。
她還那么小，不懂的，就只會問我，為什么要讓著哥哥啊，為什么好吃的都要先給他吃啊？為什么他生氣，我不能生氣啊？
我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釋。
因為哥哥是媽媽永遠長不大的寶貝。
所有的孩子都有長大的權力，可他沒有了。
11
2014年，濤濤13歲。
李海出差福州的時候，了解到那邊一家軍區總院有專門治療癲癇的手術。
他埋在心里的希望又燃起來了。
那段時間，濤濤發作得很頻繁，有時站都站不起來。
李海想試試。
我們帶著濤濤去了福州做檢查。醫生說成功幾率不大，只有百分之五十，有可能錢花了，卻沒有效果。
手術費不低的。
至少10萬。對我們家來說，天文數字。
我說，太貴了。
可李海仍然堅持。他開導我，一半的機會也要試一下。如果有這個機會不去試，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當天晚上，他就回去借錢了。
其實我比任何人都想做這個手術啊，但我心里是猶豫的。
畢竟那不是普通的手術，那是開顱。
維持現狀，我至少還有一個傻傻的濤濤，如果失敗了呢？
我不敢深想。
晚上，睡不著。
坐在濤濤的床邊，一直看著他。想他小時候漂亮的樣子，想他唱兒歌時，帥氣的表情。
想他粘著我，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命運為什么要這樣無情啊。
我好想嚎啕大哭。
可醫院里太靜了，我只能死死壓住喉嚨，透出幾不可聞的哀傷。
12
濤濤的手術做得很成功，但只成功了一個月。
慢慢地，抽搐又回來了。
我就是從那時起，死心了。
或者說，我想開了。
我出去工作，和婆婆輪流照顧濤濤。
我不是要推脫做母親的責任。而是承認濤濤治不好的現實，要做長久的打算。
這個長久，不只是經濟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常說為母則剛。
可我想說，不是的。
再剛強的媽媽，在面對長期的壓力，也需要一點柔軟的空間，一點自愈的時間。
因為一個病兒家庭，往往媽媽承受的最多。
從生理，到心理，都是沉重而漫長的打擊。
有時我們需要退一步，讓自己松弛一下神經。
后來，就是2016年了，有媒人找我婆婆說親。我力排眾議讓她嫁。
那時候，我已經重回社會，狀態好了很多。
婆婆說，那以后誰幫你看濤濤啊。
我說，不能都讓他栓死了。咱們過好了，他才能過好對不對？
于是就在那一年，婆婆改嫁了。
13
婆婆守寡20多年，沒想到晚年卻遇到了良人。
新公公是個很好的人，他很愛我婆婆。
當然前提還是，我婆婆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啊。
結婚后，公公不但不嫌棄濤濤，還主動要幫我們照顧他。
公公自己有三個兒子，都在廣東做生意。
他知道我家的困境，鼓勵我和李海到那邊去做冷凍半成品生意。他和婆婆幫我們帶孩子。
我和李海籌備了一段時間，2019年來了廣東。
公公的三個兒子都特別熱情。開車300多公里，從韶關過來陪我看場地，介紹行情。
畢竟這個行業對我和老公來說太陌生了，完全跨行。
他們手把手地教我們進貨，找渠道。有時資金周轉不過來，一個電話，馬上打款過來幫忙。
這份情誼與信任，真的是親兄弟都做不到的。
說實話，起初我不知道，離開家，離開濤濤，是不是個正確的決定。
直到2020年國慶節，我和李海回老家。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可能做對了。
因為我看見濤濤跟著女兒在喝粥。
我驚訝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由于智力的減退，濤濤許多習慣都十分固執的，不容更改。
和我在一起快20年了，早餐必須蛋糕泡牛奶，牌子換了都不行。
可是他和我公婆生活了不到一年，就愿意改變了。
這離不開公公對他的耐心。
婆婆說，公公每天都會帶著濤濤去逛公園，每天跟他說話，教他上廁所要開燈，教他自己穿衣服。甚至關注濤濤大便的情況，說如果便不出來，可能孩子會很煩躁。
我和李海真的很感動。
14
再過三個月，就是濤濤20歲的生日了。
現在的他，身高一米七，有點胖。
會說的話，越來越少了。只是偶爾跟著大人說一兩個字，像牙牙學語的小嬰兒。
他就這樣當了我們20年的小寶寶。
有人說，遇到這種孩子，可能是上輩子你欠他的，他這輩子來討債了。
也有人說他就是來渡你的。
還有人說，生活本來就不可能事事如意，你就算沒有遇到孩子生病，也會遇到別的不好的事。
其實人生里的很多問題，換個角度想，在漫漫長夜，才能看到星光吧。
我是不幸的。
卻又不是完全不幸的。或者，某種意義上，我是幸運的。
我的老公，我的婆婆，我的公公，都關心著我的孩子。
全家人擰成一股繩，不拋棄，不放棄，不嫌棄。來對付有些人的惡意，來對付命運的不公。
日子很苦，卻也時常會有甜。
跟小淺說出我的故事，是想謹以此文，送給我的兒子。希望你的余生，平安喜樂。
有爸爸媽媽，妹妹，還有爺爺奶奶護你周全，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