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那篇關于徐玉玉的文章后,其實我內心久久不能平靜。因為我文章里講的故事,是真真切切地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我仿佛又回到那段難忘的歲月,焦灼又無助。我沒想到的是,竟然有好多讀者給我留言,說讀我的文章,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其中有一段對我觸動尤其深,留言者“石頭縫里的雜草”這樣寫到:
給你說個我的故事,已經過了有十幾年了,但是每次想起來我都覺得嗓子發干地疼。那時我差不多十歲的樣子,我媽因為要很早去地里干活,就讓我早上早點去買菜,她給了我二十塊錢,讓我買五塊錢的雞蛋回來,剩下的自己看著買,然后我怕我弟一個人在家不安全,就把他帶著,推著跟我身高差不多的二八自行車,是坐不上去的,都是斜跨著騎。我買了雞蛋,但在我接過手的那一瞬間,掉地上了,我嚇壞了,沒辦法只能再買一次,我把菜都放在車籃子里,推著車一路走,心里難受急了,因為我不知道回去怎么跟我媽解釋這五塊錢,她不一定會責怪,但我卻沒法原諒我自己。但是偏偏,我弟走到半路和我耍脾氣,我沒有搭理他,他竟然跑過來一把將我的自行車推到了,我到現在還記得,雞蛋黃淌出來的那一刻,我覺得我心跳都快停了,然后我就看著我弟說不出話,我伸手掐著他的脖子,對,那一刻我幾乎想把他掐死,然后想著自己再去跳河,旁邊就是一條很深的大河。但是我沒有,我松了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記得我怎么回家的,我也不記得我媽有沒有責怪我,但是當時我看著雞蛋在我面前破碎的那種心境,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這段留言,讓我幾度落淚,因為它是那么真實,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因為五塊錢的雞蛋,甚至想和人拼命,那種絕望與無助,只有親歷過的人才能明白吧。
我也曾經因為五塊錢,差點走上不歸路。
小學五年級時,有一次老師讓交五塊錢的作業考卷費,媽媽給了我五塊錢,但我是個粗心的孩子,把那五塊錢弄丟了。我現在都記得我把書包里邊的東西全部倒出來翻找那五塊錢的情景,當時真的是快急死了,可是依然沒有找到。
老師讓交錢的時候,我如實告訴了老師,或許那個年代,5塊錢對一個孩子來說,真的是一筆巨款吧,老師很認真地問全班同學,有沒有誰撿到我的五塊錢,大家都說沒有,后來老師決定讓我第二天再交。
我知道回到家會被罵,所以磨磨蹭蹭到很晚才回家,而且老老實實和媽媽說了丟錢的事兒。
果真,脾氣不好的媽媽很生氣,罵我粗心,罵我敗家,還罵我是個“無底洞”,然后說:“你不要去上學了。”
我以為我真的要退學,撇撇嘴,想哭,完全不知道怎么辦……就是感覺很絕望很絕望。
現在我知道,媽媽應當不是真心讓我退學,可能是氣我丟了那五塊錢,才說出那種話吧。
但是那種絕望與無助,我直到現在還記得。那天米粥同學看了我的文說,她小時候也曾經因為丟掉了20元錢,郁悶的要死掉。
無需問那是個怎樣的故事,無非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因為不小心丟了錢,自責,害怕,無助……單是想一想,就感覺眼淚要流下來。
有陣子我經常坐261路公交車,公交車上有個小冊子,是尋找走丟(被拐賣)的孩子的。我很認真地翻過那本小冊子,然后發現了一個讓我震驚的事實。
好多小兒走丟,僅僅是因為犯了錯誤不敢回家,比方說,考試成績不理想、沒寫作業、和同學打架了怕父母責備等等,其中也有的孩子,就是因為丟了錢不敢回家,然后一輩子都沒再回去……
可能是認知的局限造成的,小孩子會把成年人眼中的小事想象得非常嚴重。我想,如果當年我因為丟了五塊錢離家出走,那個冊子上,是不是又多了個離家不歸的小女孩兒?在我父母心目中,我的照片是不是也就永遠定格在12歲呢?
多么慶幸,我沒有離家出走。可是從小為錢擔憂,多年來形成的自卑性格,至今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西班牙詩人路易斯·塞爾努達曾經寫過這樣的詩句:對一些人來說,活著就是赤腳踩在玻璃上;對另一些人,活著是面對面地看太陽。
不,不,雖然我們的童年也有一些難忘的經歷,但對我們大多數普通人來說,遠沒有悲慘到這個份上,至少,窮則窮矣,可是我們的父母,還是努力把他們能給我們的最好的給了我們。而且童年的不幸經歷,有時不僅僅因為窮,也可能因為父母的忽略或者沒有給我們足夠的安全感。
張愛玲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是的,因為懂的,所以我們才在徐玉玉心臟驟停時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另一面,所以才會那么心疼心酸。
所以我才在文章中看到了好多這樣的留言:
從記事起一直為錢憂慮,看文章像是在看自己,我就是那個過早懂事的孩子。bya我們是最棒的
妹妹的文章讓我想起大一時學校有冬寒補助,班長幾次問我是否需要,最后一次把我叫道教室走廊,說是如果需要,別不好意思,我拒絕了班長的好意,因為雖然家在農村,但是經濟條件還算可以,可是從小受父母勤儉節約的影響,那時的我吃穿都很節約,以至于班長認為我需要補助,卻又不愿啟齒。by兜泥灣
回望那個抱著被冰雹砸壞的西瓜難過得想哭的女孩兒,就像看到了我自己。byMelody
這是大家在安慰,也是在安慰當年那個懂事卻無助的自己。
好在,一切的一切都過去了,回想多年前的這種經歷,對我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財富?
請和當年那個弱小小無助的孩子打個招呼,把那個自己喚出來,蹲下來,好好抱一抱那個自己,然后選擇放手,讓TA平靜地離開。
因為未來還有更長的路等著我們,請相信,有這樣獨特的經歷,我們會既柔軟又堅強,既單純又豐富,這樣的我們,配得上未來所有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