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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國隆||福建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情深處。大年初二，我和姐姐、外娚、弟弟、弟媳、閨女等到老家向老父母拜年。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自已的老父親哭泣流淚，我也哽咽不已。印象中，老父親就象一座大山，永遠巍然屹立，堅強無比。聽村里人說，父親七八歲時，因爺爺是個老賭棍，把家里輸得一貧如洗，乃至要把他賣給人家，好在曾祖父是個強悍之人，爺爺的如意算盤沒有得逞。但那日子過得苦啊，饑一頓飽一頓，衣不蔽體，經常象一個叫化子。雖然親大姨嫁了算是有頭有臉之人，但她也不待見象父親這樣的窮親戚。父親有時到她家想要點東西吃，大姨的臉色并不好看。后來，奶奶得病去世了，爸爸也得了天花，還差點要了命。

父親小時候的命是苦的，該讀書時，爺爺說，一家人只要有一個人讀書識字就行了，所以只培養伯伯讀書，父親很小就開始放牛、放鴨、耕田。辛苦賺的錢不夠還爺爺的賭債，賭債的后遺癥一直影響到八十年代，好在那時我讀高中了，知道了一些法律知識，到縣里、市里反映，最終派出所所長因非法拘禁、恐嚇爺爺被免職。

父親認識幾個字還是四十歲以后掃文盲時學的。二十幾歲時的父親，是家里的強勞力，為了照顧伯伯、叔叔，他毅然決然去參加鷹廈鐵路的建設，一去就是三年，開鐵路的艱辛與危險只有他自己知道。鷹廈鐵路竣工后又參加清流大豐山植樹造林，由于業績突出，被評為縣里的先進工作者、青年先鋒，那份榮譽他十分珍視，所發的印有先進工作者、青年先鋒的背心舍不得穿，后來等我十幾歲時才拿出來給我穿，那份驕傲，我至今記憶猶新。后來，由于種種原因，父親回到家鄉。剛回家鄉時，大隊書記并不接受他，說他是居民戶，還回來干什么？沒有田分給他，不要他干活，沒有工分。父親只好自已去開荒種地，砍竹子賺錢，憑著自已勤勞的雙手，堅強的意志，硬是在家鄉站住了腳跟。

再后來，父親找了母親，成了家，開始從租房子住到自已建了新房，有了姐姐、我、二個弟弟。

由于父親的勤勞、能干，六十年代初就被選為生產隊長，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直到改革開放。父親當生產隊長歷來以身作則，第一個上工，最后一個收工，田里干活是榜樣，其中也不休息，早晨起來就到田里去看水，我小時候就屁顛屁顛跟著他一起去。七十年代初，隔壁村、隔壁組糧食不夠吃，都到我們隊里來借，我記得，年終算帳，很多人可以一年領到1000元錢，那時的一千元可是可以蓋一棟房子哦。

76年，安砂建水電站，我們家要往高處移。父親到余朋東坑界砍木頭，有一次被大木頭壓住，差一點沒回來，這是后來他告訴我們的。當時抬了許多木頭，有時也請人幫忙，我和姐姐都抬了不少，兩個弟弟還小，幫不上忙。此后，只要父親天黑沒回家，我們就會很擔心，經常帶著二個弟弟舉著松光火把一路去等父親回來，有時我們也很害怕，就口喊“哈哈哈哈”自我壯膽。

新建房子地處池塘低洼處，需要大量的土方回填。在大隊部處兩邊是擋墻，中間只有一個缺口，只能通過一輛板車，而且是斜坡，稍不注意就會撞上擋墻。不幸的事還是發生了，一天，父親拉板車，我和姐姐在后面拖板車，坡陡，慣性大，父親一不小心撞上擋墻石頭，頓時額頭血流如注，我和姐姐都慌了，馬上送他去衛生所包扎，看到父親額頭血流不止，姐姐哭得不行。

還有一次，父親帶著社員去山上砍樹，由于斧頭脫柄，鋒利的斧頭重重的掉在了父親的腳上，頓時開了一個大口子，血噴涌而出，社員連忙把他背回衛生所包扎，我和姐姐看到切口處雪白的肉，嚇得要死。

父親60歲以前，村里的難事累事，總是沖在第一個，紅白事，事事參與，不要報酬，誰家有困難，有求必應。記得村里兩個婦女吵架，其中一個跳河自殺，三天之后才找到，但已腐臭，當時沒人愿意去處理，父親二話沒說，一馬當先，打開一瓶白酒，喝了幾口，其他拿去噴灑，花了大半個小時才處理好。隔壁鄰居家里窮，孩子上學無錢交學費，父親就把賣香菇的錢借給他，如今那孩子已是億元富翁，至今感激不已，父親做的好事不勝枚舉，善良、淳樸、勤勞、樂于助人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好地體現。

父親經歷了許多生死，應該說是個笑談人生，無比堅強的人，可是，今天他卻哭了，為什么？我知道。他覺得對不起姐姐，兄弟姐妹4人，只有姐姐才讀到三年級就綴學了，為的是照顧年幼的弟弟，幫忙家放牛，拔豬菜，沒有姐姐的犧牲，就沒有我們三兄弟的今天。2004年，由于侄兒調皮玩耍，導致房子被燒毀，是姐姐買去床鋪、被子、衣服、大米、油鹽等。隔三差五送豬腿、逢年過節送雞鴨、買衣服褲子，生病時的看望等等，兒子們想不到的，姐姐都想到了，父親發自肺腑說，誰家女兒有這么好？他知足了。當然，姐姐對父母的關心還有許多許多……

父母就這樣一路風風雨雨走來，轉眼間都變成八十有余的老翁老嫗了，就是這樣，他們也不連累我們兒女，每天編土箕，逢墟挑去賣，每挑只有三十元，但父親常年堅持，樂此不彼。母親常年身體不好，要用藥調理，基本上看病吃藥的錢他自給自足，這真是我們兒女們的福氣呀！

今年，姐姐蓋新房子，比較困難。當父親的想表示一下自已的心意，想拿一點錢給姐姐。但姐姐考慮老父親年老體邁，也沒有什么收入，堅持不要。所以當父親拿著錢遞給姐姐時，姐姐一直推托不要，這時，父親一急，突然老淚縱橫，哽咽道:你不要的話，我再也不到你家去了，你也不要來看我了。姐姐一聽也一怔，一言不發，不聽話的眼淚情不自禁往雙頰流下，此情此景，身臨其境的我如刺梗喉，熱淚盈眶，父母從來是不會表達感情的，但今天的舉動是多么的父女情深。我安慰姐姐，安心收下，不在多少，這是父母的心意。姐姐無言，任憑淚眼婆娑，這下，她不敢再拒絕了，她悄悄地，小心地，雙手接過父親的錢。父親這才破涕為笑，一種釋懷，一種欣慰在他臉上油然而生。

插圖/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