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河北岸(34)‖
魁龍珠(上)
原定好了陪父母去毛牌樓吃早點的。在這之前,母親對我說,你爸爸想去富春吃包子。我對母親說,現在的富春包子也就只剩下個名了。富春包子給我的印象并不好,逼仄的巷道,擁擠的食客,漫長的等待……關鍵還需提前預約,所以,對我來說富春包子已不再是一種向往,而是一種恐懼。不過,我沒費多少口舌,便說服了母親,明早帶他們去毛牌樓吃早點。父親微恙,我帶著年邁的父母一起來到揚州,父親在蘇北人醫住院,我陪床,母親就住在蘇北人醫對面荷花池西門旁二舅爹爹家。
晚上臨睡前,二舅爹爹打來電話說,跟你媽媽商量好了,明天還是去富春,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煩了,明早7點,你帶著你爸坐三輪車去富春就行了,千萬別坐出租車,那里是單行道,出租車只能到人民商場,下車后還需走一段路,三輪車可直達。二舅爹爹掛電話前再三關照。早上7點未到,母親又打來電話告訴我,二舅爹爹6點就去富春排隊了,并電話告訴母親,排的是一號,我和你二舅奶奶從家出發了,你帶著你爸也可以出發了。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我錯了。我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父母的所思所想。其實父母想去富春已不是為了吃,而是在回憶他們已失去的那段青春歲月。他們想去富春,可父親從未和我提出過。父親有點木訥,但,不輕易給我提要求,怕我費事。只是閑聊中母親說過。母親說,你父親上次去富春還是1958年4月份的事了。我問母親,這個日期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母親說,那時我還在揚州上初中,初中還沒畢業,我已經20歲了,也不想再上學了。當時全國上下都號召知識青年去老少邊窮地區鍛煉,我也報名去江西銅礦。那時,你父親宜興農校畢業后已經分配到寶應工作,特地從寶應來揚州為我送行。
外公很早就離家參加革命了,生死不明。在老家,外婆怕受牽連,只好將年幼的大舅和母親都訂了娃娃親,以備萬一自己被害,孩子們有個安身之處。所以,我母親十歲就與我父親結為娃娃親了。現在想想,老倆口風風雨雨七十年了(我父母同齡),哈真是不容易。革命勝利前,外婆家窮,再加之重男輕女,我母親一直沒上學。革命勝利后,外公才得以回家。外公是個讀書人,最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不讀書。那時外公工資很高,剛解放每月就拿140多元。外公要求家里所有親戚的小孩必須全部上學,所有費用都由外公出。所以我母親盡管已經12歲了,外公還是把她送到揚州,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學習。外公常說,一個人不讀書不行。
(揚州甘泉路)
其實母親對上學是有抵觸情緒的,這個抵觸情緒緣于從小學到初中,母親都是班上年齡最大的孩子。這個年齡差距還不是2、3歲,而是6、7歲。所以母親與同學們想不到一塊,也說不到一塊,有著明顯的隔閡,因而那時母親很孤獨,也很自卑。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一抵觸情緒也與日俱增。上了初中后,母親發現,有的老師的年齡甚至比她還要小,母親有點坐不住了,一直在尋找爆發點。
這個爆發點終于在1958年到來了。那是一個全國上下都迷信大躍進的年代,全國進入“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偉大時代,“超英,趕美,世界第一”成為當時的口頭禪。初中還沒畢業,母親就響應號召,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報名去江西銅礦工作。外公那時還在省委統戰部任辦公室主任(享受廳級待遇),連忙寫信給母親,要求母親把書讀完再參加工作,但母親已聽不進去外公的勸說。母親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父親,那時他們還沒有結婚,父親特地從寶應趕到揚州為母親送行。母親說,那時你爸已工作了兩年,手頭有點錢。他把在揚州工作和上學的兄弟姐妹叫了滿滿一桌人,早上在富春,中午在菜根香。當時的富春和菜根香在揚州城是赫赫有名的,并不是一般人舍得花那個錢的。
我和父親坐上三輪車。車子從荷花池向東,遇十字路口向北拐了個彎便上了汶河南路。父親不吱聲,我時不時地望著父親的臉。父親的目光隨著車輪巡視著,眼前的一切與父親的記憶是否重疊,我不得而知。其實我對汶河南路是非常熟悉的,市工商局原址就座落在汶河南路的路中,門朝西。過去每個季度都要到市局來一趟,或開會,或培訓學習。老局的斜對面就是黑天鵝商場,曾經是揚州人趨之若鶩的地方。
也是一大早,街上的人和車都不多。早春清晨的風有點涼。我為父親理了理衣領,父親領會地說,不冷。街上的人、車都少,三輪車便輕快些。又遇一十字路口,三輪車向東一轉彎,便上了甘泉路。興許是三輪車彎拐得急,眼前街道的變換也急促了些,父親有點懵,兩眼左顧右望,一臉茫然,忙問我,這是到哪里啦?我說,這是甘泉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