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到了今天，對于是否應該在狗的訓練中進行帶有懲罰性質的措施這個問題，在訓犬師群體中仍舊存在著巨大的分歧。高舉“支配”理論大旗的訓犬師們，認為狗是群居性動物，主人只有使用懲罰的手段成為群體的領袖才能讓狗“心甘情愿”的臣服，比如“狗語者”西薩·米蘭，他在自己的著作《成為群落的首領》中寫道：“家犬擁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團體性思維，如果你不對你的狗主張領導權，那么它將通過對你展示支配性或不穩定的行為來抵消這一點”。
也有一些訓犬師并不認同這種觀點，他們不會將狗與狼群進行對比，而是從更大的維度去理解這個問題，他們主張對狗的訓練應該與其他動物一樣，而且應該建立在獎勵的基礎之上，而不是使用體罰的方法。伊恩·鄧巴博士則是這種觀點的發起者之一，他主張從動物行為學出發，通過積極的引導培養一只快樂、健康、行為得體的紳士狗。而英國著名行為學家約翰·布拉德肖在《Dog Sense》的序言里也提到他對幾十年來的訓犬理念大惑不解，并和自己的生物學知識相悖，這一狀況直到科學家對自己的研究做了修正以后才得以改變。
也許很多人都認為不論是懲罰還是獎勵，其最終目的都是希望通過訓練的方式糾正狗狗的不良行為，服從主人。但其實問題并沒有那么簡單，訓練方法的區別并非僅僅關乎于訓犬師自己的個人喜好，它所產生的影響要大得多。我們已經見過太多因為訓練不當導致狗狗出現嚴重的行為問題，進而引發棄養，甚至是安樂死的案例。
我們為什么會懲罰狗？
狼群理論
雖然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研究證明狗與它們的祖先狼相比，在很多方面都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將兩個群體放在一起進行對比會產生很多錯誤的結論，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在訓犬這個領域，“狗的本質就是狼”這個觀點仍然被許多訓犬師所推崇，這也是懲罰性訓練的理論基礎：因為狗是狼，所以它們的靈魂里就深深烙印著“群體心態”的思維，它們只有在其主人成為群體領袖后才能被控制，而且確保達到這一目的最可信的方法就是體罰。
康拉德·莫斯特
使用懲罰方法進行訓犬的鼻祖是康拉德·莫斯特上校，也被人們稱為“現代訓犬之父”，這位來自德國皇家普魯士警察總局的警官結合自己多年的警犬訓練經驗，在1910年出版了傳統訓練的經典著作德文版《訓犬手冊》（Training Dogs: A Manual），該書的英文版于1954年出版。康拉德·莫斯特上校強調“人與狗之間的關系不僅是等級性的，只有一個‘勝利者’，而且只能通過身體的力量建立起來，狗必須信服人類絕對的身體優勢。”所以主人必須要保證和強化自己“頭狼”的地位。
New Skete
New Skete是紐約劍橋的兩個正統基督教修道院社區的統稱，這里的僧侶最為出名的就是他們繁育的德國牧羊犬和訓犬技術，在過去30年的時間里，最為暢銷的訓犬手冊便出自這些僧侶之手，而他們同樣也是“狼群”理念的倡導者。比如在《如何成為你家狗狗最好的朋友：飼主訓練手冊》中，New Skete推薦主人對于具有攻擊性行為的狗狗使用“頭狼翻滾”（Alpha-wolf roll-over）的方法，這是頭狼懲罰狼群中行為不端成員的一種訓練技術的綽號，這只狼會被緊緊掐住脖子并被猛力翻過身去。對于幼犬，New Skete則建議使用“搖晃法”， 他們號稱這類似于母狗維持幼崽正常秩序的方式，母狗會咬住幼犬脖子兩側比較松弛的皮膚，并抬起其前爪進行晃動。
《凱勒的訓犬方法》（The Koehler Method of Dog Training）
凱勒是迪士尼電影公司御用的動物訓練師，利用原來訓練軍犬的方式，凱勒成功“征服”了許多行為不端的頑固犬只。P鏈和throw chain（一種遠距離使用的工具，用于召回狗、狗不作反應時，金屬圓環會直接朝狗的背部或髖部丟擲過去）都是凱勒訓練時的“利器”， 他的其他處罰方法如下：對于愛刨地的狗，他建議挖個洞裝滿水，把狗鼻子按進水里；對于愛撲人的狗，他建議用膝蓋撞擊狗的胸部，讓狗感到疼痛后離開；至于過度吠叫，那就直接用皮帶抽打。
雖然方法粗暴，但是《凱勒的訓犬方法》作為犬服從訓練的經典著作影響了訓犬領域近半個世紀。
狗狗是如何學習的
其實不難看出，帶有懲罰性的訓練方法基本都是脫胎于“K9”（軍、警犬）的訓練方法，尤其是在戰爭年代，“服從”是一個戰士所必需具備的條件，所以服從訓練是當時訓犬方法最核心的內容，但是對于現在的寵物犬而言，這樣的方法無疑太過嚴酷了。那么如何拋開這種道德評價，僅從訓練效果上考量，懲罰性的訓練效果究竟如何呢？在了解這一點之前，我們需要先知道，狗狗是如何學習的，如何了解這個世界的。
狗狗的學習行為與其他哺乳動物非常類似，它是基于動物的四種學習方式來實現，分別為經典性條件發射、操作性條件反射、適應和復雜學習。
經典型條件反射是指一個刺激和另一個帶有獎賞或懲罰的無條件刺激多次聯結，可使個體學會在單獨呈現該一刺激時，也能引發類似無條件反應的條件反應。 經典條件反射最著名的例子是巴甫洛夫的“狗的唾液條件反射”。
巴甫洛夫在研究消化現象時，觀察了狗的唾液分泌，即對食物的一種反應特征。他的實驗方法是，把食物展示給狗，并測量其唾液分泌。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如果隨同食物反復給一個中性刺激，即一個并不自動引起唾液分泌的刺激，如鈴響，這狗就會逐漸“學會”在只有鈴響但沒有食物的情況下分泌唾液。一個原是中性的刺激與一個原來就能引起某種反應的刺激相結合，而使動物學會對那個中性刺激做出反應，這就是經典性條件反射的基本內容。
操作性條件反射理論是由美國心理學家斯金納根據他所設計的實驗研究的結果提出來的。他設計了一種動物實驗儀器即著名的斯金納箱，箱內放進一只白鼠或鴿子，并設置一個機關，箱子的構造盡可能排除一切外部刺激。動物在箱內可自由活動，當它觸動機關時，就會有一團食物掉進箱子下方的盤中，動物就能吃到食物。斯金納通過實驗發現，動物的學習行為是隨著一個起強化作用的刺激而發生的，當動物獲得食物以后，觸動機關的次數大大增加。
操作性條件反射證明了規范或改變動物的行為是可能的，動物通過自己的某種活動或操作可以得到強化而形成條件反射。
適應是由于刺激重復發生而無任何有意思的結果，最終使動物開始對這種刺激的反應減弱或消失。例如動物處在一個嘈雜的環境中，一開始噪音會讓動物十分不安，但是隨著時間的增長，動物對于噪音的反應會越來越不明顯。此時噪音作為一種刺激，逐漸轉變成被忽略的事物。
復雜學習基本上是一種無所不包的條目。科學家最初認為所有的學習都能概括為適應、典型條件反射和工具性條件反射。然而這三種學習形式不能解釋一些觀測到的學習，如有的動物通過觀察其他動物學會了做某些特殊的行為，或某些隱藏的學習，如果大鼠第一次探索過一個迷宮，當再次通過的時候其速度會更快。
訓練其實就是通過以上這幾種動物的學習方式，使動物在展示自然行為的基礎上，改變動物的一些行為方式，讓它們可以更加積極地與人類交互，更好地適應所處的環境。
懲罰為什么沒用
當我們了解了狗的學習方式以后，我們就會明白懲罰為什么在大部分時候并不會消除狗狗的不良行為，有時候甚至會加劇問題的嚴重程度。
其實原因很簡單，懲罰行為只有在狗狗能夠把懲罰和具體行為聯系起來的時候才會有效果，但是現實中，主人因為缺乏相關的專業知識很難在正確的時間里執行處罰行為，不是處罰過晚，就是持續性的處罰，比如呵斥、責罵等等。這種在錯誤的時間里處罰狗狗的行為只能讓狗狗感到恐懼和害怕，并不能改善或者減少它們的錯誤行為，反而會導致新的錯誤行為的出現。
以“撕家”為例，主人在回到家后看到一地狼藉時，會大聲喊狗狗的名字，然后把它們拖到“犯罪現場”進行呵斥，而狗狗都是一臉“無辜”或者“愧疚”的表情。主人可能會覺得這是狗狗覺得自己知道做錯事情了，但其實只是主人讓狗狗覺得害怕，它們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才讓主人這么生氣，以至于會這么兇地罵它，甚至會打它。更嚴重地結果是，如果長此以往，狗狗會將主人回家和挨罵挨打聯系起來，形成不良聯系，這時只要主人回家，狗狗就會覺得自己會挨打，而面對即將到來的傷害，狗狗的選擇只有兩種主人所不愿意見到的行為——反擊或者逃跑。
那可能會有主人說，如果我抓了現行，及時懲罰可以嗎？嘟嘟的答案還是盡量避免，即使能夠在正確的時間點懲罰狗狗的錯誤行為，所能起到的效果也是非常有限的，因為主人懲罰狗狗的預期是減少不良行為的出現，但是懲罰后狗狗仍然不知道正確的行為是什么，它并不會讓狗狗變得更好，當下次面對這種情況時，它仍然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出正確地行為，甚至會覺得上次主人懲罰自己是因為自己上次的行為程度不夠，這次要更加激烈才不會受處罰，許多狗狗越處罰，攻擊或吠叫行為越嚴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此外，懲罰還可能導致兩種“奇葩”場景的出現，第一種是從“明壞”到“暗壞”，既然在主人面前出現這種行為會被處罰，那么狗狗就會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繼續出現這種行為，很多喜歡翻垃圾桶撿食的狗狗都會有這樣的表現，當主人看它的時候，它就會停止咀嚼的動作，當主人不看它的時候，它就會繼續接著吃；另一種就是輕微的懲罰行為會讓狗狗覺得是一種互動行為，也相當于是一種獎勵，因為它們獲得了主人的關注，所以當下一次它想要獲得主人關注時就會再次出現不良行為，比如故意在不允許排便的地方便溺、啃咬家居、無故吠叫等等。
事實上，對于狼和狗的研究越來越深入，人們發現狼的自然社會行為并不是通過權威和力量進行控制，而是建立在和諧家庭的忠誠上，這其實已經推翻了“支配”理論，所以許多以像狼那樣的形式訓練和了解狗的方式正在消亡。
其實，很多時候狗狗出現行為問題只是它們基于所處的飼養環境而產生的正常反應，再加上狗狗的行為譜與人類有很大的差別，所以它們需要主人告訴它們什么才是正確的行為，而不是只懲罰錯誤的行為，我們能用人類的行為模式和思考方式去解釋它們的行為，懲罰也不會讓它們變得更好。
懲罰或者獎勵，這并不是一道選擇題，而是一道決定狗狗生命的判斷題。
參考資料：《你們口中的“訓犬”，這一百多年來發生了什么？》，好狗Go
《狗的秘密：汪星人完全指南》，約翰·布萊德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