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姜小平
施雙玲的小說集《摩天輪》拿到手里應該有些日子了，斷斷續續翻看了其中大部分篇目，沒有留下什么驚艷的印象，讀后卻有種莫名的苦澀和悶堵。這跟作者給人清秀雅淡的初印象截然相反。當然，也正是這種反差，卻在某種程度上顯示出文字內在氣質和個人潛意識所形成的呼應，“人不可貌相”——這既是獲得人心解讀后的確證，也幾乎能夠看做是文學帶給人的意外。
《摩天輪》
寧波青年作家創作文庫（第5輯）
寧波出版社2019年1月出版 施雙玲著
這本中短篇小說合集，不過十個篇章，分而視之，主題涵蓋的大多是關于童年、愛情、親情、孤獨、養老、倫理、家教等社會和心理問題，出現的主人公也多是我們身邊可以信手拈來的“甲乙丙丁”，很顯然，作者所要表現的是這個城市里最普通人的生活、情感以及糾葛，每個故事都在講述我們時下社會家庭生活中，日夜都上演的活劇，每個主題涉及的向度，都像章魚的觸角在往四處延展，不斷探尋。
既然是小說，就會有人物的設定與情節的鋪墊，在這一點上作者有著很平穩的書寫氣息，這些人物既不屈從于情節，顯示出一定的內生性，情節中也沒有為了人物而委曲求全，有著一以貫之的情感基調。如第一篇《摩天輪》里我時刻浮現的童年夢境，對很多人來講，這是種潛伏的人生鏡像，以虛帶實，實景方能生動，而筆鋒再轉，又覺得實生于虛，是基于情節演進邏輯中的用心刻畫，讓人讀來似有一種夢境疊生的奇幻現象。《老無所依》中圍繞老人房屋拆遷款的展開的故事，既有親情遭遇金錢之間的“硬碰硬”，又拋出了老人贍養中兒女的責任義務這樣極其普遍且典型的社會問題，其中就夾雜著林大娘腦海中想著的那句話“人失去了祖傳的老宅，就像莊稼失去泥土，往后的日子還能過活絡嗎？”，當今城鎮化加速推進過程中，村莊、土地、鄉愁、生活等這些古老命題的當代意義，里面承載的分量還確實值得深挖。這么看來，施雙玲在小說文本演繹的鋪排上確實下了一番功夫，動過不少腦筋的，這不是信手隨筆可以做到的，在人物的“多面性”塑造和情節的“順流而下”之間，找到了某種平衡點。
幾篇讀下來，我發現多個篇目的結尾大多成開放狀，猶如中國書畫中的留白，如“空谷足音”，好在欲言又止處。我想動不動對“人物”或者“事件”進行道德判斷，是很犯忌諱的，這不是說不可以，只是在技術處理上會顯得很蹩腳，但作者施雙玲巧妙地避開了這個“陷阱”，而游刃有余地為每個小故事畫上句號，但留在句號以外的“余韻”全然交給了讀者，算是作者給出的高明饋贈。
在小說人物情感的處理上，作者有自己的手法，既不是現代主義的所謂“零度寫作”，亦非人物性格寫得越復雜就越顯得深刻。在這一點上，她的手法展示出女性特有的細膩度，以場景描寫、心理刻畫、氛圍營造等去一個面一個面地鐫刻人物樣貌，使他們不單是在用自己的聲音“發聲”，更是在替作者內心深處的另一個靈魂代言。有人說，寫作是不能太冷靜太理智的，寫作就是要充分保持感性能力。那么這本合集，便是感性的文字集結。在《陪伴》里，涉及到孤寡老人黃昏戀的問題，寫的是“媽媽”由一開始的極力反對到最終的心理認同，這個情感認知的艱難歷程，我們可以看到人物成長變化的可喜，也能體會到矛盾沖突的緊張與壓迫，還有那些生命中必須經歷面對的遭遇，都給整個故事帶來很強烈的代入感、和諧度與張力，像是熟練的鋼琴手在鍵盤上敲擊時的不同“節奏”帶給人內心的牽動，雖不能說達到了“如癡如醉”的忘我，但至少這是一種文學的“真實”或者說是社會性的逼真。
小說和散文、詩歌有著迥異的特質，它一脫胎就有著比較重的煙火氣，或者說是市井氣息，中國的，外國的，都一樣，即便是所謂的“純文學”，也不能保證剔除它與生俱來的煙火氣。這點在閱讀施雙玲小說時有著比較深的體會，一個個誕生于市井中的故事構思，顯然有它的天然屬性，但這天然性顯然是經過作者奮力加工的，雖出生草根，卻不顯得“粗鄙”，即便是再令人討厭的林家兩兄弟，其筆墨描寫之間也是隱含著一股“文氣”。在這個物欲洶涌的年代，似乎只要涉及金錢、利益，描寫越臟膩就能越是叫人興奮不已，有人講，生活比這更骯臟，越臟也就越真實，這無疑是種末日論調，是頹廢之后的無限絕望。但真正的大師可以寫臟與黑，但是沒有那種糜爛和惡臭，相反在淤泥里看到包藏的清潔來，盡管年輕的作者尚無法達到這“精妙絕倫”的地步，但在讓這些人間煙火不至于墮入無底的絕望和蒼白，貢獻出了自己獨特的一股“文氣”，我想這是作者自身的情懷、素養與天然的稟賦所凝練而成的，她所具有的生活的真誠與專注，為文字為人物和故事注入了某種卓越的特質，就像是每個人身上的“體味”，獨一無二。
從這本《摩天輪》里，我讀出了人性的一個個側面，他們是如此真切的存在于生活的各個角落，似曾相識，又是如此荒誕。這就是平凡人們日常的大多數狀態，我們深陷其中，也許自己就是作者筆下某個主人公。好在作者內心具有的強大的善良在不斷支撐著她筆下的某種陰郁和孤獨不至于過快地壓垮我們，在驅散人間陰暗的同時，也在幫助同病相憐者“療傷”。相信隨著施雙玲的生活歷練和沉淀，她的小說創作能夠更具備快慰、沉痛和悲憫的素質，替這個大時代打磨出一把把剔透、好用、見效的神奇“手術刀”——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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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施雙玲，浙江慈溪人，任職于慈溪市文聯。入選浙江省作協“新荷計劃青年作家人才庫”。曾在各類雜志發表中短篇小說。用真摯的情感在虛構的故事中講述真實的感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