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
文/趙澤斌
敏又喝大了，用手緊緊拽住江的胳膊，虔誠嘮叨著女人的那些事……
出租車叫到跟前，敏的眼睛瞪得圓個吱吱亮個溜溜，掄起拳頭，對著車大聲喊道：我是逃兵——司機立馬加速跑走。本是朋友家孩子開鎖，幾杯過后，他又淚眼婆娑，仿佛是最委屈的人。客人們依次散去，服務員都瞌睡了，還在滔滔不絕、起伏跌宕流淌在白日夢的大山峽谷里……幾個同學都感嘆，都四十好幾，還走不出愛情的困局。四十歲就一定會走出困局？人生是有很多界限，是不是數學上的一次方、二次方，三次方^……界限就是“次”。或許，只是明白這個年齡不再做愛情的白日夢。
故事照例是從離敏最遠的玲開始，上學時兩個人一對目就碰撞出火花。玲學習成績好，長得也不錯，家里條件糟糕。敏長相威武，老實巴交……年輕人沒有那么勢利。三年里，連雙方父母都默許了他們這種關系。畢業后，一個補習，一個當兵。每個禮拜都可以收到遠方的信，只有敏會相信信會縮短心靈的距離。玲會怎樣？或者比物理距離更大是心靈距離。玲本來難解相思之苦，才華橫溢長相清秀峰的出現，每次見到心就跳得像小兔子。一年多，兩人朝夕相處對影成雙，卻始終沒有捅破薄薄的愛情窗戶紙。接著，兩個人都考上大學，才發現不在一個城市里。回到小城，敏、峰還有峰的朋友，來了一場爭奪玲的鴻門宴……敏最先出局，悲傷的繞著小城，失魂落魄的轉了一圈又一圈。
拒絕一個人只會激發出更多的愛，這是不是人性的反比例？敏似乎因此更愛這個女人，比以前陷得更深。他覺得她身上的某一處，才是自己心靈的歸宿。他到處尋找，當初一起走過的每一個地方。甚至利用探親假，跑到學校的操場上、已經拆除了的老教室、還有體育場和烈士陵園等等以前經常去的地方。他走來走去，似乎每一個地方都讓他陶醉，似乎每一個地方他都可以抓住她的小手，似乎每一個地方都能聽到她的聲音……他使勁回憶著兩個人相處的每一個細節，她聰明伶俐卻不會使用筷子，她總是問他自己好在哪里，她總是看他的時候耷拉下腦袋……她膽子很大約會的地方選擇在一個墳地，她喜歡搞怪在啤酒里倒上醋喝，她喜歡撒嬌在他懷里假裝害怕，在野地里遇到一條蛇是她一腳踢開……還有體育場冰冷的臺階看無人的比賽，空曠的大舞臺上兩個人學跳舞，被小流氓追著跑等等的橋段，被幾個朋友背得滾瓜爛熟。
敏在玲大學的招待所里遇到了峰，才知道都被淘汰。攫走她心的人，是峰的朋友。世事無常，玲后來去了上海，嫁給另外一人，生一個女孩。又離婚，去了美國。帶上洋女婿回來，被堵在家門外，大半夜又在賓館被叫回來。后來，回國，又復婚……無論玲走過怎樣的風雨，他都覺得是因為玲沒有嫁給他造成的嚴重后果。
退伍后，才知道自己一無所有。上了幾天臨時工，實在忍受不了規則，還掙不上多少錢，有空沒空就每天在街上瞎晃。一天，在一個別具一格的小店里，仿佛每件男式衣服都是為自己準備的。小店里還散發著淡淡的香水味，這在小鎮上是很難想象的事情。店里還流淌著輕音樂，音響效果特別好，敏仔細一看是AIWA（愛華）音響，這音響當時賣的好幾千。在部隊里他也買過一個巴掌大小的AIWA錄音機，花了一千多，一個耳機二百多，這個音樂天堂制造者，伴隨他在軍營的漫漫長夜里酣然入眠。地板像是國際象棋的棋盤，黑白相間使得小店空間顯得無限擴展。墻上掛著兩幅畫，一個黑底白線條，一個白底黑線條，印象派作品，敏看不懂是什么，卻能感覺到很美。白桌子上放著一個黑色的花盆，就像自己的口袋里邊空空如也。
溜之大吉后，敏突然想起一件事。是不是有個人，要比這一切更精致，交個朋友也好，可以填補一下迷惘的人生。店里有香水味，一定是一個精致的女人，可自己算什么？還沒有找到養活自己的支點。開工資了，才二百塊，敏一口氣就辭職了。二百塊，只能買個耳機，簡直就是對他人生的侮辱。敏聯系了幾個人買醉，借此釋放一下自己的悲哀。帶著怨氣喝酒，就像喝水一樣，一直喝到昏天黑地。走到巷口，敏跌倒了。看到玲回來了，又不是玲，只有一陣陣冰冷的感覺，七月飛雪，進入一片白茫茫世界……又過了很久，敏覺得被有人扶起，這是誰呢？身上還有一股似曾相識的香水味。到家后，燈一亮，模糊看到一個黑夾克白紗裙女人……第二天醒來后，被父母親罵得狗血噴頭，她姐剛來過，為了幫他找這個臨時工費盡心機。還好，領導還是同意讓他回去。回去還是不回去？
恐懼，對生存的恐懼從來沒有這樣讓自己這樣麻木。一個月二百塊的臨時工，都這樣難找？以后怎么成家立業？還怎么樣在社會上生存？走在街上，只有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敏可能才感些許安慰。
“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雖然，內心悲哀到極點，還是向當初在軍營里一樣癡癡的聽著。敏覺得歌手一定是個多情的女神，攜帶著一片大海，演繹著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旋律……進來吧！大中午，也不怕曬得中了暑。昨天，騎的車沒發現你躺在地上，今天再曬暈到這里，剛退伍的兵哥哥你唱得這是哪一出？不要怕，進來吧，我大學畢業即失業，剛開始也是你這個樣子。聽到這，敏感到一陣子踏實。可想的更多的還是那首歌，這唱歌的人是個女的吧？聽到這，芳忍不住大笑起來。你還是一個很懂得生活的人，聽說你辭職了？飯都快吃不上，還有心思聽歌。先進來吧，又不逼你買衣服。
敏進去后，驚奇的發現正是前幾天去過的那個店。仔細的端詳了一下對方，玲喜歡示弱，對方恰恰相反。她身上流淌著一種精明女人的氣質，無論哪一個細節，都值得品味。他想起一個成語，天衣無縫，衣著打扮動作表情眼神就是這個感覺。敏又注意到她端起一個白色的熱水壺，往一個黑色杯子里倒水，一股濃濃咖啡香味遠處飄來。連忙喊到，千萬別放糖。你的嗅覺夠靈敏，往咖啡里放糖就是糟蹋咖啡，我這里也沒有糖。可能每個人對生活的理解不一樣，按照自己想要活的方式活著是最幸福的事。芳端過咖啡來有接著說，對于咱們這些鄉下的年輕人沒有多少選擇余地。以前最鄙視生意人，現在覺得干這個也不錯。你看我的店都是按照自己思路進行。我以前學美術的，覺得追求完美才是生活，這世界根本沒有完美。為了賣衣服不得不學會縫紉。否則去鄭州長治太原石家莊進上衣服，不再加工一下根本賣不掉。我這一個人干，忙不過來，反正你也辭職了，可以考慮一下，要不就來學學做生意，為自己找一條出路。你再想想吧？
敏回去想了很久，機關生活實在沒有什么奔頭，父母也拿不出多少錢讓自己創業，連自己都不知道創什么業？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來生活，目前這是唯一可以操控的選擇。于是，開始做起衣服的生意。他問芳為什么總喜歡黑白兩種顏色呀，她說你懂書法么？黑白之間，講究的是功夫，講究的是道。進貨的時候，她總是穿一身黑色的運動服，背著一個比她個頭還高的大編織袋，他擰過來的時候，沒有想到比自己去野外訓練背的包還重。她在市場上就像一個女戰士，靠著一雙機關槍眼睛在服裝的大海里精挑細選,和大炮一樣的嗓門和各種批發商討價還價斗智斗勇,有時講戰略戰術迂回包抄集中突破，有時還借力打力通過當地人幫忙才能順利拿下各種衣服。各種各樣的批發商都和她很熟,她甚至還知道批發商的孩子叫什么在哪上學。還有人讓她到城市里做服裝生意……進上貨，回到鎮上，她還要再加工。平時，還要到各個村去賣衣服。到什么地方，都有熟人，她還會對賣過的衣服進行適當的修補。每次趕集前都是最忙碌的日子，一大堆衣服都需要再天亮時處理結束。頭一年下來就掙了五萬多，芳分給他兩萬，敏的父母對芳更是感恩不盡。
接下來幾年里，敏也發掘出自己的能量，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年輕人喜歡的衣服方面，幾次嘗試也賺了很多。兩個人精誠合作，雇了很多人，還在城里租了兩層樓，簽了三十年的合同，開了一個大店。生意越來越好，兩個人的關系更加融洽。雙方父母在一個鎮上，早就以親家相稱，都希望兩人早些結婚徹底走到一起。可是，芳對他父母沒有說什么。但是，敏提這個要求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我只是幫助你找條出路，你心里放著另一個人。敏糾結了，芳對他說感激不是愛情，你有一天會明白的。
芳有一個閨蜜叫麗，每次來看芳的時候都是人未到香先到，要不人走了很久，香水味還會停留很久。而且，還不斷的更換味道。不像芳自始至終只用一種香水，而且那個香水很淡，面對面才會發現有味道。麗的父親是一個大人物，在這片土地上可以做到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麗每次都催她倆趕快結婚，要不自己就要動手，然后，用一種紅杏出墻的眼神盯著敏。有時候直接過去，用胳膊勾住敏的肩膀，帥哥，走吃飯去。通常，這個時候三個人都會哈哈大笑。因為太熟，發展到每次見面，都開這個玩笑。芳笑話麗嫁不出去，麗笑話芳不敢面對現實。
在各種人的撮合下，芳勉強答應了敏的求婚。看到有情人即將終成眷屬，都對芳的事業愛情雙豐收感到高興。可是，芳還是對麗說，自己有不好的預感。而且敏貌似該“懂”事了，內心深處只是一個孩子。麗安慰她說，男人不結婚永遠長不大，有了孩子就好了。不是這樣的，芳說，我總覺得他心底裝著另外一個人，可是，真不知道他裝著誰？要說是玲已經六七年沒見過面，玲也看不上小城和他，也從來沒有回來找過他。可是，也沒有發現他和誰這么樣？他為什么總是魂不守舍？
就在要和敏結婚的前三天，麗讓芳看一個條子，原來麗懷孕了。芳還沒有明白這么回事，麗就告訴她說是敏的，芳一下子就愣住了。不過，她還是想弄明白是發生了什么。可能就是一次酒喝多后的沖動，原來想著這件事過去就算了。沒有想到，懷上孩子了，還被母親發現，又告訴她父親。父親怒不可遏，覺得一輩子在小城的臉丟沒了，想好好修理下敏，甚至想過告敏強奸罪。憑他的實力，辦這事太容易了。還是被母親勸住，條件是敏必須在一個禮拜內把麗娶回家。芳此刻變得無比冷靜，淡淡的說，既然你都做熟了，還問我干什么，難道是他的心早就放你那里，怎么沒有感覺……
敏就這樣稀里糊涂的結了婚，他的內心深處永遠逃不掉良知的責備。有時候覺得心靈困在道德無形的監獄里，有時候有覺得沒有徹底傷害到芳，他們去外地進貨時有時為了省錢只開一個房子，就在他想入非非時，芳問他，要身體還是要一顆心，就冷靜下來。身體和心，成為他揮之不去的陰影……老丈人能量就是可怕，幫他們離開小城，找到了另人眼紅的工作，還買了一套二百平米的大房子。在新單位里有老丈人這層關系，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禮讓三分。當然，他不用擔心別人說什么。就算他不上班，他們也有花不完的錢。不過，越是這樣，越是有時間來思考幾個女人和他發生了發生過什么還要發生什么……
他對麗的感情還是很糾結，日子就是這樣，并沒有因為生活狀態改變而改變。各種無理由的沖突，就無理由的爆發出來。他開始對麗的恨積累積蓄積攢開始集中爆發出來，無名火不斷的釋放燃燒，麗完全變成一個虛有其表的魔鬼。芳在他心中的形象越來越高大，為什么拋棄拯救自己的天仙，投向一個誘惑自己的“狐貍精”，他甚至還想起玲來，自己的選擇如此荒唐，為什么當了美好生活的逃兵？
麗每天被這種火山跟前的生活整的心力憔悴，抱著孩子回到小城，在街上漫無目的的徘徊……一天，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原來芳叫她。短暫的尷尬后，又回到當初。麗講了自己不幸后，芳告訴她，當初看上敏，因為聽到醉醺醺男人喊著女人的名字，覺得這種人可靠。后來，才明白每個男人心中藏著一個絕對完美的妖精，你怎樣努力做都是妖精的敗將。生活本來就是有甜有苦，每天和老婆生氣的男人，都是生活的逃兵，勸他浪子回頭吧？！
文字凝固時間鄉土永連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