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作者上一本書《茶葉戰爭》相比,這一本茶葉著作顯得更文化一些,主要是由作者親自游歷茶葉產地的見聞與思考組成,其中用心最多的是如何從文化的角度來思考中國茶葉與西方茶葉的差異,并由此走出適合自己的強盛之路——而這條道路不是模仿和試圖打造又一個立頓,而是像法國紅酒那樣,打造出一個世界知名的區域公共品牌,然后讓無數的小產區品牌脫穎而出。特別是在云南和康區探訪古茶園,作者試圖借此機會回應百年以來有關茶葉的種種爭論,并進而探討當下中國茶業復興的種種機遇和可能。
作者認為,實現中國茶的復興,基礎就是打造文化經濟聯合體。一直以來,中國就存在一個文化經濟聯合體,通過這些物質能夠傳達出中國人的精神——茶、瓷、絲綢曾經風靡全球已經說明了這點。如果今天中國的茶葉還緊緊盯在如何去打造又一個像立頓一樣的超級企業,靠一杯高度標準化的機制碎紅茶來占領世界是困難的,因為:一方面,中國的茶葉產區是辦不到的,因為茶園在成千上萬的農民手中分散生產,極難統一,而立頓在印度的茶園卻一開始就是資本投入下的、高度集中的、規模化的、標準化的產品;另一方面,像立頓一樣賣茶,將嚴重抹殺中國茶葉的個性,中國產茶的每一個山頭、每一個老字號都有著深厚的歷史底蘊和文化傳承,只有在這些有差異的文化茶葉中,我們才能感受到中國精神。然而,8萬家中國茶企抵不上一個立頓,曾經讓多少中國茶人捶胸頓足,怎么才能實現另外一條道路上的突破呢?
兩個來自法國普羅旺斯的女茶人,顯然給了作者極大的啟示。她們把自己的茶店命名為天地普洱茶肆,在她們看來,茶就是溝通人與天地的最好的草木,茶也是“最中國”的文化符號,里面有江山,有歷史,也有禮儀。她們發現,從衣著到飲食,再到紙張、文字,中國特有元素再次散發出獨特魅力,以至于她們也要參與其中,賣中國茶的同時,也“賣”中國文化。顯然,這兩個老外比中國人更懂得中國茶,當我們像外國人一樣重視“物”的時候,她們卻向我們學習如何重視“人”的因素。
兩個女老外在做云南茶的時候,特別重視細節。不僅全程參與監制普洱茶,包括親手從中國郵局發貨至洛里的小郵局,甚至連包裝都是選用當地人制作的純植物手工紙,她們親自設計圖樣,在云南當地制作。她們感到普洱茶每一個茶餅都有自己獨有的特點,從出產的山頭、采摘、制作、緊壓,到最后印上生產日期標簽,都和紅酒類似。“普洱茶確實和紅酒有些共同點,至于喜歡新茶還是老茶,那要看個人的愛好。”她們如此向法國顧客來做介紹。
普洱茶與紅酒有多么相似呢?書中引用了波爾多葡萄酒產區利布爾內市長菲利普·布伊松的話:“葡萄酒和茶葉兩大產品擁有很多共性。普洱茶每年都是手工采摘,并貼標注明年份,陳年潛力可達50年。茶葉的口感像葡萄酒一樣,也會受到生長期、土壤和天氣狀況的影響。”而且茶葉還可以發酵,將菌類從苦味的口感轉化為更為圓潤柔和的風味,這個過程也類似葡萄酒的發酵過程,而且在健康層面上也更好。由此,好的葡萄酒和好的普洱茶都是昂貴的。
普洱茶與紅酒的對比,讓中國茶葉在復興的路上有了一個新的思路。如果說,我們還在一味模仿歐洲的機器制茶工藝和標準化商品市場營銷模式,已經是很難再趕及了,而且我們的生產基礎與之并不適應,反而是我們現有的、大量存在的小產區的個性化的茶葉,有利于打出差異化,這也是符合消費趨勢的。也就像法國的紅酒產區,打造出一個紅酒的立頓企業出來是很難的,但是卻可以打造出若干的小產區品種和百年老店。當然,這其中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首先我們應該把具有潛力的茶葉主產區的區域公共品牌打造出來,把它推向世界,這是目前更重要的任務。否則,當成千上萬的中國茶葉小產區無序地走向世界時,我們不是讓世界在更加了解中國茶葉,而是從一開始就讓老外陷入了迷糊。隨后,有可能引發中國茶葉自亂陣腳,自相殺價,自我競爭,一地雞毛。綜合對照下來,顯然普洱茶具有打造區域公共品牌,培養小產區品種和百年老店的可能。但這并不意味著其他中國茶葉沒有這種可能,而是應該順著這種思路,在做大區域公共品牌的同時,打造出若干適應個性化消費的區域小品種,這條路也許是可以考慮。
另外,在閱讀過程中也發現幾個小問題,借此探討一下:
其一,書中第58頁寫道:“到1840年底,他們已經種植了11萬平方公里的茶園,出口了10202磅茶葉”,這個當是校對之誤,多了一個“萬”字,洋人就是有資本也不會擴張這么快,也與后面的產量不匹配。
其二,書中第75頁寫道,“長期以來,北緯39°及其以北無法種植茶葉”。但從實際看,茶葉種植區的緯度似乎沒有這么高,因為大量中國茶的產區在北緯30°線附近并偏南。陜西的商南縣在北緯33°,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為種茶費勁周折才試種成功,一度號稱緯度最高茶區;江北茶區最知名的信陽毛尖在北緯31°,六安瓜片也在北緯31°,聞名一時的陜青茶主產區在北緯32°。只有山東茶區有些特殊,日照在北緯36°,而榮成則是中國種茶的最北界線,在北緯37°,但這是因為海洋性氣候的獨特影響,不具普遍性。整體而言,中國的茶葉基本在北緯33°線以南。
其三,書中第175頁提及的“茶不知為何長了黃色的霉斑”,而且原因始終沒有找到,但卻品質上乘,會不會是與茯茶類似,在茶葉發酵中長出了益生菌?另外,書中反復提及的銷售到青藏及蒙古一帶的湖南磚茶,是否考證過就是出自于陜西涇陽的二次加工的茯磚茶?因為根據記載,陜西涇陽不產茶,但長期以來卻賣茶,就是將湖南的黑毛茶轉運過來進行二次加工和發酵,最后茶葉生長出一種黃色的益生菌,名字叫冠突散囊菌,俗稱“金花”,對人體大有益處,據說冬蟲夏草也含這種菌。但涇陽制作茯磚茶卻在1958年后被勒令停止,因為國家認為“在陜西加工茯磚茶,存在原料二次運輸,不符合多快好省原則”,此后世上只有安化黑磚茶了,直到這些年陜西涇陽茯磚茶重出江湖為止。
其四,書中第201頁提及在青海發現“磚茶不適合品新,因為老枝葉含氟高”,所以作者建議還是回歸老傳統,多用陳茶。根據內蒙古自治區食品安全委員會辦公室2009年初《致內蒙古自治區磚茶消費者的一封公開信》,磚茶含氟高,是由于茶樹在生長過程中對氟的吸收能力非常強,制作磚茶一般是用茶樹的老梗老葉,氟含量更遠比其他茶類要高,因而建議減少磚茶的飲用量和改變飲濃茶的習慣。那么,磚茶是否可以用其他茶葉來改進制作?
最后,想對作者真誠地說一聲謝謝,也說一聲抱歉。因為寫了《茶葉戰爭》的兩篇讀后感,我有幸與作者在微博上相識,也得到作者這本書的簽贈,但卻未能在第一時間閱讀。一直拖了一年多之后,才在飛機上把它讀完。但我的閱讀是虔誠和認真的,在萬米高空之上,一個人沉浸在茶葉之書中,可以說萬籟俱靜,唯有茶思在我的腦海里翻滾,讓我又一次經歷了中國茶葉博大精深的歷史文化之旅,我真的已經感受到了茶中有江山,也由此感受到了我們的味道、家國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