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95年,魯宣公十四年,虎年(丙寅年)。這一年,晉、楚爭霸形勢很奇特,楚國審時度勢,確定其爭霸戰略戰術,犧牲大夫“申舟”的性命,制造借口迅速包圍宋國,向稱霸諸侯又邁出了一步。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晉景公損人不利己地逼死了“親晉”的衛國執政大夫孔達;在討伐“墻頭草”鄭國時,勞師動眾在鄭國搞了個盛大的閱兵式就回國了,全是“花拳繡腿假把式”。如此看來,晉楚高下立見,霸業歸誰已明。晉景公將討伐鄭國之事通告諸侯并在鄭國舉行閱兵式,這一套“把戲”是晉國大夫荀林父的主意,荀林父說:“示之以整,使謀而來。”,意思是,給對方看到我軍隊伍嚴整,讓他們自己謀劃前來歸服我們。這種耀武揚威的結果是,鄭襄公確實害怕了,但卻沒有來歸順晉國,而是“親自”跑到楚國與楚莊王策劃如何對付晉國。荀林父的計謀或許正確,但關鍵是國際形勢已經不是往借的國際形勢,晉國也已經不是當年的晉國,晉景公更是遠不如爺爺的晉文公。功業者,時也,勢也。時過境遷卻不知權變,如何能延續晉國之霸業?
“十四年,春,衛殺其大夫孔達。夏五月壬申,曹伯壽卒。晉侯伐鄭。秋九月,楚子圍宋。葬曹文公。冬,公孫歸父會齊侯于谷。”
孔子老先生用45字記載今年6件事,其中最重要的事情是楚莊王把矛指向宋國(楚子圍宋)。
(一)
“十四年,春,衛殺其大夫孔達。”
魯宣公十四年,春季,衛國殺了他們的大夫孔達。
根據公元前597年晉國主導的“清丘之盟”,宋伐陳,衛國不應救陳,而應助宋(詳見【閑話春秋】之一百三十四)。宋國執政的孔達在殘酷的國際斗爭中任性了一把,為此,晉國去前派使者前來問責,追究衛國的責任,并威脅說:“罪責如果沒有歸屬,就要把戰爭加在你們頭上。”孔達是衛國執政大夫,一看這事把晉國得罪了,就站出來說:“如果有利于國家,請用我的死讓晉國滿意,罪過在于我。”于是,今年春季,孔達就自溢而死。衛國人以此事向晉國作了交代,避免了被晉國討伐。宋國還把孔達之死通告諸侯,說:“寡君有一個不好的臣子孔達,在敝邑和大國之間進行挑撥,已經伏罪了,謹此通告。”衛國人因為孔達過去有不少勞績并輔助成公,便為他的兒子(得閭叔谷,孔谷)娶妻,而且讓他的兒子接任了父親的官位(襲父祿位)。
孔達,衛國異姓大夫,姞(jí)姓,故鄉南燕國(被鄭國所滅亡,其族奔衛,世為衛卿)。孔達在衛國政壇活躍了近40年,為衛國在大國夾縫中生存,可謂竭盡全力了。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上,“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人,不只現代有,歷朝歷代,層出不群眾,燦若明星,照亮的歷史的夜空。
(二)
“夏五月壬申,曹伯壽卒。”
魯宣公十四年,夏季,五月十一,曹文公姬壽死了。
曹文公姬壽,是曹共公姬襄的兒子,公元前618年-公元前595年在位23年。曹文公在位期間的曹國,采取積極務實的外交政策,努力拓展曹國的生存空間。盡管魯國與晉國瓜分了魯國的“濟西之田”,但曹國
不計前嫌,放下歷史,面向未來,入魯朝見;盡管因為前些年“親楚”,被晉國在城濮之戰中滅國失地,之后,曹國采取“親晉”政策,主動參與晉國組織的各種國際會議。盡管對晉國來說,曹國是一支不怎么重要的力量,但畢竟是“主權國家”,代表一方諸侯。晉國“霸主”地位在日趨衰落的情況下,能夠讓曹國充個數,也能找點心理安慰吧。
(三)
“晉侯伐鄭。”
魯宣公十四年,夏季,晉景公討伐鄭國。
“邲之戰”,晉國本來是支救援快被楚國滅亡掉的鄭國,結果“白眼狼”鄭國卻反噬一口,幫助楚國在黃河邊打敗了晉國(詳見【閑話春秋】之一百三十四)。晉國一敗,鄭國就順服了楚國。幫忙幫到這個份兒上,晉國也是夠倒霉了,晉國的智商也該重新評級了。晉景公將討伐鄭國之事通告諸侯,并在鄭國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式之后回國。這一套是中行桓子(中行伯、荀林父、荀桓子)的計謀,他說:“給他們看到我軍隊伍嚴整,讓他們自己謀劃前來歸服我們。”鄭國害怕、派子張(鄭穆公之孫,子印之子,即公孫黑肱,亦稱伯張)到楚國代替子良(公子去疾,前年到楚國為質)。鄭國認為子良合于禮(有讓國之禮),所以召他回國。緊接著,鄭襄公“親自”前往楚國訪問,與楚莊王策劃如何對付晉國。這就相當于今天充斥新聞媒體的“兩國建立戰略伙伴關系,并發表了鄭楚聯合公報”。
晉景公和他“小馬仔”荀林父興師動眾,大老遠地跑到鄭國去,卻只搞了一出盛大的軍事表演,希望通過“耀武揚威”,達到“不戰而服”鄭國之目的。此事早上幾十年,放在晉文公、晉襄公時代,他們這點小心思估計還能實現,畢竟鄭國是誰強跟誰的。但是現在,鄭襄公估計把小小的晉景公不放在眼里了,因為他有了更大更強的靠山楚莊王。事情的發展,也正是這樣。政治是利益的撕殺場,要么按利益關系出牌,要么按仁義原則行事,不可以相互混淆,否則,就會怪事連連、蠢事連連,丑事連連。
(四)
“秋九月,楚子圍宋。”
魯宣公十四年,秋季,九月,楚莊王包圍宋國。
楚莊王派遣大夫申舟到齊國聘問,從楚國去齊國需要路過宋國,那時一國使者出使各國,要持有派出國出具的文書,向途徑的各諸侯國借道,需要辦理有關手續,這是“過邦假道”之禮(假道就是借道)。臨出發時,楚莊王對大夫申舟說:“不要向宋國請求借路。”同時還派公子馮到晉國聘問,也不許公子馮向鄭國請求借路。“不假道”代表派出使者的國家對該國的不信任,是一種無視對方的挑釁行為。
申舟在22年前(公元前617年)陪楚穆王到宋國孟諸田獵時出場擔任左司馬,又名“文無畏”,辦事認真嚴格,因為宋昭公的戎右忘帶取火工具,被無畏下令笞打示眾(詳見【閑話春秋】之一百三十四),因此得罪了宋國。申舟說:“鄭國明白,宋國糊涂,去晉國的使者沒有危險,我就必然會死。”楚莊王說:“要是殺死了你,我就攻打宋國。”申舟把兒子申犀引見給楚莊王,托付兒子代表必死,然后出使齊國。申舟到達宋國,宋國人就不讓他走了。華元說:“經過我國而不請求借路,這是把我國作為楚國邊境內的縣城。把我們當作縣城,這是視我為被滅亡之國。殺了楚國的使者,楚國必然會進攻我國,進攻我國也不過是被滅亡。反正一樣是滅亡。”按這種邏輯推理下來,宋國就殺了申舟。楚莊王聽到申舟被殺的消息,一甩袖子就站起來,隨從趕上去到前院才送上鞋子(古人在室內是不穿鞋的),追到寢宮門外才送上佩劍,追到蒲胥街市才讓他坐上車子。秋季,九月,楚莊王進攻宋國。(楚子使申舟聘于齊,曰:“無假道于宋。”亦使公子馮聘于晉,不假道于鄭。申舟以孟諸之役惡宋,曰:“鄭昭宋聾,晉使不害,我則必死。”王曰:“殺女,我伐之。”見犀而行。及宋,宋人止之,華元曰:“過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殺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殺之。楚子聞之,投袂而起,屨及于窒皇,劍及于寢門之外,車及于蒲胥之市。秋九月,楚子圍宋。)
楚莊如此急切地進攻宋國,絕對不只是為申舟報仇,而是夢寐以求的機會到了。楚莊王這是在派譴使者嗎?這是拿申舟作工具、當棋子,制造討伐宋國的借口,如此老謀深算,遵循古禮的宋國哪里是對手啊。
(五)
“葬曹文公。”
魯宣公十四年,秋季,安葬了曹文公。
曹文公入土為安,兒子曹宣公姬韁即位。春秋時期,曹國這樣祖傳的小國,存在著嚴重的先天不足,除非雄才大略,否則很難“咸魚翻身”。如果世道平和,做個諸侯國君,享受人生,養育眾生,算是不錯的人生吧;如果世道多戕,順應形勢,避強讓國,不失為一種明智的選擇。就象今天在強拆中守不住的家園,還不如等待一個負責任(有錢)的拆遷,既建設了美好家園,又過上了美好生活。
(六)
“冬,公孫歸父會齊侯于谷。”
魯宣公十四年,冬季,魯國大夫公孫歸父在谷地與齊頃公舉行正式會晤。
公孫歸父是公子遂(東門襄仲之子),字子家。在谷(穀,今山東濟南市平陰縣西南的東阿鎮)地會見齊頃公,見到齊國大夫晏桓子(晏弱),跟他談到魯國,歸父很高興。晏桓子告訴齊國大夫高宣子(高固)說:“歸父恐怕會逃亡吧!他留戀魯國。留戀必然貪婪,貪婪必然算計別人。算計別人,別人也算計他自己。一個國家里的人算計他,怎么會不逃亡?”(冬,公孫歸父會齊侯于谷。見晏桓子,與之言魯樂。桓子告高宣子曰:“子家其亡乎,懷于魯矣。懷必貪,貪必謀人。謀人,人亦謀己。一國謀之,何以不亡?”)
晏桓子,名弱,歷史上不太出名,但他生了個兒子名晏嬰,世稱晏子,歷史上與管子(管仲)齊名。“晏”以邑為氏,晏在今山東德州市齊河縣晏城鎮。這個晏弱先生也挺神的,因為他給高固說的話得到了應驗,公元前591年,果然“歸父奔齊”。
讀點春秋,知點禮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