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85年,魯成公六年,鼠年(丙子年)。去年周定王姬瑜死了,兒子姬夷即位,今年是周簡王元年,周王朝的天子換新的,但氣象彌舊。據說今年是吳國壽夢元年,吳國始有確切紀年,這也標志著更靠南方的吳越開始慢慢走上歷史的舞臺,明年,《春秋》就有吳國的正式記載了。這一年,基本上是晉國在表演,先是讓衛侵宋,又是命魯伐宋,然后是借救鄭之名入侵蔡國,“蟲牢之盟”,是中原諸侯經歷“鞍之戰”和“楚之擾”后空前團結的一次會盟,但會盟之約定聲音猶在耳畔,晉國就以不誠信、不友好的方式對待國際諸侯,中原諸侯的聯盟又開始慢慢瓦解。晉國大夫欒書在決定從蔡國撤兵時,說:“夫善,眾之主也。”,意思是,善良是大眾的主張。這話雖短,卻鏗鏘有力,道出了善的根本,即人心所向。所以,他聽從荀首、士燮、韓厥的勸諫,把晉國軍隊從蔡國撤回來了。如果當時的統治都,能夠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按現在的說法,“以人為本”,聽聽天下蒼生的疾苦聲音,那才是真正地向“善”,何愁天下不歸仁,人民不同心。
“六年,春,王正月,公至自會。二月辛巳,立武宮。取鄟衛孫良夫帥師侵宋。夏六月,邾子來朝。公孫嬰齊如晉。壬申,鄭伯費卒。秋,仲孫蔑、叔孫僑如帥師侵宋。楚公子嬰齊帥師伐鄭。冬,季孫行父如晉。晉欒書帥師救鄭。”
孔子老先生用81字記載今年11件事,其中最重要的事情是晉楚爭鄭,國際社會永無寧日。
(一)
“六年,春,王正月,公至自會。”
魯成公六年,春季,周王朝歷法的正月,魯成公從蟲牢之會返回魯國。
魯成公告祭祖廟,向列祖列宗匯報參加國際會議情況。晉國組織國際會議是為了獲得向楚國示威的虛榮感,而魯國參加國際會議是尋找安全感,兩方在“初心”方面有很大的距離,估計魯成公也找不到感覺。
《春秋左氏傳》記載“鄭伯如晉拜成”的事情。春季,鄭悼公到晉國去拜謝講和,答謝去年垂棘和蟲牢兩次之盟。鄭國大夫子游(公子偃)輔助行禮,在東楹的東邊就舉行授玉的儀式。按《禮》,如果大夫來訪,君臣不相稱,所以授玉儀式在東楹舉行。而國君來訪,尊卑相稱,所以應在兩楹之間舉行。這有點象今天外國來訪人員的歡迎儀式和會見場所。鄭悼公應該在兩楹之間舉行授玉儀式,現在地點上有點偏東,“東楹之東”,表明晉景公行事之緊張慌忙。晉國大夫士貞伯(士渥濁)說:“鄭悼公恐怕要死了!自己不尊重自己。目光流動東張西望而走路又快,很不安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大概不能活多久了。”用今天的話來說,晉悼公是一個嚴重沒有安全感的人。
(二)
“二月辛巳,立武宮。”
魯成公六年,春季,二月十六日,魯國建立了武宮。
武宮是什么?有點象今天的中華世紀壇或各地的革命紀念館吧。不同之處是,武宮里邊要擺一個周朝及以前很厲害的人物作為代表和供奉對象,但建設武宮的真正目的不是今人為了顯揚和紀念已逝者,而是為了向后人炫耀和昭示今人的功勛。魯國把控朝政的大夫季文子(季孫行父),覺得魯國(他自己)在“鞍之戰”中武功卓著(詳見【閑話春秋】之一百四十三),所以建立了武宮以昭示后世子孫,這是不合于禮的。曾記否?!魯宣公十二年(公元前597年),“邲之戰”楚軍大勝晉軍,楚國大夫潘黨勸說楚莊王立“武軍”(軍隊中的武宮)。楚莊王的回答非常清醒的,“武有七德”,非已所堪(當得起)。楚莊王于是只建了擺放楚國列祖列宗神位的宮廟(作先君宮),祭告取得的軍事成就后就回楚國了(詳見【閑話春秋】之一百三十四)。現在,魯國(大夫季文子)既不是諸侯霸主,又不是自立軍功,倚仗著晉國在鞍地打敗齊國的功勞,建立了武宮。聽從別人的話、在別人的幫助下來解救魯國的災難,是不能自我標榜武功的。建立武功應該在于自己,而不是由于別人的功勞。請人救難,勝非已功,《春秋》這是在諷刺魯國當政者的貪功妄為和蒙昧無知。
(三)
“取鄟。”
魯成公六年,春季,魯國占取了鄟。
“鄟”,魯國附庸國,在今山東臨沂市郯城縣東北。《春秋公羊傳》說是邾婁國的一座城邑,《春秋穀梁傳》說是一個國家,但無論是邑是國,占領它,與魯國發展壯大無補,卻有損魯國仁儀之邦的形象,這可能是魯國大夫季文子建立功業之一吧。
(四)
“衛孫良夫帥師侵宋。”
魯成公六年,春季,衛國大夫孫良夫領兵入侵宋國。
三月,晉國伯宗、夏陽說、衛國孫良夫、寧相(甯相,甯俞子)、鄭人、伊洛戎人、陸渾(陸渾之戎,允姓之戎,本居瓜州,在今甘肅敦煌一帶。公元前638年,秦、晉遷之于伊川,即今河南洛陽市嵩縣及伊川縣境)、蠻氏(蠻戎,在今河南平頂山市的汝州市西南、洛陽市汝陽縣東南)入侵宋國,這是由于宋國拒絕參加去年的“蟲牢之盟”的原因。可憐的是,衛國在做晉國的急先鋒,而精明的的晉國人卻在后邊算計衛國人,幸運的是,陰謀沒有實施。
衛國軍隊駐扎在鍼地(qián,衛地,今河南濮陽市濮陽縣西南)。衛國人不加防守。晉國大夫夏陽說要襲擊衛國,說:“雖然不能進入,多抓一些俘虜回去,有罪也不至于死。”伯宗說:“不行。衛國因為相信晉國,所以軍隊駐扎在他們郊外而不加防守,如果襲擊他們,這是丟棄信用。雖然多抓了衛國俘虜,而晉國沒有信義,用什么去獲得諸侯的擁戴?”于是就停止了行動。晉國軍隊回國,衛國人卻登上了宋國的城墻。
在誠信方面,“大哥”晉國人遠不如“小弟”衛國人。孫良夫,姬姓,孫氏,名良夫,衛武公兒子惠孫的后裔,輔佐衛成公、衛穆公、衛定公。謚號曰“桓”故史稱孫桓子。這是孫良夫在史書上的最后表演。
《春秋左氏傳》記載了晉國遷都的決策過程。晉國人計劃離開故都絳城(唐→晉→翼→絳→故絳。晉國把新都“新田”又命名為“絳”,故謂此故絳),大夫們都說:“一定要住在郇(今山西運城市臨猗縣南部,這個地方盛產食鹽)瑕(今山西運城市芮城縣南)氏的地方,那里肥沃富饒而靠近鹽池,國家有利,國君歡樂,不可以失掉它。”韓獻子(韓厥)正率領新中軍,同時掌管宮中的事。晉景公朝罷向群臣作揖而后退入路門,韓獻子跟著。晉景公站在正寢外邊的庭院里,對韓獻子說:“你怎么看?”韓獻子回答說:“不行。郇瑕氏土薄水淺,污穢骯臟的東西容易積聚。污穢的東西容易積聚,百姓就發愁,百姓發愁,身體就瘦弱,在這種情況下就會有風濕腳腫的疾病,不如新田,土厚水深,住在那里不生疾病,有汾水、澮水以沖走污穢,而且百姓習慣服從,這是子孫十代的利益。深山、大澤、森林、鹽池,是國家的寶藏,國家富饒,百姓就驕傲放蕩。靠近寶藏,大家爭利,國家財富就少。不能說是歡樂。”晉景公很高興,聽從了他的話。夏季,四月十三日(這個時間估計是晉歷,也就是夏歷的時間),晉國遷都到新田。(晉人謀去故絳。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沃饒而近盬,國利君樂,不可失也。”韓獻子將新中軍,且為仆大夫。公揖而入。獻子從。公立于寢庭,謂獻子曰:“何如?”對曰:“不可。郇瑕氏土薄水淺,其惡易覯(gòu)。易覯則民愁,民愁則墊隘,于是乎有沉溺重膇(zhuì)之疾。不如新田,土厚水深,居之不疾,有汾、澮以流其惡,且民從教,十世之利也。夫山、澤、林、盬(gǔ),國之寶也。國饒,則民驕佚。近寶,公室乃貧,不可謂樂。”公說,従之。夏四月丁丑(十三),晉遷于新田。)
(五)
“夏六月,邾子來朝。”
魯成公六年,夏季,六月,邾定公來魯國朝見。
邾國與魯國的關系,也是國際社會的“晴雨表”。國際社會團結一致時,邾國不被其他國家拉攏利用,邾魯兩國就朝聘往來、關系友好;當國際社會開始四分五裂,邾國就會被齊國、晉國等大國用來對付魯國,邾魯兩國經常發生戰爭磨擦。大國的博弈,是諸侯的痛苦,百姓的夢魘。到頭來,家何在,國何在,累累白骨,茫茫蒼原。
(六)
“公孫嬰齊如晉。”
魯成公六年,夏季,魯國大夫公孫嬰齊到晉國去。
公孫嬰齊是東門襄仲的孫子。魯宣公十公年,公孫嬰齊的老爹公孫歸父逃到齊國后,魯國驅逐了東門氏(詳見【閑話春秋】之一百四十),難道現在又讓其回國承祀了?很突然的感覺!不過公孫嬰齊不是重點,這里的重點是,魯國派人訪問晉國,而晉國則要求魯國去討伐不聽話的宋國,因為今年三月份晉國伯宗等和衛國一起討伐宋國之后,宋國仍然不服晉國,這次是讓魯國替晉國力,擺平宋國。
晉國這老大當的,確實有點“托大”。自己不動一兵一卒,直接讓“小弟”自帶“干糧”出去干活,而且風險自負。估計魯國表面上不敢不答應,但內心里已經開始算計如何躲得遠一點。其他諸侯聞知此事,也會對晉國有個自己的評價了吧。難怪晉國總是霸業不成呢,思維和作派已經限制了有大的發展。
(七)
“壬申,鄭伯費卒。”
魯成公六年,夏季,六月初九,鄭悼公死了。
今年才是鄭悼公二年,即位不到兩年的鄭悼公就掛掉了,具體原因不明。但用現代人的觀點看,鄭悼公姬費親晉,鄭成公姬睔(gǔn)親楚,這是兩個超級大國在各自培植自己的勢力。
后世的史家有這樣記載:許靈公因為鄭國總是侵略許國的原因,跑到楚國去中傷鄭國,悼公便讓弟弟睔去楚自我申辯。申辯不成功,楚國囚禁了睔。于是鄭悼公便與晉講和,鄭晉兩國言歸于好。睔與楚國子反有交情,子反說情把睔放回鄭國。
(八)
“秋,仲孫蔑、叔孫僑如帥師侵宋。”
魯成公六年,秋季,魯國大夫仲孫蔑和叔孫僑如帥師入侵宋國。
這次入侵宋國,原因很明白,魯國就是作為打手出來為“大哥”晉國出氣來了。這些一天閑得蛋疼的所謂的“貴族”諸侯,拿著老百姓的生命財產在斗氣、在爭鋒、在任性、在作孽,孔子老先生在削《春秋》時,不知內心有多少悲憐天下蒼生的痛苦,而我們后世的史家和政客,卻把這些津津樂道為千秋功業、萬世表率,真是可憐、可悲、可恨、可嘆之至。
(九)
“楚公子嬰齊帥師伐鄭。”
魯成公六年,秋季,楚國的公子嬰齊帥師討伐鄭國。
楚國的子重(令尹子重,公子嬰齊)進攻鄭國,這是由于鄭國跟隨晉國的緣故,這是指去年鄭國與晉國的垂棘和蟲牢兩次結盟。注意區分這里的公子嬰齊和魯國的公孫嬰齊,名一樣,人不同。
(十)
“冬,季孫行父如晉。”
魯成公六年,冬季,魯國季孫行父到晉國去。
魯國實際執政者季孫行父(季文子)親自到晉國去,這是去向晉國“大哥”交差啦!晉國讓魯國去打宋國,最好打得宋國來臣服于晉國,這樣既出了一口氣,又收服了一下國家,可能是魯國侵宋時,小有收獲,所以好怙名釣譽的季文子便親自到晉國來表功了!兩國相交,靠的是為政之德和從政之實,沒有內外實力的結合,靠巴結討好大國,能管用一時,不可能管用一世。
(十一)
“晉欒書帥師救鄭。”
魯成公六年,冬季,晉欒書帥師救援鄭國。
鄭國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倒向哪邊,另一邊就要付出戰爭的代價,多這樣一個盟友,不但不能起到增強力量的作用,反而產生很嚴重的被動。晉國既然接納了這個小兄弟,在其遭受強楚入侵時,就得派兵去救援。
晉國欒書救援鄭國,和楚軍在繞角相遇(可能是衛地,也可能是蔡地,今河南平頂山市魯山縣東南)。晉軍晚上臨近楚國軍隊,可能是楚國軍隊感覺到不能抵抗晉軍,楚軍凌晨就撤回國了。沒有對手的晉軍。轉而侵襲蔡國,這哪里是“仁義”之師,就是“逐利”之旅。楚國公子申、公子成帶領申地、息地的軍隊去救援蔡國,在桑隧(今河南駐馬店市確山縣東)抵抗晉軍。
趙同、趙括想要出戰,向欒武子(欒書,中軍將)請戰,欒武子打算答應。知莊子(荀首,中軍佐)、范文子(士燮,上軍佐)、韓獻子(韓厥,新中軍將)勸諫說:“不行。我們來救援鄭國,楚軍離開我們,我們就到了這里,這是把殺戮轉移到別人頭上。殺戮而不停止,又激怒楚軍,戰爭一定不能得勝。即便戰勝,也不是好事。整頓軍隊出國,僅僅打敗楚國兩個縣的軍隊,有什么光榮呢?如果不打敗他們,受到的恥辱就太過分了。不如回去。”于是晉軍就回去了。
當時軍官中要作戰的很多,有人對欒武子說:“圣人的愿望和大眾相同,所以能成功。您何不聽從大家的意見?您是執政大臣,應當斟酌百姓的意見。您的輔佐者十一個人(六軍將佐共十二人),不想作戰的僅僅三個人。想要作戰的人可以說是大多數。《商書》說:‘三個人占卜,聽從兩個人的(《尚書·周書·洪范》)。’因為是多數的緣故。”欒武子說:“因為是好事,所以要服從多數,好事是大眾的主張。現在有三位大臣主張,可以說是大眾了。依從他們,不也是可以的嗎?”
此時晉卿十二人有小變動,原下軍將欒書已接替郤克任中軍將,下軍將由郤锜擔任,其余不變。郤锜是郤克之子,字駒伯。
讀點春秋,知點禮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