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量第六
【雅量第六1】豫章太守顧邵，是1雍之子。邵在郡卒2，雍盛3集僚屬4，自圍棋。外啟5信至，而無兒書，雖神氣不變，而心了6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賓客既散，方7嘆曰：“已無延陵8之高，豈可有喪明9之責？”于是豁情散哀，顏色10自若。
【注釋】
1. 是：是在古文中做判斷詞的情況很少。同類型的還有《資治通鑒 赤壁之戰》里的一句：巨是凡人。
2. 卒：死。
3. 盛：大。
4. 僚屬：下屬。
5. 啟：啟稟，稟報。
6. 了：明白。現在有明了這個詞。
7. 方：才。
8. 延陵：指延陵季子。是春秋時吳王壽夢第四子，稱“公子札”，是個品格高尚的人。
9. 喪明：喪失光明。就是哭瞎眼睛。
10. 顏色：容顏臉色。
【拓展】
圍棋：相傳堯的兒子丹朱沒有什么才能（不肖），而且性情暴烈，所以堯發明了圍棋，讓他能夠靜下心來，修身養氣。后來，丹朱很擅長圍棋。
【譯文】
豫章太守顧劭，是顧雍的兒子。顧劭死在豫章，當時顧雍正大聚下屬飲酒作樂，他親自下圍棋。外面稟報說豫章有送信人到，卻沒有他兒子的書信。顧雍雖然神態不變，可是心里已經明白其中的緣故；他用指甲緊掐手掌，血流出來沾濕了座褥。直到賓客散去以后，才嘆氣說：“我已經不可能有延陵季子那么高尚，難道可以哭瞎眼睛而受人責備嗎！”于是就放開胸懷，驅散哀痛之情，臉色變得和之前一樣（神色自若）。
【雅量第六2】嵇中散1臨刑東市，神氣2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3。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4固5不與，廣陵散于今絕矣！”太學生6三千人上書，請以為7師，不許。文王亦尋8悔焉。
【注釋】
1. 嵇中散：嵇康。三國時期魏國思想家，音樂家、文學家。是“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曾經當過“中散大夫”這個官，所以被叫做“嵇中散”。后來鐘會誣陷他，被司馬昭（即文中的文王）殺了。
2. 索：要，索取。
3. 神氣：神色氣度。
4. 廣陵散：古代著名的琴曲。相傳嵇康有一天晚上住在月華亭。睡不著的時候就起來彈琴，他的琴聲太美妙了，所以打動了一個附近的幽靈。這個幽靈就傳授給了他一首曲子，就是《廣陵散》，并且要嵇康發誓，不能傳授給別人。
5. 靳：吝惜。
6. 固：堅定，堅決。
7. 太學生：太學是古代的最高學府。太學生就是在里面讀書的學生。
8. 以為：以（之）為。把他當作。
9. 尋：不久。
【譯文】
嵇康在法場被處決時，神態不變，向人索要琴來彈，彈奏了《廣陵散》。彈完后說：“袁孝尼曾經請求學這支曲子，我吝惜，堅決不肯傳給他，《廣陵散》從今以后要失傳了！”當時，三千名太學生曾經上書，請求拜他為師，朝廷不準許。嵇康被殺后，不久，文王司馬昭也后悔了。
【雅量第六4】王戎1七歲，嘗與諸小兒游。看道邊李樹多子折枝。諸兒競2走3取之，唯戎不動。人問之，答曰：“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4然5。
【注釋】
1. 王戎：竹林七賢之一。曾經擔任過尚書令，司徒等高官。
2. 競：比賽，互相爭勝。
3. 走：跑。
4. 信：確實。
5. 然：這樣。
【譯文】
王戎七歲的時候，曾經和一些小孩兒出去游玩，看見路邊的李樹上長了很多果實，都要把樹枝壓折了。小孩兒們爭相跑去摘李子，只有王戎站著不動。別人問他，他回答說：“樹長在路邊，還有這么多李子，這一定是苦的李子。”拿李子來一嘗，確實是這樣的。
【雅量第六5】魏明帝于宣武場上斷虎爪牙，縱1百姓觀之。王戎七歲，亦往看。虎承閑攀欄而吼，其聲震地，觀者無不辟2易顛仆3。戎湛然4不動，了5無恐色。
【注釋】
1. 縱：放任，任憑。
2. 辟：通假字。避。
3. 仆：倒下。
4. 湛然：安然的樣子。
5. 了：全，完全。
【譯文】
魏明帝在宣武場上包著老虎的爪牙，舉行人、虎搏斗表演，任憑百姓觀看。王戎當時七歲，也去看。老虎乘隙攀住柵欄大吼，吼聲震天動地，圍觀的人沒有不嚇得退避不迭，跌倒在地的。王戎卻平平靜靜，一動不動，完全沒有害怕的神色。
【雅量第六19】郗太傅在京口1，遣門生與王丞相書2，求女婿。丞相語郗信3：“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4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5，聞來覓婿，咸6自矜持7。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臥，如不聞。”郗公云：“正此好！”訪之，乃是逸少8，因嫁女與焉。
【注釋】
1. 京口：地名。現在的鎮江。王安石詩“京口瓜洲一水間”。辛棄疾《京口北固亭懷古》。
2. 書：書信。
3. 信：送信的人，信使。
4. 白：告訴，說。
5. 嘉：夸獎。贊賞，贊美。
6. 咸：全都。
7. 矜持：局促，拘束。
8. 逸少：王羲之。字逸少。“書圣”。
【拓展】
東床快婿：指為人豁達，才能出眾的女婿。是女婿的美稱。
【譯文】
郗太傅在京口的時候，派門生給王丞相送信，想在他家挑個女婿。王丞相告訴郗太傅的信使說：“您到東廂房去，隨意挑選吧。”門生回去告訴郗太傅說：“王家的那些公子還都值得夸獎，聽說來挑女婿，就都拘謹起來，只有一個公子在東邊床上袒胸露腹地躺著，好像沒有聽見一樣。”郗太傅說：“正是這個好！”詢問他（是誰），原來是王羲之，便把女兒嫁給他。
【雅量第六22】顧和始為1楊州從事。月旦2當朝，未入頃，停車州門外。周侯詣3丞相，歷4和車邊。和覓虱，夷然5不動。周既過，反6還，指顧心曰：“此中何所有？”顧搏虱如故7，徐8應曰：“此中最是難測地。”周侯既入，語9丞相曰：“卿州吏中有一令仆10才。”
【注釋】
1. 為：擔任。
2. 月旦：農歷每月初一。
3. 詣：拜訪。
4. 歷：經過。
5. 夷然：平淡的樣子。
6. 反：通返。返回。
7. 故：以前。
8. 徐：慢慢地。
9. 語：告訴。
10. 令仆：尚書令仆射等高級官員。
【拓展】顧和身上有虱子，是他不講衛生嗎？
【譯文】
顧和起初擔任揚州州府從事，到初一該進見長官了，他還沒有進府，暫時在州府門外停下車。周侯去拜訪丞相，經過顧和的車子，顧和正在抓虱子，安閑自在，沒有理他。周侯已經過去了，又返回來，指著顧和的胸口問道：“這里面有什么？”顧和像之前一樣抓虱子，慢慢地回答說：“這里面是最難捉摸的地方。”周侯進府后，告訴王丞相說：“你的下屬里有一個可做尚書令或仆射的人才。”
【雅量第六31】支道林還1東，時賢2并送于征虜亭。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謝萬石后來，坐小遠。蔡暫起，謝移就3其處。蔡還，見謝在焉4，因合5褥舉6謝擲地，自復坐。謝冠幘7傾脫，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覺瞋8（chēn）沮。坐定，謂蔡曰：“卿奇人，殆9壞我面。”蔡答曰：“我本不為卿面作計。”其后，二人俱不介意。
【注釋】
1. 還：回。比如“夫妻雙雙把家還。”
2. 時賢：當時有德才的人。
3. 就：靠近。
4. 焉：那里。
5. 合：全。
6. 舉：向上托，抬。
7. 冠幘：帽子、頭巾。
8. 瞋：同“嗔”。生氣。
9. 殆：幾乎，大概。還有一個意思是危險。比如“思而不學則殆”。
【譯文】
支道林要回到東邊去，當時社會上有才能的人都一起在征虜亭給他送行。蔡子叔先到，就坐到支道林身旁；謝萬石后到，坐得稍為遠點。蔡子叔走開了一會兒，謝萬石就移坐到他的座位上。蔡子叔回來，看見謝萬石坐在那里，就連坐墊一塊抬起他扔到地上，自己再坐回原處。謝萬石頭巾都跌掉了，便慢慢地爬起來，拍干凈衣服，回到自己座位上去，神色很平靜，看不出他生氣或沮喪。坐好了，對蔡子叔說：“你真是個怪人，差點碰破了我的臉。”蔡子叔回答說：“我本來就沒有替你的臉打算。”后來兩個人都不介意。
【雅量第六35】謝公1與人圍棋，俄而2謝玄淮上信至。看書3竟4，默然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5于常。
【注釋】
1. 謝公：謝安。
2. 俄而：一會兒。
3. 書：書信。
4. 竟：完，完成。比如“實現他未竟的事業。”
5. 異：不同。
【拓展】
淝水之戰：歷史上著名的以少勝多的戰例。東晉以謝安、謝玄為主要指揮者，以8萬兵力打敗了前秦苻堅的80萬兵力。并留下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投鞭斷流等成語。
表示短時間、一會兒、片刻的詞：
除了這里的俄而之外，還有少間，斯須，未幾、少頃、有頃、頃之、須臾、已而、尋、無何、居有間等。
【譯文】
謝安和客人下圍棋，一會兒謝玄從淮水戰場上派出的信使到了，謝安看完信，默不作聲，又慢慢地下起棋來。客人問他戰場上的勝敗情況，謝安回答說：“孩子們大破賊兵。”說話間，神色、舉動和平時沒有不同。
【雅量第六36】王子猷、子敬1曾俱2坐一室，上3忽發火。子猷遽4走避，不惶5取屐；子敬神色恬然6，徐喚左右7，扶憑而出，不異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8。
【注釋】
1. 王子敬：王獻之。著名書法家。和王羲之稱為“二王”。
2. 俱：一起。
3. 上：上面。指屋子上面。
4. 遽：急忙，倉促。
5. 走：跑。
6. 惶：通“遑”。空閑。
7. 恬然：安然，不在意的樣子。
8. 左右：旁邊的人。
9. 神宇：胸襟氣度。
【譯文】
王子猷和子敬曾經同坐在一個房間里，房子上面忽然起火了。子猷急忙逃跑躲避，都來不及取木屐穿；子敬卻神色安然，毫不在意，慢悠悠地叫來隨從，攙扶著再走出去，跟平時沒什么不同。世人從這件事上判定二王胸襟氣度的高下。
【雅量第六40】太元末，長星1見2，孝武心甚惡3之。夜，華林園中飲酒，舉杯屬4星云：“長星！勸爾一杯酒。自古何時有萬歲天子？”
【注釋】
1. 長星：古代星名。有長形尾巴。類似于彗星。
2. 見：通“現”。出現。
3. 惡：討厭。
4. 屬：zhǔ。傾注，引申為勸酒。
【拓展】
彗星：古代稱掃把星。古人認為彗星出現會有災難發生。也把某些人稱為掃把星，這種人自己運氣不好，還會給別人帶來壞運氣。
【譯文】
太元末年，長星出現，晉孝武帝心里非常厭惡它。到了夜里，他在華林園里飲酒，舉杯向長星勸酒說：“長星，勸你一杯酒。從古到今，什么時候有過萬歲天子！”
《世說新語》選讀精講（1）《德行》
《世說新語》選讀精講（2）《言語》
《世說新語》選讀精講（3）《政事》
《世說新語》選讀精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