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溫志航
一、賀龍在人北車站一剪紅綢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是千百年來人們對川渝地區交通極艱難狀況的詠嘆。1950年,成都、重慶剛剛解放不久,中央決定修筑成渝鐵路。同年6月,3萬多解放軍官兵帶著未盡的硝煙,投入了筑路的戰斗。隨后,鐵路沿線的農民也紛紛加入筑路大軍。
1952年7月1日,西南軍區司令員賀龍在成都金牛區人民北路火車站成渝鐵路通車典禮上將紅綢帶用力一剪,標志著“蜀道難”的歷史從此改變了。
1952年,一首《四唱成渝路》的歌曲曾經在成渝兩地唱響,歌聲膾炙人口,家喻戶曉,耳熟能詳。至今六十開外的人,誰不會唱這支歌?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成都人,我的祖籍卻是重慶。
身居成都,重慶卻有我的親戚,每年暑假,我去看看我的在重慶大學教書的表姐,也順便去紅巖村、曾家巖、渣滓洞、白公館、南溫泉、北溫泉等我向往之地參觀,于是那綠色的火車皮就載著我,不辭勞苦地在兩地奔波。
我坐在綠色的火車上,此時此刻車廂廣播喇叭里正在播放《四唱成渝路》:“一唱那成渝路,有話說從頭,四十年前說修路,派款又拉夫,刮盡了人民的血汗錢,只見他們蓋洋樓,成渝路不是成渝路,是反動派的搖錢樹,人民的愿望付流水,成渝路變成了人民的血淚仇。二唱成渝路,人民喜心頭,西南解放才半年整,修路就動了工,人民政府的好領導,堅決要把路修通。十萬軍工和民工,風里雨里不休停,為人民自己來修路,一個個爭取立功當呀當英雄……”我聽了以后異常興奮,感覺歌詞感人,曲調優美,不知不覺地也就口韻鼻哼起來……
二、買票難、車廂擠
五六十年代,成都只有成渝、寶成兩條鐵路干線,一億人口大省的四川,南來北往的人很多,要在省會成都,買一張十元另八角的硬座票去重慶,必須提前在東御街市內售票處購買。
逢年過節,車票告急,我曾經委托熟人“開后門”,也曾經半夜三更或冒著酷暑遭蚊蟲叮咬,或裹著軍大衣頂風御寒,含辛茹苦“搞”到一張坐票,心里喜滋滋樂淘淘,一個勁兒朝北門火車站跑去,火車站萬頭攢動,熱浪滾滾,人聲鼎沸,人流涌動,那狹小的進站口,廣播喇叭內播音員沙啞的喉嚨正在報送列車的班次。候車室混雜嘈鬧,男男女女,火車一攏,大人小孩心急如焚地朝綠色的火車皮奔去。
上車后,踏著狹窄的通道,乘客像蜂巢般擁擠起來,提旅行袋的、背背簍的、提筐筐的、抱小孩的……大家都在找座位。重慶的崽兒高聲武氣地吼:“龜兒胎神,給老子讓一下嘛!”成都妹兒用軟綿綿的成都話說:“重慶大哥!不要那么肝經火旺嘛!”話語中充滿溫柔,美麗的臉龐上泛起羞澀的紅暈,然后兩人相視一笑,化干戈為玉帛。
行李放好后,列車徐徐啟動,在燈光微弱的車廂里,我聞到一股汗臭、腳氣臭,我也聽到兩地人親切的交談,那濃濃的家鄉口音,把成渝兩地連接起來,成渝一家親嘛!
三、沿途都有四川土特產
車廂里播放著四川民歌《家鄉的龍門陣擺不完》:“我家吔,住在哎……天府之國叫四川,提起我的家鄉哎,龍門陣塞,龍門陣塞就擺不完羅喂……”我一遍又一遍地跟著哼唱,我特別喜歡成都市歌舞團練正華老師演唱這首歌,高潮時竟然放開歌喉忘乎其形地跟隨唱起來。
車廂里有一位內江帥哥,一身洗得發白的工作服,袖口、肩膀和膝蓋都打著補丁,自報家門是文藝宣傳隊的男高音,當唱到“大曲酒,擔擔面,味道硬是鮮,日子越過越香甜羅喂……”時,他借題發揮唱道:“資陽的豆瓣塞,內江的糖喲喂,想吃那個豆瓣塞,糖更香喲喂,清口水流起丈把長喲喂……”他臉上有戲,神采飛揚,一雙圓圓亮亮的眼睛不僅溢滿笑容,而且蘊含著川鄉川情川腔川音,一副民歌嗓子,叫我飽享耳福!
大家為他鼓起巴巴掌,他心里像是吃蜜糖,他清理了一下嗓子,又開始表演:“各位乘客請雅靜,我再來給大家獻個丑!”說罷又大聲唱起來:“江津的廣柑大名鼎鼎,白沙和永川酒有名。榮隆二昌出麻布,,豬肉豬鬃喜愛人。俗話說,隆昌豬兒肉最嫩,特別是大批豬鬃出夔門。糖就出在內江縣,資中資陽也有許多甘蔗林。資陽的棉花硬是白凈,石橋的煙葉味道純。龍潭寺海椒銷全省,五鳳溪的梨子甜蜜蜜,成都是一個大米庫,重慶是一個工業中心……”
這一唱,讓我對四川土特產產生濃厚的興趣,列車每到一個大站都停幾分鐘,旅客可以下車,跑到銷售推車購買土特產。我在這位帥哥歌聲的“誘導”下,在資陽買了臨江寺豆瓣,在內江買了白糖和橘餅,在永川買了豆豉,在隆昌買了麻布,在江津買了米花糖……收獲了一大帆布包,滿載而歸,算作是饋贈親友的禮物吧!
四、命懸一線救產婦
“旅客朋友們:大家好!現在播發一個通知,車廂里有一位30歲的高齡產婦,臨時發作,馬上就要生產,車上若有醫務工作者,請迅速與列車員聯系!快!快!”列車廣播里的焦急嗓音發出動員令,羊水已破的產婦已經送進餐車,大出血把外褲濕透。命懸一線,千鈞一發,車上空氣異常緊張!播音員又喊了一遍,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列車。
“我來!”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小伙子,撥開圍觀的人群,勇敢地向餐車走了過去,乘客的視線都萬箭一心地投向他!
“我是成都人,內科醫生,川醫畢業的,學過《婦科學》,我來試一試!”小伙子個子不高,學生打扮,眉清目秀,羞紅著臉,似乎有沉重的責任壓在眉端,他輕輕掀開餐車門。
門外,互不相識的婦女們自發地組成救護隊,她們端著臉盆,提著溫水瓶、拿著紅糖、撕開包袱里柔軟的內衣……
餐車內一場生命保衛戰正在打響,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
“順產!順產!恭喜!恭喜!是個千金呀!”突然一陣嬰兒的哭啼打破寂靜的車廂!喜訊像長了翅膀一瞬間飛翔在旅客的心上!
初為人母的產婦睜開眼睛,瞟了一眼自己粉嘟嘟的女兒,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滾了下來,與她同行的永川老鄉也熱淚盈眶……
小伙子醫生十分低調地走出餐車,乘客們簇擁著他,像迎接從前線歸來的英雄!
“哥子!你叫啥名字?”一位重慶崽兒問道。
“我叫醫生,救死扶傷的!”小伙子周身充滿青春的氣息,卻始終不愿意說出自己的姓名。
乘客們的視線都再次投向他,大家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長氣,為平安的母女祝福!成渝線上如此狹小的車廂卻有這樣寬闊的世界,大家把掌聲送給了“真善美”的他。
“不用謝!不用謝!”成都小伙子欣慰地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