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一夢:“情”字練達即文章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畫滿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后,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瞧不盡鏡里花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挨不明的更漏。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初讀紅樓,感嘆的是黛玉寶玉的木石前盟,是寶釵寶玉的金玉良緣;再讀紅樓,便覺其中字字珠璣,世事洞明,可謂“一字一句總關情,此情已無風與月”。
紅樓一夢,夢始人情。
平等待人,大概是《紅樓夢》中最動人的所在了。我常覺得這是一本極溫暖的書,作者以一顆悲憫同情的心去平等對待生命中曾出現的每一個人,不論性別、身份、年齡,不給任何角色貼上標簽,評論好壞。于是《紅樓夢》的文字就有了一種海納百川的人情味兒,它包容多元的性格,追懷所有的存在,贊美所有曾經美好的青春。在紅樓一書中,作者對于丫頭們的用心描寫一點也不亞于元春、妙玉這等尊貴的小姐。第五回寶玉夢游太虛幻境,翻開的第一冊生死簿,不是《正冊》,不是《副冊》,而是《又副冊》——是晴雯這等最卑賤的丫頭的命運簿。在作者心中,所有女子的青春美好都值得細細珍藏。在塑造色彩鮮明的主人公的同時,作者同樣在意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命運和人生。正是感德知恩的劉姥姥、不知名農莊的二丫頭、放高利貸的倪二、賈雨村做官時伺候的“門子”這些“碎為微塵的眾生”,在大片繁織錦秀的閃爍里忽然放進一根灰撲撲的棉線,才使文章有血有肉,染上人間的煙火氣息。全書中,感人至深的是“不了情暫撮土為香”一回,寶玉不參加王熙鳳的壽宴,而是帶了茗煙偷偷溜出家門,將香爐放在郊外寺院井臺上,望著水仙庵的洛神像黯然落淚。作者始終沒有說出寶玉在祭奠誰,因為沒有人會記得一個卑微如塵的丫頭的死亡和忌日。然而作者記得——這天也是前不久投井自殺的丫頭金釧的生日——于是他讓賈寶玉有意避開熱鬧的王熙鳳壽宴,虔誠地為孤獨清冷的她焚一炷香,以此為所有受苦死去的女子靜默祝禱。同樣是女子,命運卻有著令人心酸的鮮明對比,而作者對平凡的生命如此用情至深,讓人有淚可落,不覺悲涼。
接受命運,也是作者歷盡一生總結的經驗。作者借“積古”的劉姥姥,演繹出了一生的領悟。“成功是得到你所想要的,幸福是喜愛你所擁有的”,劉姥姥選擇坦然接受自己“莊稼人”的命運,知足安樂,也許她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享受賈母一樣養尊處優的生活,但她沒有抱怨,沒有消沉,積極應對生活擺出的一道道難關。正是因為她接受命運,才能夠對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抱著樂觀的心態,對不予幫助的人無怨無惱,對施予理解的人感恩戴德,知恩圖報。接受命運,賦予了她高貴的人格,同樣使她活得堅忍、尊貴而無私。選擇接受命運,并非對生活的妥協,而是在面對無可改變的出身命運和看似不公的物質生活時,仍得以獲得對更加豐盈的精神世界的平等追求的權利。
紅樓一夢,夢回性情。
不得不說,《紅樓夢》是一本極其叛逆的“非主流”小說,它一反傳統的儒家的“讀書做官”,借少年賈寶玉的口道出時代存在卻無人揭發的丑惡,批判那些生活上腐化、思想上虛偽奸詐、經濟上貪得無厭、政治上爭權奪位的急功近利的“讀書人”,暗示了賈府最終沒落的悲劇。雖過于消極悲觀,但的確引人深思。寶玉一生厭惡讀書,卻能寫得一手好詩,看不慣那些阿諛奉承的嘴臉。其實他并非厭學,而是不愿像父親一樣成為封建愚民教條的“活墳墓”。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口中說著一般人認為的瘋癲話,探索者讀書真正的意義,批判主流文化里男性官場“祿蠡”的主張,顛覆了歷代文人對“生死”的觀念。《紅樓夢》對傳統“祿蠡”式讀書人的批判嘲諷,貫穿整部小說,寶玉的真性情正是小說跌宕情節的思想主線。
紅樓一夢,夢斷無情。
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紅樓是一生的芳華,是寶玉的夢,是作者的夢,更是每個讀者的人生一夢。世事無稽,作者歷盡人間至善至美,又嘗遍世上疾苦,選擇將真事隱去,只愿用余生年華,冷眼旁觀曾經的哀樂人間。可在生命不可解的輪回中,終究事與愿違,落得片白茫茫大地,徒留下“萬艷同悲”的長嘆。于是作者像是撫慰自己也告誡人們,人生不過“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一切美好韶光終是“荒唐言”,總要歸于虛無。但生活不是哲學,人既是“活過”的生命,即使注定要走向無情的宿命,還是會熱愛生活瑣事,會學著處理人情世故,會盡興于當下的每寸光陰,會在不可解的人生中尋得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會將自己的全部情感投入到生活中。人就是有著“癡念”和執迷,才有在滄海人世中尋覓屬于自己飄渺一粟的動力。用情至深是無情,紅樓夢醒的無情,何嘗不是每個人的人生投影?
千般荒唐,以此為夢;萬里蹀躞,以此為歸。一朝成空的紅樓一夢,是大家興衰,是兒女情長,是世間溫情,是人生感慨,是無常命運的強迫妥協,是愛與青春的絕望挽歌。念情悠悠啊,我的一夢紅樓……
作者:石獅市 石光中學 高一班 蔡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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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