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書叫《相約星期二》
我在書架上取下來又看了一會兒。
一個老人,一個年輕人,一堂持續了幾個星期的人生課。
這個老人將要離開,他時刻體驗著死亡的來臨,并試著講給他的學生聽。
生活是不可避免的。
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樂于接受,生活給的。
同時,接受自己給生活的。
老人說,我做了一個夢,在過一座橋,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感覺到我能夠去了,你能理解嗎?
看到這一句,內心尖銳了一下。
老人跟來拍電視的人說,我現在已經不能擦屁股了,并且尿床。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而現在卻這樣發生,我樂于接受別人的幫助……
想起的我的祖父。
我離開老家后,能夠陪伴他的時間一年之中有兩次,過年十來天,消夏十來天。
消夏那幾天,我要扯些小名叫千里光的,是一種菊科植物,金銀花藤,再加一種當地苦膽樹的枝,放在鍋里煮水,弄一大木盆,讓爺脫個干凈,給他洗澡,他說,身上清爽。
千里光
過年時,也要幫他洗一次,也是同樣的東西熬水,只是沒有葉子。不同的是,得先生一盆大火。祖母在世,祖母幫他。祖母走了,父親幫他。我回家了,我來洗。
祖母在世,會幫著祖母擦個背。祖母去世后,這些事是父親在做,我回去時我來幫忙。
我睡在一間屋里,他睡靠山墻的土坑上,冬暖夏涼。我睡前邊的木架子床上。
有一夜,祖父坐在坑邊,我說,爺,咋了?
他說,你看,我尿褲子了。
他的秋褲濕了。
我給他找秋褲,襯褲。給他換。他安靜地坐在那里,我給他換上。
那一刻他是安靜的。只是他沒有給我上課。
他走的前一天是這樣的:
他坐在矮圈椅上,面前有鐵制暖爐,我給他喂嬰兒米粉,吃了幾匙,不肯吃,抿著嘴擺頭,那時他不會說話大半年了。
放下米粉,給他泡茶,喂他喝了幾口,不肯再喝,我把茶杯放在暖爐上,他欠著身子將杯子朝里推了推,這是他的習慣,怕杯子摔著了。
他坐在那里,一言不發。我坐在那里,也一言不發。
間或一只雞從門口張望,吸引了他,他朝門口瞅一下。某個時間,我看見他忽然下來了兩行眼淚,就用手帕給他擦,好像總擦不干……那個小半天,我坐在他斜對面看著他,像是默誦一篇文章。
那天晚上,停電。
我聽見他呼吸有些重,點了蠟燭,看他。
他看著我,沒有言語。我剝橙子給喂他。他搖頭。我試著喂他,他拉了被角遮住嘴巴。
那夜,我起來三次看他,幫他挪動身子。
爺,你喝水不?
他只是搖頭,搖頭,搖頭。
清晨,我和弟去給他買點化痰的藥。
回來,他已經走了。
祖父的本子
他的面容比活著時候安詳,沉著。
我把手放在他的頭上,不久前剃了的頭發,又長出短短的一茬。
馬上過年了,我們想著留他一起過年。他在里頭,我們在外頭,從來坐上首的他忽然沒來,筷子,調羹,酒盅,碗,都在那兒。我們給他夾飯,篩酒。
滿滿的一大碗,留著新年燴在一起,小孩兒直喊叫這菜好吃,叫個啥菜,我想了想說,就叫四世同堂吧。
父親跟他的孫子說,我們一起努力,爭取再來一個四世同堂好不好?他的虎頭虎腦的大孫子說,可是,我不會呀。惹得我們笑起來。
他是正月初六入土為安的,初五晚上我站在他的墓地旁邊,心里有好多句子,后來我記了一些下來:
那樣黑的夜/燈光像是病中的孩子/四周充滿殺機/或者祥和
喇叭吹的是喜洋洋
我站在地里看天/白天它下了一陣雨/也可以說它哭了/腳下是泥濘的土地/你熱愛它汗滴它種植它/它給了你糧食
和一顆可掛草帽的樹
明天它將給你一口井/像傷口那樣安放你/或者就像種子/然后迅速愈合/地面上之上先是春天/再是夏天
地面之下是你,你們,和春天的根莖
在電話里我問父親/地里的苗子破土了吧/父親說是啊/我想問,我爺呢
怕父親傷心,沒有出口
2006年的臘月二十八,2007年2月15號,星期四。
有點像,相約星期四。
你若有意,按按這里
南在南方,看上去有點玄乎,實是一句廢話。
給花溪南風愛人希望瑞麗寫過許多愛情小說,
《讀者》《意林》等雜志簽約作者,
寫點小隨筆
近年,給湖南文學北京文學延河等等,
寫點中篇小說。
喜歡花草小狗,吃飯喝酒,等等。
總有文章值得分享,美意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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