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國麗
【作者簡介】吳國麗，內(nèi)蒙古赤峰市人，赤峰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有個人詩集《雁語集》，其小說，散文及詩歌發(fā)表于《中國詩》《中國風(fēng)》《紅山晚報》等報刊雜志，作品亦見于網(wǎng)絡(luò)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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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來電話了
王大力正在講話，手機在桌子上振動了起來，他瞥了一眼，是老媽的來電，摁了拒接鍵，接著往下講。安全生產(chǎn)的事，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時時講，還是保不齊哪天就給你來一記悶棍，這不，昨天就有一個員工操作的時候沒有按規(guī)定配戴防護用具，酸液濺了出來傷了眼睛，現(xiàn)在，家屬正在王大力的辦公室坐著等說法呢。王大力正召集相關(guān)人員開會確定處理方案，誰說能用錢處理的事都不是個事，頭疼的事還在后面呢。
會終于開完了，受傷員工家屬由安全部的韓部長去談，是不是算工傷，如何治療等等具體的事韓部長處理起來比他有經(jīng)驗。只是韓部長今天一早就來和他鬧情緒，嚷著要轉(zhuǎn)崗，哪怕當(dāng)個工人也不干安全了，“成宿的睡不著覺啊，再這樣下去，我怕等不到退休就得死嘍”。王大力看著韓部長的地中海發(fā)型，真不忍再批評他什么，工作壓力這么大，總得讓人發(fā)發(fā)牢騷吧。現(xiàn)在，韓部長一臉的無可奈何去王大力的辦公室了“這哪是人干的活”，王大力裝作沒聽見，出了會議室，轉(zhuǎn)身下了樓，從院里繞出了廠區(qū)。
站在廠區(qū)外，九月的太陽照在他身上，不涼不熱，換到平常，他會瞇著眼看會太陽，再在太陽底下站上一會兒。現(xiàn)在沒心情的他顧不得太陽的事了，他點著一根煙，狠狠地吸著，腦袋里想著自己的辦公室，一會兒還不知那里會有怎樣的戲上演呢，躲一時算一時吧。
那個受傷員工，叫秦峰，他認(rèn)識，是自己剛?cè)霃S時一個車間的，有名的刺頭，喜歡擰著來，車間制訂的操作規(guī)程，他愿意遵守就遵守，不愿意，那玩意在他眼里就成了廢紙。遇到車間調(diào)崗，他就在被調(diào)出名單上，沒有一個車間主任愿意要他。聽說他在人力資源部磨了一個月，人力資源部把他安排到了酸堿庫，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到了酸堿庫的他還是不肯按照操作規(guī)程進行操作，這不，出事了。雖說這責(zé)任不在單位，可是，架不住他賴啊，一想到遇到這么個沒事找事的人，王大力覺得自己得有一段時間沒有好日子過了。
一支煙沒吸完，手機又在口袋里振了起來，掏出手機，一看是老媽來的，王大力苦笑了下，把煙扔掉，按了通話鍵，“你個小兔崽子，敢不接老媽的電話，你翅膀是硬了啊！”聽筒里傳來老媽的咆哮。
“媽，剛才開會，不能接電話！”王大力陪著小心。
“狗屁，誰家規(guī)定兒子不能接他媽的電話，誰家規(guī)定的？”老媽的聲音震得王大力的鼓膜直疼，他把電話往外移了移，又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沒人往他身上盯。
“媽，您還是趕緊說事吧，我這忙著呢！”王大力知道要是不打斷，老媽能罵他一天不帶重樣的。
“忙，忙，就你忙！”電話那頭的聲音緩和了一些，“小雨出事了，你舅讓你找找人把他弄出來！”
“啊？”聽到表弟出了事，王大力心里還是動了一下，“出什么事了？和人打架了？”
“什么威脅幼女，反正就是被抓了，你舅讓你趕快找找人。”
“啊？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說。”王大力沒聽明白。
“這不是嗎，上個月，小雨干完活，回家，路上看見兩個小丫頭，他就那什么了。后來人家就報案了。你說小雨他咋那么傻呢，干的時候就沒看看跟前有沒有攝像頭什么的，人家警察調(diào)了監(jiān)控，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把小雨給抓了。可憐小雨啊，中秋節(jié)都不能在家過了。你說，這又沒弄到里面去，抓什么人啊……”王大力掛了手機，老媽后面說的什么他一句也不想聽了。
秦峰的事在他的心里忽然變得輕了。
他明白沒有文化的老媽說的是小雨猥褻了幼女，“畜生！”王大力心底狠狠地罵了一句。
又點著一根煙，慢慢吸了起來。
“當(dāng)總也難呢！”前臺從玻璃門看出去，王大力正在轉(zhuǎn)圈圈，“都三根煙了，看來當(dāng)多大的官操多大的心啊！”前臺感慨著。剛才秦峰老婆已經(jīng)在前臺這兒鬧了一場了，點名要見王總，還是保衛(wèi)處的人來把她領(lǐng)走的呢，說是陪她去見王總，看樣子，王總也怕見她呢。
王大力在心里把認(rèn)識的人都想了個遍，然后搖了搖頭，又把電話打了回去，“公檢法的人，我一個也不認(rèn)識，告訴我舅，這個忙我?guī)筒涣恕！闭f完，王大力就把手機關(guān)了機。
他現(xiàn)在能想得出老媽在那邊會是什么樣子了。
姥姥生了九個孩子，一男八女，要不是姥爺早早死了，弄不好自己真會有十三姨呢。面對自己的這一堆姨和舅，王大力覺得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他的心情——“暗無天日”。
姥爺死的時候，小姨才幾個月大，姥姥一個人拖著這九個孩子過日子，這八個姑娘沒長成仙女都長成了活閻王，當(dāng)姑娘的時候地里炕上都是好手，一成了家，不是和公公婆婆打架，就是罵丈夫打兒子，名聲臭得頂風(fēng)出十里，這姑娘出嫁就越來越難了。到了小姨這兒，說了許多家親，人家一打聽是山前村的黃家，連面都不見，就這樣小姨到了二十七八了，才嫁出去，還是給人當(dāng)繼母。前面留下的那個孩子跟著她過了一個月不到，就讓爺爺奶奶接過去了，說是再不接過去，這孩子就活不成了。
老媽姐幾個雖然個個都狠，對自己唯一的舅，卻是疼護備至。舅舅排行老五，媽是老大，聽說，舅舅上學(xué)的時候，得人背著去，他大姐和二姐都下莊稼地干活，背他的就是三姐和四姐了，雖說四姐才比他大兩歲，吃得不如他好，個頭還沒他高，可要是不背，他就躺在地上打滾，還嚷著要回家告狀，說是四姐欺負(fù)他了。舅舅上學(xué)上了二年級就不念了，聽說是因為老師罰他寫作業(yè)，姥姥不舍，就不讓舅舅上學(xué)了。不上學(xué)的舅舅，整天的游手好閑，遠(yuǎn)近聞名。王大力小的時候，可沒少聽村里的人說他舅是個二流子，弄得他也抬不起頭來，好像這二流子是他似的。
二流子的舅舅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一分錢沒花，就給他娶來一個舅媽，“不要個臉呢”，他親耳聽到老媽和四姨這么說，“就是，就是”，四姨的嘴要是沒有耳朵擋著，怕是要撇到腦袋后呢。表弟小雨是舅舅結(jié)婚半年后出生的，出生的時候正好下著小雨，于是，大字不識的姥姥就給他起了個這樣的名字。好像從那兒后，舅媽的日子好過點，可是一見到這群大姑姐小姑子的，舅媽總是腰桿直不起來，這些大姑姐小姑子訓(xùn)起她來，就像在訓(xùn)自己的兒女。每每遇到舅媽挨訓(xùn)，王大力就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當(dāng)然這是他長大后總結(jié)出來的，當(dāng)時，他只能偷偷給舅媽擦擦眼淚。
王大力和弟弟也是在老媽的罵聲中長大的，罵得狠的時候，王大力就懷疑自己和弟弟是不是撿來的，再一看除了小雨，其余的表兄弟姐妹們也都這樣被罵得狗血噴頭，慢慢也就不當(dāng)回事了。不當(dāng)回事是表面的，心里可是發(fā)著狠“早晚有一天離開你”，這狠是對著老媽的。
離得了嗎？王大力一陣苦笑，扔了煙頭，回了辦公室。
舅舅登門
中午，剛一進家，女兒就像一只燕子一樣飛了過來，摟著他的脖子撒嬌。王大力的心情在見到女兒的瞬間成了九月的秋陽。
抱起女兒，在臉上親了一口。女兒大了，自己抱著有點費力了。
“多大了，還和小孩似的，也不害臊！”妻子雪飛一邊往上端菜，一邊嗔怪著，“你就慣著她吧。”
王大力“嘿嘿”樂著，洗了手，坐下吃飯。
女兒絮絮叨叨地說著班級里的事，妻子偶爾接上一句“然后呢？”然后望著女兒，那表情就像粉絲遇到了偶像，女兒又滔滔不絕地講了下去。“這傻閨女，你媽是在套你話呢！”王大力看破了老婆屢試不爽的招數(shù)，想提醒女兒，又壓下了這個念頭，老婆不讓自己插手孩子的教育。
王大力對自己的小家十分滿意，老婆雪飛是老師，在一所市重點高中教數(shù)學(xué)，是名師，教尖子班的，女兒上初中，也在尖子班。
雪飛說話一向是柔聲細(xì)氣的，即使生氣，也不會大著嗓門喊叫，王大力不知道這么軟性子的老師怎么還能成為名師，“當(dāng)老師又不靠嗓門。”雪飛一句輕飄飄的話，王大力就笑了。
女兒吃過飯，去自己的房間午休去了，初中了，學(xué)習(xí)壓力大了，自從那天下午上音樂課睡著了之后，孩子就自覺地養(yǎng)成了中午睡覺的習(xí)慣。
看著女兒關(guān)上房門，王大力忽然想起了上午老媽和他說的事，憑經(jīng)驗，老媽不會這么痛快就放過他的。自從他在城里工作，老媽及那些姨和舅就把他當(dāng)成了無所不能的人，好像他是在中南海上班似的，什么事都得找上他，每次，他都得絞盡腦汁才能答對。為這兒，換來了媽和姨舅的變本加厲。姨舅的手段他都領(lǐng)教過，媽和姨舅們一比，算是最老實的呢。
“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她奶奶親生的！”每次看到他為難得成宿成宿睡不著覺，雪飛都不由地感慨。
王大力不敢應(yīng)答，這樣的懷疑他自小就有過。
“大力，你怎么惹著媽了？”雪飛挨著她躺下，閉著眼。
“沒惹啊！”小雨的事，王大力難以開口對妻子說。
“媽把電話打到我那兒了，正好我沒課，聽她老人家罵了半個小時。幸虧我有經(jīng)驗，跑到操場上接電話了，不然同事還以為是怎么回事呢。”
王大力沒想到老媽會把電話打到雪飛那兒。老媽一直看不上雪飛，見著雪飛就沒有好臉子，別問了，電話里估計也沒給雪飛什么好話。
王大力欠疚地拍了下雪飛的肩膀。
“媽說，你這次要是不幫忙，她就找你豁命來。”雪飛睜開了眼，擔(dān)心地看著丈夫。
“幫不了忙，沒法幫！”王大力忍不住把小雨的事說了出來。
王大力聽見雪飛吸了口涼氣。
“要是我姑娘出這事，我得把那個人剮了！”雪飛咬牙切齒地坐了起來。
王大力苦笑著拉了雪飛一把“睡吧，別管了，咱們也管不了。”
“那媽那兒咋辦？”
“她愛咋鬧就咋鬧吧，”王大力給雪飛拉上毛巾被，“睡吧，下午還得上班呢。”
聽著雪飛的呼吸均勻了，他輕輕地翻了個身，閉著眼，盤算著如何應(yīng)對自己的老媽，想得頭疼，也只有一招，愛咋地咋地吧。
老媽果然又給他打了幾次電話，每次王大力都堅持說自己沒辦法，一個星期過去了，老媽終于消停了，王大力松了一口氣。看來學(xué)會說不也不是件難事。馬上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老媽和舅舅一聲不想地找到了家里。
王大力推開房門的一瞬，就看見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大背頭，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到大背頭旁邊那個頂著雞窩頭穿著大紅衫子的女人，心里更是叫苦不迭。沙發(fā)上坐著的正是自己的老媽和舅舅。舅舅正雙腿盤著坐在沙發(fā)上抽煙，王大力眼瞅著煙灰就落在了沙發(fā)上。他不敢提醒，不說，就是煙灰落在沙發(fā)上，說了，就是煙頭摁在沙發(fā)上，這個舅舅，渾著呢。
“媽，舅，來了。”王大力磨磨蹭蹭地?fù)Q著拖鞋。
“不來怎么辦？你現(xiàn)在當(dāng)官了，架子大了，你舅我也求不動你了，我這是來拜見你的。”舅舅陰陽怪氣地斜了他一眼。
“是啊，別說你舅了，就是我這當(dāng)媽的，在你心里也算不上什么了！”老媽附和著。
王大力苦笑著，媽，姨，舅，人家姐妹兄弟可真是一母同胞，說起話來就像是一個人似的。
“你們坐著，我去幫雪飛做飯。”王大力說完就后悔了，媽最見不得的一件事就是他幫雪飛做飯，為這個，媽沒少罵他沒出息，罵他賤，也沒少罵雪飛，罵雪飛是個狐貍精。
“看見沒，就這點出息，賤，啥都向著媳婦，誰家的媳婦不做飯，也不知道人家用了什么法子把他弄成這樣了？”媽的話在廚房里聽得真真切切，雪飛切菜的手停了一下。
“算了，還是我切吧。”王大力接過雪飛的刀，小聲地勸著老婆，“她就那樣，別往心里去。”
“沒事，都習(xí)慣了。”雪飛苦笑了一下，把切好的杏鮑菇絲收在盤子里，拿出了一塊化好的肉。
“喲，你聽聽，這是給誰使厲害呢，把個板子剁得山響，這是嫌咱們來呢。”是舅舅的聲。
王大力關(guān)上了廚房的門。
“就是再摔打也沒用，我這是在兒子家，我養(yǎng)兒子賺的，要不，她也養(yǎng)個兒子啊。”媽的話硬是擠進了廚房。
“咣”，雪飛把洗菜盆扔到了操作臺上，解下圍裙，黑著臉出去了。
“壞了，到底還是惹炸了。”王大力急忙追出去，雪飛進了女兒冰玉的房間。
“冰玉，走，媽領(lǐng)你出去吃，拿上書包，吃完了上學(xué)。”雪飛的聲音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溫柔，王大力聽出來那里面的克制。
“看看，看看，這還說不得了，這還不如先前那個盧燕呢，你說你姐我這是什么命喲，這哪是娶的兒媳婦，這就是個活祖宗哎。王大力，你要是我兒子，你就給我離了，憑我兒子的模樣，找什么樣的人沒有，非得找這么個連兒子都生不出的廢物！”
“媽！少說兩句行不？”王大力哀求著。老媽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雪飛最不樂意聽的就是盧燕和她沒生兒子的事，雪飛不是個小心眼的人，就這兩件事她受不了。
“俗話說打倒的媳婦揉倒的面，這女人就是欠揍，”舅舅吐著煙圈，“小大力啊，你就是個完蛋玩意。”
王大力眼睜睜看著雪飛領(lǐng)著冰玉走了。
一頓飯，王大力耳朵里塞滿了媽和舅對雪飛的處理意見。
“我晚上出差。”吃完飯，王大力忽然冒出一句連自己都吃驚的話，幾時自己學(xué)會了撒謊了呢。
“出差？”媽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去哪兒，多長時間？”舅舅打了一個飽嗝。
“去云南，考察項目，大概得些日子。”王大力收拾著碗筷。
“那行，你一會兒送我們?nèi)ボ囌尽！眿尯戎拔乙部闯鰜砹耍阍诩艺f得也不算，你不在家，我們也不在你家呆了，那個小騷……”
“媽！”
“行，不說了，以前我覺得我兒子還挺威風(fēng)的，現(xiàn)在一看不是這回事，被女人騎在頭上嘍！”媽離開飯桌，“把你的煙給你舅找?guī)缀心蒙希侔涯憷掀诺囊路覂杉o你舅媽。”
“煙，我一會兒給我舅買一條，雪飛的衣服嘛，我不能動，人家不在家，我哪能動人家的東西，再說了，雪飛的衣服我舅媽穿著也不合適啊！”王大力小心地說。
有一次，雪飛不在家，老媽去衣柜里給舅媽拿了一件羊絨大衣，那是結(jié)婚紀(jì)念日自己給雪飛買的，雪飛不舍得穿，可好，讓老媽給拿走送人了，還說是給舅媽下地干活穿。
“這不是糟踐人嘛！”雪飛心疼地坐在沙發(fā)上抹眼淚，一旁寫作業(yè)的冰玉說：“以后咱家不光防火防盜，還得防我奶奶！”
雪飛呵斥了冰玉：“不許這么說奶奶！”轉(zhuǎn)過身又對著王大力掉眼淚，不用說話，王大力也知道雪飛心里委屈呢。
這次，反正也這樣了，王大力豁出去了，雪飛剛才已經(jīng)得罪媽了，自己也別再做什么好人了，不然，自己的這個小家?guī)讜r又得被媽給攪和黃了。
“行了，別說了，皇帝還有幾門子窮親戚呢，你呀，比皇帝還厲害！”王大力裝著沒看見舅舅伸出的大拇指。
半個多月，王大力的手機真的清靜了。
他暗嘆做人不能總是實誠，以前就是太實誠了，才被媽和舅逼成那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