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游山玩水的李白,一日來到黃鶴樓。登樓四望,遠處山巒如黛,近處煙波浩渺,只覺天地悠悠,心神開闊,剎那間心中好似有了千言萬語,只待蓬勃而發(fā)。
就在李白準備揮毫盡興之時,忽然看到墻上早有崔顥題詩一首: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黃鶴樓》
崔顥的詩無一絲造作,仿佛信口吟出,一瀉千里,卻不失風骨,恢弘壯麗。李白讀后不由得拍手稱好,“絕妙!絕妙!”他對崔顥的這首詩贊嘆不已,剛才的靈感也因此一掃而光,覺得所有詞句都無法超越此詩。
于是,他揮筆寫下“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然后飄然而去,留下了“李白擱筆”的典故。
崔顥,何許人也?能讓傲視群雄的詩仙都甘拜下風,為之擱筆。
崔顥,河南開封人,武則天長安四年,出生于當時的名門大族“博陵崔氏”。自幼聰明好學,才思敏捷,二十歲左右就進士及第。但因其性情耿直,仕途并不順利。
官場上郁郁不得志的崔顥,只好把滿腹愁緒寄托于詩、酒、美人上。經常留戀于京城勾欄瓦肆,賭博嗜酒。娶妻納妾,皆要容顏絕美之人,且不知珍惜,稍有不順,就休掉重娶。《舊唐書》中記載:“崔顥者,登進士第,有俊才,無士行,好蒱博、飲酒。及游京師,娶妻有貌者,稍不愜意,即去之,前后數四。”故此,也留下了世人對崔顥“有文無行”的評價。
據說,崔顥才名極盛,京城的市井街巷、青樓酒肆等處,都能聽到由他詩詞譜成的曲子。當時在文壇聲望很高的李邕聽聞崔顥才名,希望能與其當面一敘,就盛邀崔顥到府中相見。
崔顥應約前來,李邕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這個年輕后生的新作。崔顥就將剛剛寫成的一首《王家少婦》呈上:
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畫堂。
自矜年最少,復倚婿為郎。
舞愛前谿綠,歌憐子夜長。
閑來斗百草,度日不成妝。
李邕素來講究品行,是個方正剛直之人,從不接觸這些輕浮嫵媚的東西。故此,剛看詩詞的前兩句,就心生反感,將之擲于地上,怒聲說:“小兒無禮!”說完,拂袖而去,留下崔顥一臉懵懂,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本以為這是一次人生契機,能得到文壇泰斗的提攜。未曾想,乘興而來,卻落得不歡而散。他也因為得不到得力人士的推介,不得不遠離京城而浪跡江湖,直到二十年后才回到長安。
其實,年輕時崔顥的詩詞雖“多寫閨情,流于浮艷”,但卻清新自然,婉款真樸,是絕癡絕真之筆,并非奢靡之音。如他的《長干行》: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
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xiāng)。
區(qū)區(qū)二十個字,就生動形象地給我們描繪出一個場景:孤獨又天真的女子,聽到旁邊船上男子的談話,那是熟悉的鄉(xiāng)音。她不由得停舟相問:“我的家在橫塘,你是不是和我同鄉(xiāng)?”
詩句親切自然地如話家常,卻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一個離鄉(xiāng)背井,孤寂落寞的女子,遇到同鄉(xiāng)時的那份喜悅,還有對家鄉(xiāng)深深的思念與眷戀。
他的另一首詩《長門怨》:
君王寵初歇,棄妾長門宮。
紫殿青苔滿,高樓明月空。
夜愁生枕席,春意罷簾櫳。
泣盡無人問,容華落鏡中。
雖然寫的是深宮女子,但滿紙幽怨孤寂,并無半點浮華旖旎。他用詩詞替那些女子們訴出了高墻深宅中的寂寞無奈,只能在一年年春來秋往中,用眼淚打發(fā)著歲月光陰。
既然宦海不容于他,他只有離開京城,去用腳步丈量祖國各地的河流山川。他曾流連于江南的小橋流水,更沐浴了塞北的大漠風沙。歷經二十多年的漂泊,他的詩風不再清新纏綿,多了一份邊塞的豪放和粗糲。
燕郊芳歲晚,殘雪凍邊城。
四月青草合,遼陽春水生。
胡人正牧馬,漢將日征兵。
露重寶刀濕,沙虛金鼓鳴。
寒衣著已盡,春服與誰成。
寄語洛陽使,為傳邊塞情。
——《遼西作》
此時的崔顥,應該是在軍中做幕僚,與軍士們一起親歷了塞外軍營的苦寒。燕郊大地早已春暖花開了,邊城卻仍是殘雪點點,寒風陣陣。關外胡人正在牧馬,看上去一片安寧祥和;而關內則正在日日征兵,危機四伏,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霜寒露重,戍卒們的寒衣經過整整一個冬天的磋磨,早已破爛不堪,請前往洛陽的使者,轉達一下邊塞的艱苦,早日將春衣寄來。
這首詩,雖然語言平實,但卻格調剛健有力,境界沉雄厚重,再沒有往日的清純柔媚。就像是一個曾經青春年少的小兒郎,如今已經長成了一位粗獷豪放的壯漢。也許,這就是生活賜予他的禮物,崔顥,不再寄情于風花雪月,他開始關心探尋平靜掩蓋下的生活真諦,這就是真正的成長。
都說崔顥“有文無行”,他也為此蹉跎了一生。磨去了浪漫,吹走了浮華,只剩下風霜雨雪、劍影刀鋒。
文 / 初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