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讀者留言談到青島女律師被害一案,身邊也常聽到人們說親密關系出問題要追究到原生家庭父母的陪伴,這些,都讓我想寫寫這個話題。
2016年北大學子吳謝宇弒母案帶來的震驚還未消散,2020年青島45歲女律師張靈被15歲女兒瑤瑤以按摩為名勒死在家中又再次撼動了人們的神經,弒母,這種挑戰社會人倫底線的行為,在我們這樣一個自古有《孝經》《二十四孝》的民族,不是在窮鄉僻壤的蠻荒不開化地區,而是在受過教育的城市知識分子人群中(兩案分別發生在教師和律師家庭),居然一再發生,究竟是什么原因?出了什么問題?誰之過?
眾多觀點中,我比較認同心理學教授劉樹林先生基于克萊因的“客體化”理論分析:即從嬰幼兒完成客體化過程來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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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體化第一步:與母親分化
英國克萊因的“客體化”理論認為,嬰兒從娘胎出來,剛來到這個世界,尚未開始分化,把自己和母親分不開,認為自己與母親是共體,我就是母親,母親就是我。因此我餓就哭,一哭母親喂奶,哭與喂奶之間沒有間隔。在嬰兒的感覺中,媽媽的奶頭就是自己的左手,自己的嘴是右手,右手要吃,左手就喂。左手右手同屬于自己,喂奶過程是自己完成的。因此,母親和自己是同一個人。同時,在嬰兒的心目中,媽媽就是全世界,與母親共體,就是與世界共體。
嬰兒漸漸長大,從半歲到兩歲,從母親“抱持懷環境”這個安全的容器中得到愛和安全;同時又從媽媽喂奶過程中的延時滿足和拒絕滿足中,逐漸發現有兩個乳房,一個好乳房(及時滿足自己吃奶),一個壞乳房(延時滿足或拒絕滿足自己吃奶)。好乳房和壞乳房交替出現,嬰兒就會從“偏執-分裂”心位到“抑郁”心位,完成與母親的分化,發現、接納、認可“母親是母親,我是我”的體驗,懂得母親和我不是共體,而是兩個獨立的個體。
這個客體化的過程,一般是從半歲到兩三歲結束。如果不是好、壞兩個乳房交替出現,嬰兒與母親的分化就會出現問題。一直以壞乳房出現,嬰兒的分化可能提前完成,但是創傷性地完成,為嬰兒人格成長打下異常有伏筆。比如偏激、偏執、分裂、邊緣人格。一直以好乳房出現,嬰兒的分化則可能延遲完成;如果再加上母親后期的過度包辦代替或過度控制,人格的分化就可能推遲到成年。比如巨嬰、媽寶、中年少女少男現象。
湖南12歲男生殺母案,就是人格分化未完成,孩子與母親共體的典型。2018年12月3日,男生吳某手機被母親摔掉后,心生怨恨,直接跑到廚房操刀向母,致其當場身亡。吳某將母親殺死后,仍然帶著弟弟睡了一晚上,并接聽、回復母親手機的來電。后來,他還用母親的手機以母親的名義向班主任發信息請假。警察帶他指認現場時,他還面帶微笑。他偷了爺爺1000元錢,爺爺不但不批評他,還在警察帶走時摸摸他的臉,以示憐愛。不可思議的是,他還對警察說:“不可能不讓我上學吧?”“我又沒殺別人,我殺的是我媽。”
一句“我又沒殺別人”,暴露了他與母親共體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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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體化第二步:我不是世界中心
如果第一步從母親分化完成,人格發育就進入第二步:分清我與世界的關系。
從母體分化,就等于從世界分化。完成了自己與世界人分化,懂得了世界是異己的存在。但這個異己的世界與自己的關系有三種形態:
世界與我敵對、
世界與我平等、
世界為我服務。
認可世界與我敵對,發育反社會人格;
認可世界與我平等,發育正常人格;
認可世界為我服務,發育自我中心人格。
自我中心人格嚴格說來并未完成客體分化。因為認可世界為我服務,不過是從媽媽是我“左手”的近端,延伸到了世界是我“左手”的遠端,“左手”從屬于我(的身體)的關系沒變。
吳謝宇人格分化就停留在這一步。他已經懂得了母親(世界)是異己的存在,但這種存在是從屬于“我”的存在,世界是為我而存在的,母親是為我而存在的。因此,母親必須服從我,母親為我服務天經地義。
從殺母前有計劃地預謀,殺母后處理尸體和現場的冷靜從容,到其后的借款,以及后來的安排舅舅發現尸體,我們看到一個完美的殺人計劃在一步一步地實行,整個過程除了讓人驚嘆高智商犯罪的精致外,還讓人對他的冷漠深感驚訝。
那是否應將吳謝宇歸為冷酷人格?
人格障礙中確有一種叫“分裂型人格障礙”的,與吳謝宇相近。分裂型人格障礙的“怪(信念、外貌、行為、知覺、體驗怪異)”、“冷(情感冷漠、表情冷淡)”、“獨(多單獨活動)”等特征,吳謝宇都有。但吳謝宇熱衷于跟性工作者交往,明顯有愛的需求,與此型人格不符。所以吳謝宇的人格,其實是錢群理定義的“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中的一種,即“理性禽獸”人格。這種人格具備兩大特征:一是理性而冷漠,一是自我中心。
理性是行為模式計較利益,權衡利弊,趨利避害,行為受理智而非情緒情感支配。冷漠則情感體驗膚淺,從不輕易動情。吳謝宇殺母前的精心謀劃,殺母和處理現場時的冷靜從容,殺母后設局借款,全過程的步步掌控,全然沒有一絲動情與內疚,就是典型的理性而冷漠。
自我中心觀念把整個世界看成“我”的延伸,萬物服從于我,他人服務于我。吳謝宇心目中,母親就是我的延伸,母親服從于我、服務于我理所當然。當母親反對他與性工作者交往,不再服從于他,不再服務于他,殺之何妨?在吳謝宇看來,殺掉母親,不過是斬去自己一根手指而已。
吳謝宇案已告一段落,無數個吳謝宇還存在,自我中心人格者還大有人在,“理性禽獸”還大有人在。媽媽們還不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是否還在全方位滿足孩子,還在愛的名義下培養“理性禽獸”,還在甘當孩奴,為自己培養“掘墓人”?
——以上摘自心理學教授劉樹林
給孩子錢和一切,唯獨忘了教孩子“感恩和付出”,我在《金融人札記》一書中稱之為(點擊可閱讀)——《愛殘了 》。
除此之外,我還想補充一個觀點,也是我昨天在留言中已經回復讀者的。兩案相同處都是母親含辛茹苦撫養孩子,辛勞付出的母親,學業優秀的孩子,看上去很美,母子皆優秀,但,沒人注意到,母子皆不快樂嗎?
從小到大,無論學校或職場,我們的教育和文化里,快樂都很少被排在優秀前面。
兩案中的母親在喪偶或離異后,獨自承受感情的巨大創傷,掐斷了女人、妻子、愛人的角色,只留下工作人和母親的身份,生活中唯一的快樂來源只有事業和孩子,對孩子表達愛的方式只有滿足吃穿物質欲望和學業要求,孩子卻終于在這種單一、單調、單薄的愛中逐漸萎謝和毀滅了,有的孩子向內攻擊,選擇自我毀滅,比如那些跳樓跳橋的孩子,有的向外攻擊,連同母親一起毀滅。
現代城市中多大齡單身女,并不是條件不好,相反有些條件太好,但女子擇偶,有多少人會首先關心跟他在一起感覺快樂嗎?還是更關心這個男人條件如何?是否足夠優秀?
跟望子成龍成鳳的父母一樣,擇偶,優秀也在快樂前面。
只要婚姻市場上人們繼續把男女雙方的條件放在第一位看是否匹配,我們就會繼續擁有這樣的教育和文化,擁有這樣的父母和親子關系。
其實,在人生任何境遇,都能讓自己快樂的能力,是一種奢侈。
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最近整理資料,看到自己很久以前的一段講課視頻,時隔多年,我看到那個在講臺上的自己,從開課到結束,全場笑得最歡的那個人是我,除了再次確定我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情,我也忽然明白為何從第一次走上講臺開課,就得到那么多學員喜歡,除了課講得還行吧,我想大概是快樂——學員喜歡看到一個發自內心快樂的老師,人們喜歡跟一個快樂的人在一起,而這種快樂從哪里來的呢?我問自己。
當然是原生家庭。
印象中我們家幾乎每天都有笑聲,父母都樂天知足,愛開玩笑,他們都是普通工薪族,但無論是勤儉節約的家里總有幾壇子腌菜,還是小時候家里買不起電視機,只好每年大年三十去外婆家看完春晚再全家連夜走路回來,我常常走得在路上打瞌睡,即使這樣,我記得的父母總是笑咪咪的。
家里幾乎沒有愁云慘淡的時候,搞得我這個窮人的孩子小時候從來沒有羨慕過同學家飯桌上伙食更好或是家里房子更大穿得比我光鮮,因為他們都喜歡來我家吃飯來我家寫作業,只因為我們家好玩,快樂,每天都在開懷大笑,哈哈真正的窮開心。
我媽性子急,但勤勞能干,做飯好吃,我爸慢性子,手不釋卷,才華橫溢,談吐幽默,媽媽崇拜、包容爸爸,爸爸尊重、愛護媽媽,他們一輩子互相信任,沒有為錢吵過架,沒有為雙方親戚的事情吵過架,沒有為贍養孝敬雙方老人吵過架,除了老媽有時太累,會抱怨老爸家務干得太少,他們很少在家里高聲說話,所以我也不太會吵架,雖然我很羨慕那些很會吵架的人,尤其是在公眾場合能不在乎眾人眼光高聲大罵的人,心理素質該有多好,真是人才啊。
爸媽是平凡人,而且甘于平淡,沒有野心,也很少眼紅嫉妒別人有錢有權,他們只是過小老百姓的日子,他們這一世最看重的大概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一個人如果把錢和物質看得淡一點,能放低自己,知足常樂,不攀比,大概快樂就會多一點吧。
我在九型人格的課堂上提出“性格遺產”這個詞,鷗鷺忘機,一顆快樂的心,就是父母給我最好的遺產。
什么時候,我們的教育中談快樂多一點,談優秀少一點,大概這種悲劇就會少一點了。
2020.6.2三山于滬上柔慈閣
本文參考:劉樹林《北大學子為何弒母?背后原因讓人脊背發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