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特別的書
詐騙犯的反轉人生
郭老師在相聲里說過這樣一句話:窮人在十字街頭耍十把鋼構,鉤不到一個親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槍棍棒,打不散無義的賓朋。
這句話用在漢宣帝身上也非常貼切,落魄時的漢宣帝想跟張家聯姻都被嫌棄。等漢宣帝獨攬大權,連騙子都琢磨打他主意了。
這不,在元康二年,有個男人上書漢宣帝,說漢宣帝幼年坐牢時,是自己擔任掖庭婢的夫人養育過漢宣帝。
人和人的記憶力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兩三歲的一些事情還記得,有的人五六歲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至于漢宣帝屬于哪種,這咱不得而知。但漢宣帝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世,小時候是在大牢里渡過。嬰兒坐牢那是必死無疑,但他活了下來。這種情況下,漢宣帝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存活下來的,但總歸是知道得有人撫養自己,真命天子也得吃飯。
那么到底是誰撫養了自己?漢宣帝其實并不知道,我們從史書中的記載看,他的記憶大概是從張賀養育他開始的,所以他一直把張家當做恩人。
現在,有人說曾經撫養過漢宣帝,這可算是震驚未央宮的大消息。
但問題又來了,漢宣帝又不傻,不能隨便來個人自稱撫養過自己就相信吧。漢宣帝讓掖庭令調查這個事,看看這個男人還有什么證據。男人想了半天,說這個事吧,當年的典獄長丙吉知道。
古代沒有新聞,一般老百姓也不見得知道朝中大臣都有誰。男人萬萬沒想到,當年的典獄長丙吉,如今是帝國的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掖庭令帶著這對夫婦去了御史府,丙吉一眼就認出了男人的夫人就是當年的掖庭宮婢。這對夫婦還沒來得及高興,丙吉就怒斥那個宮婢,他說當年在大牢里撫養皇帝的是渭城胡組和淮陽郭徵卿。而這位宮婢雖然也曾經短暫照顧過幼年漢宣帝,但卻因為不用心被丙吉責打過。這會兒來找皇帝要功勞,簡直是胡鬧。
但漢宣帝通過這件事對自己坐牢的生涯重燃了追憶,他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大牢里熬出來的。經過調查,漢宣帝萬萬沒想到自己倚重的御史大夫丙吉,竟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丙吉如此大功,卻從未提起過,這讓漢宣帝大為感動。自此以后,漢宣帝則更加倚重丙吉。
這個事到此還沒完,漢宣帝既然知道了自己當年在大牢里的情況,就要找渭城胡組和淮陽郭徵卿報恩。然而時過境遷,胡組和郭徵卿都已去世,漢宣帝賞賜了胡組和郭徵卿的后人。詐騙案夫婦愿意為這次翻車會小命不保,但他們萬萬沒想到漢宣帝不計前嫌,本著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原則,恢復了他們庶民的身份,賜錢十萬。
連騙子都拿到錢了,那些真對漢宣帝有恩的人,馬上就會得到各自的投資回報。元康三年(前63年),據說已經秀逗了的廢帝劉賀被封為海昏侯。未來海昏侯的墓被發現,我們看到里面那么多的精美隨葬品,可以知道海昏侯生前的物質條件還不錯,漢宣帝沒有迫害他。
張賀雖然死的早,但他從弟弟張安世那里過繼來的兒子張彭祖被漢宣帝封為都陽侯,孫子張霸雖然只有七歲,被封為關內侯。
除了張家之外,漢宣帝的祖母史氏一族也對其有養育之恩。所以史家子弟史曾被封為將陵侯,史玄被封為平臺侯。
還有在漢宣帝寒微時,許廣漢肯把女兒嫁給他。所以許家子弟許舜被封為博望侯,許延壽被封為樂成侯。
其余參與過照顧幼年漢宣帝的下人,也都酌情給了官位和財產。
然而,奇怪的一幕又出現了。自古以來,凡是君主寵幸的臣子,很容易成為權臣。而漢宣帝寵幸的史家、許家外戚,以及張氏家族,再算上丙吉,都沒有出現權臣。不僅沒有出現權臣,這些人無論官位多大爵位多高,都一直低調行事。比如說外戚,在漢朝歷史上一直是很活躍的政治群體。但在漢宣帝一朝,外戚雖然榮寵,卻達不到左右朝政的地步。自漢開國以來,皇帝寵臣未必都能擔任大將軍、太尉、大司馬之類的職務,但都是權傾朝野。比如樊噲、鄧通、晁錯等。尤其是漢武帝一朝,皇帝寵臣雖然鮮有善終,但他們大權在握的時候總會不遺余力地表現什么叫有權任性。
那在這里我們需要再明確下權臣的定義,所謂權臣,并不是有權力或者權力很大的大臣,而是權力超過本身職權和當朝法律的大臣。比如張湯,他最高也就是做到御史大夫,但當朝丞相也得懼他。他能繞過法律給人定“腹誹”這樣的罪名,完全凌駕于法律之上。再比如江充不過是水衡都尉,但卻能對太子宮進行“拆遷”,公然給太子羅織罪名。這樣的人在漢武帝時代不勝枚舉,權臣的另一種存在形式,就是因為皇權的旁落,導致臣權加強。比如漢代兩位少帝在位的時候,呂產、呂祿的實際權勢是要壓過皇帝的,他們能做各種超越臣權和律法的事情。包括后來霍光主政時期,無論是廢帝還是縱容霍顯毒害皇后,都是建立在臣權大于皇權的基礎上。
但為什么在霍光死后,漢宣帝一朝無論外戚還是寵臣,都沒變成跋扈的權臣呢?
這個問題,其實在之前的篇章中,已經說到了一些根源。
我們來看下漢朝的政治模式,就能解開這個謎團。漢朝建立,其實是歷史上一次非典型性王朝建立。比起夏商周通過會盟形式確立的天命所歸,漢朝的建立,其實是靠武力建立,缺乏所謂的“天命”。
同樣缺乏“天命”的,還有秦朝的建立。這樣一個靠著武力征服建立的王朝,別管后世怎么歌頌,在當時就是不得人心的。
另外就不得不提曾經短暫存在的西楚王朝,項羽雖然靠武力征服天下,但當時的義帝在法理上是諸侯認可的天命所歸。
那么,在這樣的背景下,漢朝的合法性就靠秦朝和西楚的襯托了。既然秦朝不得人心,那么漢朝反秦就是正義的。既然義帝是天命所歸,那么項羽殺義帝就是違背天命,漢朝反對項羽的西楚政權,也是正義的。
光有這兩個正義還不夠,上古先賢有伊尹、周公旦這樣的圣人,他們也無比正義,但不代表他們可以做天下共主。所以漢朝初立時,漢高帝劉邦把秦朝和西楚定性為反動派偽政權,而把漢朝視為周朝的繼承王朝。而漢高帝劉邦的天命所歸,就表現在定陶會盟中,諸侯推戴劉邦稱帝,劉邦效仿周朝大封諸侯,如此漢朝統治的合法性就有了,劉邦稱帝也就算是天命所歸了。
但是,每個皇帝的心里都住著一個秦始皇。再滿嘴仁義道德的皇帝,內心的信仰就是法家給帝王打造的絕對權威。
因此,漢朝皇帝雖然完全繼承了秦朝的政治架構,但為了自身統治的合法性問題,把法家思想套上了道家的外衣,以一種相對溫和的方式進行統治,這種方式就是黃老之術,也正是黃老之術的運行,讓漢朝有了文景之治。
到了漢武帝時代,漢朝的合法性問題已經不會被質疑了,外加文景之治給他留下了豐厚的遺產,而北方的匈奴也趕上了一個比較虛弱的階段。因而漢武帝攤牌了,不裝了,讓黃老思想見鬼吧。
漢武帝化身“秦始皇”,對百姓橫征暴斂,用以服務他的窮兵黷武。久而久之,秦末起義的苗頭就露出來了。因而漢武帝和士大夫集團互相做了妥協,在董仲舒的倡導下,皇帝酷愛的法家思想被套上了儒家的外衣, 這仿佛給了天下臣民一個喘息的機會。
然而漢武帝自己是不認同皇權受到限制的,所以他為了讓自己的權力無限大,甚至大出自己立的規矩。而皇帝還得要個基本臉,所以一切挨罵的臟事,漢武帝就讓酷吏去做。而酷吏替自己干臟活干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時,漢武帝還可以假裝仁慈殺掉這個酷吏,以表現自己的偉大光榮正確。
換個角度講,漢武帝時代的權臣其實是對未來沒有希望的。在那樣的高壓環境下,哪怕做到了丞相這個位置上,除了死在工作崗位上,都鮮能善終。而那些皇帝超級支持的酷吏比如張湯、江充之流,也會如擦屁股紙一樣用完就扔。那對于被皇帝選中的酷吏來說,抗旨是死,遵旨以后會死,等死,過把癮再死可乎?所以這類人有權的時候,一定要運用到極致,過期作廢。
那我們再看漢宣帝執政時期,首先說他的權力比起前兩代的昭帝和廢帝,那是大大加強。而且,漢宣帝的繼位合法性來自兩方面,一方面是他的血統,他是漢武帝的嫡曾孫。另一方面他的繼位也屬于群臣擁戴,自然也算天命所歸。
因此手握兵權的張安世也得低調行事,完全完全看不出這位軍方一把手是霍光的接班人。而且,漢宣帝的個人欲望,并沒有超越自己的權力范圍。因此他不需要做越權的事,也就不需要培養一個酷吏替他做超越律法的事情。
而漢宣帝通過重賞自己的恩人和騙子,給臣子們留下了一個希望:只要對朕好,朕就會給你們回報。
人類的本能還是求生的,既然還有個美好的希望做指引,那就少干作死的事。尤其是漢宣帝一再批判酷吏政治,各種提拔循吏,其實就是釋放一種信號:漢宣帝一朝是有規矩的,大家按規矩辦事,就能良性發展。
朝廷和社會一樣,都是由人組成的。當人們有統一的行為準則可以遵守,那么就意味著太平。否則,就一定會動蕩。我們的歷史一再演繹,一旦皇帝帶頭破壞規矩,那么社會的無序將無可避免。
對于漢宣帝而言,他知道帝王過分的欲望是可以亡國的,秦朝就是個例子。但這不代表漢宣帝就要當個堯舜,因為漢武帝為他做了榜樣,讓他知道了帝王欲望的安全上限在哪。一旦要突破這個上限的時候,漢宣帝會聽從大臣諫言,但如果還不到這個上限就有大臣諫言,漢宣帝是不會聽的。下一節,我們來說一味勸漢宣帝節制欲望的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