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吃茶》中寫:
“喝茶當于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 身邊有摯友,手中有清茶,品茶,靜坐,閑談。這樣的一個下午,如畫般美好。
與友交際,應是清醒而舒適的,酒桌上的朋友,歡聲笑語,卻真誠不足,稍顯喧鬧。而茶臺旁的好友,則溫和靜怡,聊一聊彼此近況,談一談大夢人生。此半日之閑,或許能治愈近十年之煩憂。 “君子之交淡如水”是說友人之間的關系,純凈澄澈,清淡如水。而摯友之間的情感,必將醇如茶,味濃香永,經久不衰。
01以茶會友,覓得知音 鳳舞團團餅。恨分破、教孤令。金渠體凈,只輪慢碾,玉塵光瑩。湯響松風,早減了、二分酒病。味濃香永。醉鄉路、成佳境。恰如燈下,故人萬里,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黃庭堅《品令·茶詞》 作為“蘇門四學士”之一,黃庭堅對茶的喜愛毫不亞于蘇軾,二人亦師亦友,彼此欣賞,也相互調笑。而茶于他們來說,是趣,是雅,亦是友情的媒介。 以茶會友,是自古以來的交友雅道,煮一壺清茶,與友人對坐,即使相顧無言,也覺心境舒爽。而黃庭堅這首《茶詞》中的一句“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則是對以茶會友最好的詮釋。 世人皆知黃魯直的《茶詞》美,卻不知點睛之筆的“口不能言”一句,援引自東坡詩《和錢安道寄惠建茶》“胸中似記故人面,口不能言心自省。”黃庭堅將這一句以“燈下”“對影”點染,將口不能言之抽象,轉為燈下對影之具象,雖遠隔千里,境遇不同,亦能彼此理解,以詩相和。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杜耒《寒夜》 以茶當酒,茗香情真,獨坐飲茶,與攜友品茗,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一人獨處,是萬籟俱靜,一燈如豆的冷寂與清閑,而與友對坐,飲茶閑談,則是暖意流流的治愈人生。 以茶待客,是最傳統的待客之道,寒夜有客從遠方來,帶著窗外的風雪與寒意,屋內紅爐正旺,沸火初紅,倒上一杯茶,化了半生風雪,暖了友人身心。
往日常見的窗前明月,許是因有梅花的點綴,如今愈發明亮皎潔。而家中的陋室簡屋,則因友人的到來,而變得暖意十足,情意滿滿。 以茶會友,并不容易,須得有心心相通的友人,我說一句今晚月色好美,你便知我近日是否歡喜,你我對坐飲茶,一言不發,卻心似明鏡,彼此知心。
02以茶贈友,聊慰風塵人間風日不到處,天上玉堂森寶書。想見東坡舊居士,揮毫百斛瀉明珠。我家江南摘云腴,落硙霏霏雪不如。為公喚起黃州夢,獨載扁舟向五湖。——黃庭堅《雙井茶送子瞻》 以茶贈友,是雅事,這茶中藏著思念,也存著勸誡。蘇軾辛苦半生,遷徙顛簸,一切黃庭堅都看在眼里,終有一日得詔還朝,作為友人,自然是為他歡喜的。但想到官場復雜,而蘇軾又不懂收斂鋒芒,擔心重蹈“烏臺詩案”的覆轍,故而想要借這一包云腴茶,喚起他“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的黃州夢。 所有的擔心與思念,皆藏于這一包茶中,宋時的茶與如今不同,將生長最為茂盛的茶葉采下,研磨成碎,費事且費力,但將茶煮開后,便香遠益清,茶味四溢。 我們常說“禮輕情意重”禮物可以不貴重,須得用心才值得。
送禮物對于如今來說,自然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各種購物軟件中,商品琳瑯滿目,幾個關鍵詞便能找到合適的禮品,代寫賀卡、代發快遞,更是基本的服務。但這樣的禮物,只是付款時的一個數字,亦或是快遞超市的一串取件碼。沒有溫度,也沒有情感。
磨茶寄友,煎茶贈友,是宋人的交友之道。所有的情感均可通過這一碗茶千里傳送,無需一言一語,更無需深究價格,煮好一壺茶,在茶香飄逸之時,便知友人之情誼。 蘇軾《山泉煎茶有懷》一詩中寫“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沒有什么理由,也無需過多言辭,寄與友人一碗清茶,聊以慰風塵。
03以茶知友,香醇持久越人遺我剡溪茗,采得金牙爨金鼎。素瓷雪色縹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一飲滌昏寐,情來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皎然《飲茶歌誚崔石使君》(節選)知己難覓,人這一生若能逢兩三人,懂你悲歡,知你喜樂。與他飲茶,他不覺你矯情,贈他清茶,他知你心意,可高談闊論,亦可不言不語,節奏相當,心意相通。 有很多年輕人社恐,即不知道該如何與人交流,其實并不是拒絕交友,而是深知知音難尋,索性獨處。真正的好友,無需費心經營,在彼此面前,就是最真實的自己。
若心情不暢,壓力過大,大醉一場的確是不錯的選擇。可醉過之后,仍舊要撐著宿醉的頭痛繼續生活,煩惱依舊存在,壓力亦未卸下。 而若能約上好友對飲一壺清茶,談一談近日煩惱,無所顧忌的傾訴一番,以茶當酒,作為心情的緩沖,則能愈發清醒,心凈目明,神清氣爽。 在友人面前,以清茶為引,卸下包袱,傾吐煩惱,如此度過浮生一日,健康而舒適。
真正的知音,或許不會日日聯系,天天相見,在你的日常中,他的存在感不高,但若有需要,他一定最值得依靠。 這樣的知音便如茶,清新淡雅,卻香醇持久,你們各自有生活,也分別在努力,無所交集,或許也不常聯系,但你知道,他就在那里。如一縷茶香,若有似無,卻從未遠離。閑時約一杯茶,便可重拾往日之歡喜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