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欲雨未雨天氣,送別天氣。
與恩師唐老師相識23年了,教誨多多,爭論也不少,卻很少涉及生活。第一次見到老師的愛侶時,她已臥病在床。
無數(shù)次聽別人講起付老師愛美要強做什么都最像樣,我卻只見過她無法掌控的生命最后一程。
那是在醫(yī)院里,一個普通的上午。
我望著病床上剃了短發(fā)的付老師,昔日風采不復,她醒著,卻不能表達。唐老師在給愛人擦臉,一邊輕聲說著話……
這樣的探視是難過而束手無策的。此情此景,在他和她是已經(jīng)不得不面對的家庭日常,在我卻是心頭霹靂——此生最怕失去對身體的自控,常年臥床對我而言是無法想象的苦楚。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八年。
在外人看來,是付老師病情好轉,坐著輪椅出游時的笑意;是付老師病情反復,持續(xù)高燒,按摩、針灸、住院、會診、冰床……種種焦灼。我們得到的是階段性的印象,他與她度過的卻是具體的一天又一天。
這八年,誰能說清楚究竟是漫長還是短暫?
在病情穩(wěn)定趨好的階段,唐老師因工作需要而離家封閉。誰成想一朝痛失愛侶。
今天黑衣送別的人群里沒有唐老師的身影,六天后他解除封閉回到家,家里沒有了他的妻。
我不知道這是怎樣的心情,也沒有資格猜測,更不敢去設想。
我不知攜手扶持35載的恩愛夫妻一朝離散是怎樣的痛,只知道讀丈夫送別愛妻的《哭小平》《再哭小平》《三哭小平》時落淚無數(shù),只知道聽兒子送別母親的悼詞時泣不成聲。
柴米油鹽的婚姻生活里沒有可歌可泣的事件,慈母愛兒的親子記憶里沒有轟轟烈烈的成就;然而巧心操持與溫柔呵護凝成點滴璀璨,足以讓一個家庭的記憶里遍布溫馨的光點。
面前遺像上的那個女人并不為我所熟識。
可她是我敬重多年的恩師心頭所愛,她在丈夫和兒子的筆下,在同事、好友的心中——一顰一笑,一嗔怪一回眸的樣子,都那么清晰;她風風火火又笑意盈盈照顧家人,她力求完美全力以赴工作的形象,是那么鮮明——讓我心折,讓我感佩,讓我好舍不得。
就在今天看到一句話——
“這短短的一生,我們最終都會失去。你不妨大膽一些,愛一個人,攀一座山,追一個夢?!保▌勇洞篝~海棠》)
63歲的一生是太短了,總讓人忍不住憾恨。
可是我想,付老師的一生,愛人、攀山、追夢,每一件事都傾心傾力去做了。
她坦蕩而用力地活著,筆直地向上生長,又枝葉披拂,照料并影響了許許多多的人。這樣的一生,應該是圓滿而無憾的。
我開車離開。大團的烏云在集結,從后方掩殺上來。
雨終于是下起來了。
人生的滂沱與泥濘,沒有誰躲得過避得開。
既然這樣,那就含著淚注視前方,繼續(xù)走吧——心窩那里有暖意,有力量,那是逝去的人仍在心底留存,音容永不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