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是中國書法從實用藝術向實用兼抒情兩棲藝術發展的關鍵時期,也是隸書字體和書體共融,完成隸書審美藝術的轉換階段。四川蘆山縣出土的《趙儀殘碑》,刊刻于東漢末期。該碑書法方峻樸率,嚴整古穆,于平淡之中透露出一股自由不拘、瀟灑隨意的自然韻致。作為東漢隸書書風逐漸走向成熟時期的代表作品,《趙儀殘碑》以其獨特的藝術形式,自然忠實地記錄和展現了中國漢字演進歷史中漢字由篆而隸、由隸而楷嬗變發展的全過程,為研究東漢書法藝術和文字發展提供了珍貴的實物佐證,其高亢激越、直抒胸懷的書法風尚,在中國書法藝術特定的歷史 時空閃爍著特殊的藝術光華
《趙儀殘碑》原石
一、弁言
漢代是由篆書向隸書過渡的歷史階段,其書法中最具典型意義的是碑刻隸書,陣容龐大,風格各異。簡便快捷的隸書,不但發展成熟,而且上升為占主導地位的通行字體。從此,以象形意 味為主體特征、屈曲繁復的古文字時代宣告結束,開創了今文字時代的新紀元。漢代隸書的發展進程總體上可分為兩大時期:西漢為成熟期,東漢為鼎盛期。東漢盛行樹碑立傳之風,尤以桓、靈 兩朝為最。作為官定文字的隸書,因之步入了燦爛輝煌的時代, 出現了流派紛呈、風格殊異的歷史局面。刻石形制根據實用的需要而選擇,并書寫特定的文辭,因而書寫風格差異較大。東漢后期是隸書成熟階段,由于文化名人,書吏的不斷加工、美化,整個社會書法水平普遍提高,加之造紙術的發明,開拓了簡牘狹窄局促的筆陣戰場,從此筆勢揮用,不受拘束,使眾多碑刻各具風神,形成不同的氣象。
《趙儀殘碑》
《趙儀殘碑》的出土對四川文物歷史和書法藝術的研究具有 重要的歷史價值。此碑刻相關資料可與史書相印證,并可以補記 、史書之缺。另外,該碑刻立于東漢晚期,碑刻的各種固定模式尚已形成,但是該碑的刻制、文辭、書法等別具一格。同時,由于《趙儀殘碑》資料公開發表時間較晚,對照何應輝《中國書法全集》(秦漢刻石卷)蘇士澍《中國書法藝術·秦漢》(第二卷)、華人德《中國書法史》(兩漢卷)和高文《漢碑集釋》,目前國內外多數漢碑文獻資料中均尚未收錄。一定時代的書法主體審美思想和審美意趣必然受到該時代的經濟、政治、文化、宗教等各方面的影響與制約。作為實物資料,此碑記錄和展現了中國漢字演進歷史中漢字由篆而隸、由隸而楷嬗變發展的全過程。該碑的發現,對研究東漢碑刻的形制、刊刻、書法、文辭等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化歷史價值。
二、《趙儀殘碑》釋考
東漢經濟繁榮,農業發展,武功既盛,文事也隆,冶煉技術提高,鐵器廣泛應用,加之“世以厚葬為德,薄終為鄙”厚葬之風盛行,官無尊卑,無老紡皆可劃碑記載。因重碑事,漢人立碑,輒請文學家撰文,書法家書丹,銘刻高手鐫石,所制碑刻往往絕妙。至桓、靈帝時期,漢碑的精美程度已達釗厲吏史高峰,故《趙衩殘碑》實應歸功于時代的造就。
《趙儀殘碑》鐫刻于東漢建安十三年(208)十一月。2000年6月,出土于四川省蘆山縣姜城遺址中。其碑陽、碑陰均刻有銘文碑額缺失,出土之時碑己鑿斷為三塊殘石。其尺寸(長、寬、厚)分別為:112厘米、53厘米、30厘米;115厘米、50厘米、30厘米;115厘米、53厘米、30厘米。三塊殘石經過拼接,大體可窺全貌。其碑陰及正面均刻有銘文,字體均為隸書。碑刻正面銘文字體較小、字口較淺。同時,碑體石質較差,風化嚴重,銘文字跡已漫漶不清,特別是第三塊剝蝕尤為嚴重,字形已 不可辨。然碑陰隸書五列一百余字保存甚為完好,字口清晰,有 如新刻,依拓本釋文并斷句如下:“漢故屬國都尉楗為屬國趙君 諱字臺公、在官清亮,吏民謨念,為立碑頌,遭謝酉張除反,愛傅 碑在泥涂、建安十三年十一月廿日,癸酉,試守漢嘉長蜀郡臨邛 張河字起南,將主薄文堅、主記史邯伍、功曹口口,掾史許和、楊 便、中部口度邑郭掾、盧馀、王貴等,以家錢雇飯石工劉盛復立, 以示后賢。”史載蜀郡屬國,別領朱提、漢陽二城。東漢靈帝中平 六年(189),廢蜀郡屬國,置漢嘉郡。由釋文可知,此碑主要記載 了蜀郡屬國都尉趙儀善政于民的德治。
《趙儀殘碑》
《趙儀殘碑》文字大小懸殊,大者有6厘米,小的僅3厘米。 碑文橫無行,豎列也顯得不規范。書法風格上,既不屬于《張遷碑》《西狹頌》之雄強厚重,亦不似《曹全碑》《史晨碑》之陰柔嫵正媚,更不似《禮器碑》《乙瑛》諸碑所呈現出的廟堂氣息。更多的表形現出一種隨意性,波折明顯。此碑章法及書法風格與漢碑的常制 有所不同,字體也有別于同期碑刻,多以方筆起頭,隸書中的 波三折之態并不十分夸張,而更多的體現出平正,于平和中又略 體現出狂放之氣。從章法布局看乃橫無行、豎有列,字體大小錯 落,長短不一,字體寬度在4-6厘米之間,高度約2—7厘米之 間,富含自由不拘的跳躍式風格。而其中又不乏動感中的韻律, 亦不難看出帶有楷書的一些特征。同時,有些字有明顯的簡筆現 象。所以,《趙儀殘碑》應是東漢隸書向楷書過渡時期的代表作
三、《趙儀殘碑》書法鑒評
東漢時期,是書法走向自由和標立中國書法傳統的時期。東漢時期,石刻藝術得到迅速發展,碑刻形制開始形成,并朝多元化方向發展。銘文石刻不僅在數量上逐漸增多,在碑文方面也有變化,文字數量急劇增加,內容也更加詳盡繁冗。同時,東漢道家思想盛行,情感在文人意識中逐漸成為精神世界中的重要內容,書法亦逐漸成為表現人的精神品格和情感的方式之一。書法藝術在東漢中期以后得到了大發展,東漢和帝之后經學漸趨式微,在文藝意識形態追求內在的精神世界,開創了“為美而美”的時代,文字擺脫其實用功能而成為一種審美價值載體。此時出現了專門的書法理論著作,書法實踐在理論的指導下更加自覺地向前發展。以隸書、草書為代表的書藝,其發展迅速與流行之廣,更使得習文者在對文字相當熟稔,掌握應用非常自如后又進一步產生審美觀照,從而使得書法藝術的地位逐步建立。
《趙儀殘碑》
漢武帝實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儒家的道德規范及 審美需求,對文字實用性的功力要求,決定了漢代書法的美學風 格,造就了嚴謹整飭、中庸規矩的隸書文字特征。正是因為隸書 的這種風格成就其作為文字存在的社會意義。以此種實用為目 的而形成的隸書,后經儒家的演化,最終成為儒家倫理教化的工 具。藝術之與政治,書法作為藝術的特殊形式的一種,由于其天 生的與實用書寫共生式的交互影響,又因為其具有廣泛的群眾 基礎,因政治的功用性的干預使得書法藝術在其發展過程中無 論是字體和書體,甚至書法的審美取向等影響應該是十分巨大的。漢隸樸拙敦厚之風鮮明濃重,是其繼承、保留篆書的質樸古厚所呈現出的內在神情。隸書在兩漢中晚期初步定型以后開始了修飾裝扮。《趙儀殘碑》無論從對趙儀的頌揚,政績的陳述上,還是文辭的寫作,書與文的結合,書體的設計,石刻整體的安排布置等方面,都嚴格遵循、體現著儒家的改治思想和審美規范 表現以樸實簡練的文筆來記述賢達的經世善政。并以方正雄健疏宕的書法給予表現,體現了儒家之“文質兼美的美學理
《禮器碑》
東漢中晚期的碑刻隸書最覓其“藻飾”之功。刻鑿的文字,量以刀代筆,但技藝嫻熟,大多能夠做到行筆流暢,點畫準確,其文字造型與章法布局也經縝密的規劃,故能緊傷嚴整,靈便生動。漢代書法以“麗”為美,以“勢”為尚,雖不能完全涵蓋兩漢時期書法的整體風貌,但放置特定的時代環境之中,正是那一時期主體文化精神所共有的。《趙儀殘碑》鐫刻于東漢末期。此碑書法風格方峻樸率,嚴整古穆,用筆以方為主,點畫精密而流美,結字方整 而典雅,章法上也是橫無行、縱有列,字體之大小、長短參差錯落,但字與字之間皆有一定留白,整體上顯得疏落散逸,率意質 樸。然以其文多訛字,當是不諳六書的民間書手所為,也正因為此,反而使該碑于平淡之中透露出一股自由不拘、瀟灑隨意的自 然韻致。作為東漢隸書成熟期的代表作品,《趙儀殘碑》依然堅持和保留了漢代思想與審美偏好的方正古樸書體。其書法方正古 健,點畫之中滲透篆籀之意,粗獷俊朗,充盈獨特的陽剛之美。
《禮器碑》
在結體上,此碑刻結字因字立形,體勢不拘,或取橫勢縱勢、 或長中見方、方中寓圓,講求點畫的避就、呼應和偏旁的參差錯 落等。在平正的格調中變化多姿,相映成趣,可謂有法中無法,無 法中有法。用線有似《禮器碑》之基調,厚勁方嚴,布白大方,以凝 重渾厚,方整樸茂為主要特征。在凝整的字體中力求變化,通過 間架分析比較,頗見疏密運用之妙和天然之意趣。細觀此碑的內 部空間多以疏朗為主,線條位置交接多是以方折搭接,造型方正,似有《張遷碑》的生拙之趣。殘存文字以其字形分類總體呈方 形,橫畫與橫畫之間間隔寬大,字跡清晰明朗、粗狂雄強;筆畫安 排橫平豎直,扎實停勻,極講究整體的對稱平衡,形體方正飽滿, 內松外緊。每個字的縱橫坐標上都有一個明確的位置,形成一種 秩序,將獨立分散的單字統攝起來,組成一個整體。但是這種秩 序化的形式比較杲板,因此,另辟蹊徑,對漢字結體加以變形,對 字距行距加以調控,有意識地強化疏密對比,密不通風,疏可走 馬。讓各部分造型元素都處在相互對比的關系之中,由此造成整 體的感覺。從整體氣勢看,《趙儀殘碑》善于把微妙的矛盾通過各 種走向的線條來相互牽引,達到“貌實意虛”“疏宕”的審美境界; 全篇整體視覺效果卻不乏生動多姿,其方筆、圓筆風格位置上的 參差協調了布局,方勢字組位于碑的右部、下部及左部,如此形 成方與圓的互補、映襯,也實現了整體上的變化與統一。這可以看作是局部“缺失”而整體完美的又一實例。
《張遷碑》
《趙儀殘碑》方整雄偉氣勢博大,雄邁而靜穆,于方正之中見沉靜,于雄邁之中見虛和,正是其書體造型勢方意圓,剛中有柔,雄強疏宕,靜中有動的特點變為其章法的雄渾博大奠定了堅實的表現基礎。透過《趙儀殘碑》章法的茂密雄強,外疏內密,書體的敦厚穩重,外剛內柔,體現出雄偉而靜穆,茂密而疏宕,古勁而虛和的陽剛之力與陰柔之氣的和諧統一,是中國古典美學思想的完美體現。其章法方整雄偉,書體的靜穆虛和,則又體現了孔子“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的完美人格標準。儒家思想及其審美觀念與古代樸素的辯證思想,乃是生成《趙儀殘碑》書法藝術“靜穆虛和”美學風格的筋骨,是建構起《趙儀殘碑》豐富多彩的古典藝術審美內涵的梁柱。
《張遷碑》
總之,《趙儀殘碑》雖為成熟典型的民間隸書,但其結體之中不僅融入了篆法圓通古勁的筆意,顯露楷書方整穩健的造型。正 是因為其結體隸中有篆、隸中有楷,故而其結體呈現出勢方意 圓、靜穆雄邁、寬博遒古、雄強疏宕的美學特征。篆法、隸意、楷形 三者之間有機融合,生動的表現,共同形成了《趙儀殘碑》別具體格,不落俗格的美學意蘊。《趙儀殘碑》髙古樸茂,方勁雄厚,書體兼而有之,大氣程度不亞于《石門頌》,表達了一種壯美的氣勢;其結構嚴整,氣象嵯峨,為漢碑中之雄強者。以其獨特的藝術形式,展現了華夏民族的文明史實和審美意識。其遒勁豪邁、雄奇激越的陽剛氣概,在特定的歷史時空閃爍著特殊的光華,為中國書法藝術史和四川古代藝術史增添了光輝的一頁。《趙儀殘碑》繼承了古隸的率意性與篆書的簡潔性用筆,反映出漢字和書法 發展史上由篆而隸的發展過程;同時,表現為符號化、造型化和 裝飾意味及用筆上的抒情與開合,具有了明顯的節奏感、運動感,體現了書刻者書法表現意識的進一步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