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普遍認為,碑與帖的重要區別在于書寫性的表現。簡牘帛書之所以備受青睞,在于它們所具有的強烈而直觀的書寫特質。在秦漢小篆碑刻遺存中,就不乏具有鮮明書寫性者,在另外一些朝代的碑刻中這些又鳳毛麟角。東漢的小篆碑刻出土較少,這些特征就更顯彌足珍貴了,所以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究此議題,就不能不重新審視東漢《袁安碑》(圖1)了。《袁安碑》是漢代篆書的典型代表,更以其承前啟后的獨特地位,成為一座顯現書體演化的范模。其不僅影響了一代代書法大家,至今也在啟發著書法人在書寫中的傾向與思維。當代學者費聲騫先生評價此碑:“筆畫瘦勁,纖而能厚,結體寬博,運筆圓勻,碑字清晰,可供學篆取法善本。”個中其實盡言此碑的書寫性。探討此碑的風格特征,不可單從表象而論,而要從“隸變”這一角度,究其源流與規律性、探其軌跡與必然性。
圖1 《袁安碑》拓片
一、《袁安碑》較之秦篆,凸顯其在書法史上的地位
《袁安碑》全稱《漢司徒袁安碑》,東漢永元四年(92年)立。原石出土地點不詳。1929年在河南偃師縣城南辛家村發現,現藏河南省博物館。碑高1.53米,寬約0.74米。篆書,共10行,滿行16字,下截殘損,每行各缺1字,故現存行15字。碑陽僅存139字,碑側有明萬歷二十六年題字。碑中間有穿,位置較低。碑文內容簡單,無贊頌銘辭,內容主要記載袁安一生的仕歷生平。與《后漢書·袁安傳》記載大致相同。袁安少學孟氏《易》,永平三年(60年)二月以孝廉除郎中,自此步入仕途,官至司徒,永元四年三月卒。此碑發現較晚,字口如新,書法渾厚古茂、雄樸多姿,是漢代篆書的典型代表。該碑文字刻工精良,字體結構寬博,線條柔中寓剛,如同手書一般,為漢代碑刻珍品之一。與1923年河南洛陽出土的《袁敞(袁安第三子)碑》如出一人之手。
河南偃師地方志《偃師縣風土志略》說《袁安碑》:“碑以方折之筆作篆法,若與秦小篆相比,則用筆多起伏變化,亦含裝飾意味。此體可謂改變了秦篆呆板而成靈活的狀態……不能不說這是書法上的一個大的進步。”將此碑與秦李斯所書《嶧山碑》(圖2)作對比:《嶧山碑》莊重威嚴,用筆極為整飭,規律性很強。秦統一六國后,“書同文”實為當務之急,因六國文字繁雜多變,秦統一后的朝廷用書極為不便,給統一后的國家政令、軍事和頒行詔令等帶來很大困難。李斯等人在秦篆、秦隸、金文、六國文字等的基礎上,創制出小篆這一書體。與此同時,也規范了篆書的書寫,使中國文字當時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真正的統一。秦朝的政權只有短短十幾年,文字的統一卻在其后的漢王朝建立過程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兩漢時,人們并未完全擱置秦小篆,在應用中多將其用于碑額、匾額等,但用于整篇碑文的書寫則極為少見。《袁安碑》面世之前,便有《袁敞碑》出土,《袁敞碑》的碑文不僅是小篆,且書寫性亦強,它們成為漢代小篆碑刻的兩大名碑、漢篆的代表之作。
從《袁安碑》與《嶧山碑》的比較可看出它們之間的明顯不同:《嶧山碑》線條粗細一致,折筆為圓,結體寬博,廟堂之氣凜然。而《袁安碑》除了有廟堂氣,還多了率真氣質,折筆顯方,結體峻拔。《嶧山碑》有皇家氣象,但單字視之,不免板滯。而《袁安碑》由于書寫性的顯現,靈氣十足,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秦小篆過于整齊的風格。《袁安碑》雖然出自秦小篆,但由于書寫性所致,不僅有折筆的運用,而且許多豎畫也并非高度整齊劃一,且有了傾斜與弧形的出現。可以看出,《袁安碑》的用筆和結體確實順應了漢人寬博的氣度和率真的胸懷,亦可說明《袁安碑》的書寫是對秦小篆的繼承與升華。
《袁敞碑》由于漫漶損毀極大,給學習和研究帶來不便。而《袁安碑》現世較晚,字口較為清晰,除下端橫排一行缺損外,其余百余字如鮮出,使研究者如獲至寶,后人更是臨習取法有加。這充分說明,漢代出現了篆書的復古思潮且綿延不斷,人們也從漢代篆書中能夠尋找到先人的書寫痕跡。到了東漢,出現書寫性極強的《袁安碑》《袁敞碑》是不足為奇的。這也是書體形成之后亦在發展之中的一個很好的說明。
(文/金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