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京城中有一家倪姓人家,家中夫妻兩個并一個兒子和一個侄女,不過做些小買賣,勉強能維持生計。且問這侄女何故養在他家中,原來當日,他侄女的父母生下她不久都因時疫去了,獨剩這孤女一人,偏也只剩倪家這一門親戚,便只得接到家中來養活,這侄女小名喚作晴雯。
這晴雯自小沒了父母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性子難免孤傲些,她姑舅母偏又是個極刻薄的人,不稱心時常拿晴雯撒氣,兩人難免有所口角,于是漸生嫌隙。
這日,姑舅又出門與人賭博,姑舅哥哥在外照顧生意,就只剩晴雯和姑舅母在家。最近因為買賣生意并不好,姑舅卻只知道一味地賭錢,如今晴雯也長到八歲的光景,便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
這日,晴雯正在自己屋內做著針線活,她姑舅母剛與人斗牌輸了,心里正不痛快,回家在院子里看不見晴雯,以為她一味躲懶,登時發作起來,一股怒氣直沖上心頭,破口大罵:“沒娘養的賤蹄子!不知又在哪里偷懶呢,衣服也不洗,飯也不做,吃我的用我的,將來不知還要怎樣呢!”
晴雯在屋里聽了,頓時火氣就上來了,將針線活猛地往旁邊撂下,滿臉脹得通紅,在屋里不管不顧地叫嚷道:“舅母說得對,我白在你家養了這么大,什么好處也沒有,還不如別人家的丫頭強!”
一時,她姑舅母聽了這話,那還得了,進屋來直沖著晴雯說道:“不知您是哪家的大小姐,說出去好像我們委屈了你似的,這么愛做別人家的丫頭,你去做便是了。”晴雯哪里肯受這樣的委屈,看到一旁的針線活,二話不說,拿起剪刀就是一通亂絞,扔在她舅母面前:“虧得我還給你們家做這些勞什子補貼家用,好心都被狗吃了,成日洗衣做飯,還真是你家丫頭了不成。”
說完,就賭氣跑了出去,急的她舅母在后面大喊:“走了可就別回來了,我們家可供不起你這尊大佛。”姑舅哥哥回來,見晴雯不在家,便去問他娘,他娘沒好氣地說:“誰知道死到哪里去了,現在脾氣大的很呢。”
姑舅哥哥心下明白這兩人定是又鬧了矛盾,于是便出門去尋晴雯,找到時,晴雯正蹲在墻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滿臉是淚,眼睛也早腫得和杏仁一般大,姑舅哥哥好說歹說勸了好一會兒才回了家。
兩人剛到家,在門口便聽見姑舅和姑舅母在商量什么事情,于是兩人只在門外靜靜地聽著,只聽見她姑舅抱怨道:“最近這運氣是在是不好,已欠了人家好幾十兩銀子了,就是把家里的家當全都變賣了也不值這些錢啊,這可如何是好?”
姑舅母想了一回,說道:“這不還有晴雯那丫頭的嗎,正巧我頭兩天和人斗牌時聽說那榮國府的大管家賴大家剛搬了新房,正在物色服侍的丫頭,榮國府是什么人家,想來大管家買丫頭給的也不會少,況且那賤蹄子今日鬧得和什么似的,說些什么不如別人家丫頭的話,倒好像我們委屈了她。”
姑舅聽了這話,心下倒也一喜,一來自己欠下的債有錢可還,二來家里少了晴雯的嚼用,日子也可寬裕些,便說道:“這主意倒是不錯,只是晴雯那丫頭性子向來剛烈,怕一時不肯呢。”
聽到這里,晴雯猛地推門而入,眼里是三分怒氣,三分傲氣和三分決心:“不勞舅舅舅母費心,我巴不得早早離了這鬼地方,我去就是了。”她姑舅姑舅母聽她這么說,心下自然大喜,便忙不迭地去張羅這件事。果然,第二天,賴大家便派人將晴雯領了去。
晴雯來到賴大家之后,賴大見她口齒伶俐,手腳輕便,便給了賴嬤嬤使喚。晴雯自知做人丫頭討主子歡心是第一要緊的事,便將從前的脾氣收了七八分。
賴嬤嬤老來寂寞,有晴雯在跟前,倒也舒心不少。賴嬤嬤進賈府給賈母請安時也常帶著晴雯一起。正巧這日,賈母正與賴嬤嬤閑話,正談到這丫頭的好處上來,賴嬤嬤說道:“老太太身邊有鴛鴦這樣一個靈巧的丫頭照拂著,旁人可不知道省了多少心思,也難怪老太太您器重她。”
賈母聽了,仔細打量著賴嬤嬤身邊的小丫頭,只見她身形雖小,但一雙杏仁眼,一對細柳眉,一口櫻桃嘴,隱約能瞧出美人的樣子,身上的衣衫只是尋常粗布衣服,但處處整齊,穿出也是別有一番韻致,便笑著說:“我瞧著你身邊那個小丫頭晴雯也是不錯的,雖然身形尚小,但長得乖巧,怪惹人疼愛的。”
賴嬤嬤聽了這話,也想著討賈母歡心,便順勢說道:“要是老太太您喜歡這丫頭,不如便將她獻給您,權當是給您解悶,也好讓您好好教導教導這丫頭,想必將來也會有一番出息。”賈母見晴雯生性靈巧,舉止不與旁的丫頭相類,便收在自己屋子里了。
來到賈母身邊后,晴雯因年紀還小,便和其他小丫頭一起做些灑掃的活。賈母身邊的大丫頭可人知曉晴雯身世后,不免想到自己也是父母雙亡后被親舅舅賣到賈府來,于是,平日里格外照顧晴雯,時刻提點著,也不叫旁人欺負了她去,兩人自然愈發親厚。
可人見晴雯的針線靈巧,且手腳麻利,只是少了一個教導她的人,自己的母親原是宮里的繡娘,可人自小便跟在母親后面做針線活,針線活自然比旁人更出眾,也是為了這個賈母才看重她,讓她做了屋里的大丫頭。
于是,她便有心教導晴雯的針線活,將獨家的針法都悉心傳授,晴雯聰明靈巧,一學便會,技藝愈發精湛,只是眼下還不明白可人的用意。
原來那可人深知在賈府這樣的人家,丫頭的前程都握在主子的手里,可惜晴雯天生性格剛烈倔強,要是有一樣兩樣技能,能討主子的歡心也好。自己也要到發嫁的年紀了,只怕今后不能時時在旁邊保護和提點她了。
話說這邊可人和晴雯正在屋內做著針線活,便聽見有小丫頭在外面欣喜地喊著:“可人姐姐大喜了!”可人聽到小丫頭如此說,心下難免狐疑,問了那小丫頭才知道,原來是那王夫人的陪嫁周瑞家的素來知道這賈母身邊的可人溫順貼心,心靈手巧,便有心給自己的侄子和她說親,今日在賈母和王夫人面前略提了一嘴,只說那侄子如何能干,如何顧家,可人要是給了他必不會受半點委屈,賈母和王夫人見她這樣說,看著可人也到了該配人的年紀,便應允了。
可人這邊聽說是那周瑞家的侄子來求親,心內一沉,是萬般個不愿意。原來那周瑞家的侄子名喚李二,也在這賈府中當差,管的是那夫人小姐出門備車馬的差事,仗著周瑞家的侄子的身份,成日里只知喝酒賭博,在下人中作威作福,眾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幾次賈母出門可人均在身邊侍奉,偏叫他看見了,起了色心,便求周瑞家的要把可人娶回家來,那周瑞家的向來也很中意可人,便答應了。
可人只覺得頭昏昏沉沉,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大石,恰巧這邊賈母差人來尋可人,可人渾渾噩噩地到了賈母跟前,什么話都說不出,只是一個勁兒止不住地掉眼淚,眾人只當她是舍不得離開賈母,賈母拉過她的手,安慰道:“好孩子,你打小服侍在我身邊,知道你舍不得,可這女孩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呢。如今你太太身邊的陪嫁親自來給自己的侄子說親,也算是個知根知底的好歸宿。”
可人聽賈母如此說,便也不好再說什么,心下明白,若是這番不答應,即使不嫁過去,今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過。于是,可人便強忍住眼淚,點頭說道:“多謝老太太和太太費心,就算我嫁出去了也還是記掛著老太太的。”
周瑞家的聽可人如此說吧,便知是答應了,忙喜的上來握住可人的手說:“姑娘大可寬心,這嫁過去也還是在這府里,要是記掛老太太,常來看看便是了。”說著眾人又閑話了一番,便散了。
可人回到房中,晴雯還在她房中練習針法,見可人回來,便急著問道:“姐姐,可向老太太和太太稟明那李二平日的所作所為,回絕了這門親事?”可人聽晴雯如此問,正巧戳中了自己的心事,無奈地皺著眉,眼神空洞,搖了搖頭:“沒有,那周瑞家的就在旁邊,我就是說了,怕是那老太太和太太也不會信的,反倒會遭人嫉恨。”
那晴雯一聽,那還了得,脾氣又上來了,頓時便要出去找老太太說清楚:“姐姐怕那周瑞家的和李二,我偏不怕,他們要嫉恨便來嫉恨我好了,我怎么能讓姐姐嫁給那種人。”
可人見晴雯如此,便忙慌地拉住她的手:“妹妹斷不可再去老太太跟前說些什么,一則我已經應允了這門親事,妹妹要是再去說些什么,定會被人認定是我出爾反爾,反倒適得其反,二則妹妹要是在老太太跟前這么一鬧,不管老太太信不信,那李二日后定不會輕易放過的。”
晴雯聽可人如此說,冷靜下來,心中思量一番,確是這樣,這件事倒竟無半點回旋的余地了,一時便蔫蔫地坐在一旁,滿臉愁容,可人輕輕拍了拍她:“妹妹也不用太過擔心了,聽周瑞家的語氣,那李二倒是對家里人是很好的,想來他也是真心求娶我,我也不會過得太艱難。”晴雯見狀只好作罷,只是心下仍然擔心。
不出幾日,那可人便嫁了過去,自那之后,可人便很少進來了,就算是進來,也是和周瑞家的一起,形色匆匆,晴雯每次看見可人,都只覺得她身形消瘦,面容憔悴,滿臉愁苦,見到人也不似從前愛說笑玩鬧了,但是卻一直沒有機會細細詢問。
正巧這幾日,晴雯隱約聽得可人病了,便偷偷溜出來,前去探望。晴雯剛到可人家門前,只見門是虛掩著的,里面隱約有爭吵的聲音,仔細一聽,卻是李二在大叫:“臭婆娘,敢情我竟娶了個金貴的藥罐子回來,這成日成日地喝藥,什么活兒也不干,我哪里供得起,我看你這病也快好了,也別再使銀子請醫生抓藥了。”
晴雯聽了這話,氣的直沖進來,指著李二的鼻子罵:“原來你就是這樣待可人姐姐的,我是老太太派過來探望可人姐姐的,我想必是要將你這些混賬話回稟了老太太才好呢。”這李二一時聽了要去回老太太,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便向晴雯討饒:“好姑娘,我們原不過是小兩口斗嘴,一時氣急了才說的這些話,不可當真的,哪里真的就不給吃藥看病了呢。”
晴雯看他這副嘴臉,心下厭惡,冷笑著說:“既如此,便把姐姐以后要吃的藥買了來吧。”李二得了這話,便忙不迭地出門買藥去了。可人見李二走了,便拉著晴雯的手問道:“果真是老太太讓你來看我的?”
晴雯這才好好打量可人,只見她氣若游絲,面色蒼白,虛弱地躺在床上,一雙從前靈動的眼睛早就失去了生氣,只剩下哀愁和痛苦,聽晴雯提到賈母,臉上勉強露出幾絲笑容,眼睛里也有了光,聽她如此問,晴雯深深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并不是,我是趁人不注意偷溜出來的,剛剛不過是為了鎮住那混賬東西罷了,好教姐姐不受欺負,今日瞧著這光景,姐姐的日子必定不好過,真后悔當日沒和他撕破臉皮,倒好過現在寄人籬下,看他臉色過日子了。”
可人聽了這番話,正戳中自己的心事,眼神瞬間黯淡,身子也軟了下去,長嘆了一口氣:“誰知道嫁過來竟還是這副模樣,要是還在里頭,橫豎有老太太護著些,想他也不敢怎么胡來,現在只能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罷了。只是你剛剛未免太欠考慮,如果真是老太太派你來的也罷了,既是偷溜出來的,你剛剛那番話,豈不給了他把柄,將來要傳到老太太耳朵里,真要計較起來,怕是不好過呢。你的性子還是這樣急躁剛烈,說了多少次還是不改,只怕是要等將來吃了虧才知道后悔。”
晴雯倒是不在乎,輕輕撫著可人的背,說道:“姐姐就別操心我了,好好養身子才是第一要緊的事,明明是他理虧在先,諒他也不敢到處聲張。”即使晴雯擔心得很,但因是偷溜出來的,只得略坐坐便走了。
過了幾日,周瑞家的便進來回賈母說可人沒了,晴雯剛好在一旁伺候,心下一驚,可人前幾日應該恢復了不少,怎么會突然就沒了。
之后便托人幾番打聽,才知道原來那李二最恨旁人氣勢勝過他,晴雯拿賈母來壓他,雖然當時服了軟,但是難免心中怨恨,加上他以為賈母突然派人來抓他的錯處,必是可人挑唆的,于是對可人愈發冷淡,自己只知在外喝酒賭錢,放任可人自生自滅。
晴雯心下懊悔不已,沒想到卻是自己的一番話害得可人不得善終,由此,深惡從前處處小心謹慎的行事,最后到頭來不過是為人魚肉罷了,于是,晴雯的性子愈發外露起來。且說這李二回去后也懼怕晴雯真在老太太跟前說自己的閑話,便四處打探情況,才得知那晴雯是背著老太太偷溜出來的,李二得了這消息,心中本就深恨晴雯,這下更下定決心要整治她。
李二知道晴雯性子剛烈急躁,于是便安排小丫頭故意尋事,和晴雯起爭執,晴雯之前有可人在一旁提點,能忍的便忍過去了,可自從可人離世,她的性子又和之前一樣,得理不饒人,因此很多小丫頭深恨晴雯,賈母耳根子里也開始傳些晴雯的不是。
正巧那日,晴雯打掃時失手打碎了一個花瓶,本來稍稍懲戒也就過去了,但賈母結合往日種種竟奚落起來,晴雯心下自然委屈和不服,便分辯了幾句,氣得賈母說道:“我素日瞧你機靈,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頑劣,連我的話也敢辯駁,將來可不是要上天了,近日來也有不少人說你囂張跋扈,今日一見,看來是真的了!”
鴛鴦在一旁看了,一邊用手輕拍幫賈母順氣,一邊緩緩勸道:“老太太消消氣,晴雯既然不服管教,打一頓長了記性就是了,何苦動這樣大的氣。”賈母聽了,瞧著晴雯倔強地不肯認錯的樣子,擺擺手:“罷了,看你往日服侍也還算盡心,就按鴛鴦說的做吧,要是還敢再犯,定是要將你攆了出去的。”
晴雯心中仍然不服,只狠狠瞪著眼,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筆直,氣鼓鼓地不說話,也不爭辯,只由著人將她拉出去,鴛鴦知道她性子烈,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知道妹妹心中有萬般委屈,可你千不該萬不該連老太太都頂撞了,最近總有人在老太太跟前說你的不是,加上今日這么一鬧,老太太心里肯定會愈發嫌惡你了,要是你還想留在老太太身邊,這脾氣和性子可真得改一改才好,今日當是給你的教訓也好。”
晴雯聽了鴛鴦的話,難免想起可人當初教導她的話,才悟過來當初可人話中的用意,心下傷心,卻也深以為然,不承想還未替可人討回公道自己倒先遭了老太太厭惡,不知將來要怎么樣呢,一時五內俱發,竟低低抽泣了起來,鴛鴦見她如此,只當是知道悔改,只命人胡亂打了兩下,便送回屋里去了。
話說李二得知晴雯遭了賈母的訓斥和懲罰,失了歡心,內心愈發得意,還不斷讓那些小丫頭和晴雯挑事,可自從那之后晴雯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成日里不是干些粗活就是在屋里做針線活,對這些小丫頭不予理睬,她們自覺無趣,漸漸也就消停了。
過幾日便是賈母生日,賈府上下正忙著賈母生日的慶賀事宜。邢夫人想著手給賈母置辦一頂百鳥朝鳳的帳子,專請了外頭的能工巧匠在賈府里趕制。
邢夫人想著賈母身邊的鴛鴦一向熟知賈母的喜好,便將她請來看看這帳子制得如何,鴛鴦瞧了一回,模樣很是精巧,只是顏色搭配不夠恰當,鳳凰并未達到想象中的神采奕奕,但繡娘們紛紛說,用的都是最好的絲線和針法銹的,再不能比這更好的了,邢夫人正在那里發愁,鴛鴦忽的想到一個人,只怕還只有她能讓這只鳳凰活靈活現起來。
原來,那鴛鴦深知晴雯的手藝,知道她深得可人的傳授,于是便將她找來。晴雯來回踱步從不同角度圖段仔細觀察著繡品,緩緩開口說道:“這鳳凰確實少了幾分靈氣,不過倒也不用大改,只需要在鳳凰翅膀的尾羽處用銀線混著普通絲線,加上可人姐姐傳與我的獨門針法,鳳凰眼睛上再綴上一顆東珠,一定會大不一樣。”
邢夫人聽到晴雯如此說,忙命人著手去置辦。晴雯便和繡娘們一起忙活了幾天,總算是完工,改動后的鳳凰神采飛揚,熠熠生輝,著實令人驚嘆。只是晴雯私下囑咐鴛鴦:“老太太若是問起,只說是外頭繡娘的主意,若說是我,只怕疑心我故意出風頭,爭功勞,我如今也只想安安分分待在老太太身邊罷了。”
鴛鴦聽了這話深敬晴雯,點頭稱是,心想:晴雯性子雖烈,但氣性卻是不同,換作旁的丫頭早就樂得去邀功討賞了。生日當天,賈母十分喜愛這帳子。問起如何制作得如此精妙,鴛鴦想著晴雯也不能一直受著賈母的誤會,便將晴雯是如何修改如何囑咐不必告訴賈母都一一都說了,賈母聽后也深以為奇:“我只當她是個浮躁輕狂的小丫頭,不想竟是我看錯了,快喚她過來,我要好好賞她。”
一時,晴雯進來了,賈母拉住晴雯的手說道:“好孩子,不用怕,我向來是賞罰分明,你想要什么,說便是了。”晴雯聽了,跪下說道:“我自知從前急躁輕狂,言語有失,頂撞了老太太,不敢要什么賞賜,只求您能聽我講個故事便好了。”賈母笑道:“你這丫頭倒是奇怪的很,不要賞賜只要講故事,那你便講吧。”
于是晴雯便將可人和李二一節說與賈母聽,晴雯還說道:“如今這李二愈發猖狂,害死可人姐姐不說,靠著自己的淫威,現在賈府的下人里哪個不要避讓他三分,稍有不敬便遭他報復,他早已恨我入骨,必是背地里給我使了不少絆子,我只恨沒能保住可人姐姐,沒能給可人姐姐報仇!”
賈母聽了,愈發感嘆晴雯正直勇敢:“這李二實在是可恨,我竟不知府里還有這等人物,要是在我從前管家的時候,哪里還容得下他,如今便將他打發了出去,讓他自生自滅吧。要不是有晴雯在,只怕是沒人敢揭露他,繼續猖狂呢。好孩子,你這樣果敢正直,從前是我錯怪你了,你性子是急,口無遮攔,但心卻是好的。”
晴雯見李二被攆出去,心中對可人的愧疚有所釋懷:“老太太不嫌棄我牙尖嘴利就好,為著這個可還挨了頓打呢。”賈母聽她如此說,知是還為前頭的事委屈:“從此你就放心地說,沒人再敢怪你,我正需要這樣直言善惡的人。”晴雯得了賈母這話,心下安定,從此便再無顧忌。
賈母又冷冷地觀察了晴雯幾日,發現她行事與一般丫頭確是不同,模樣自然是一等一的出挑,手也巧,性子直爽,平生最厭惡作奸犯科的事,正巧寶玉日漸大了,賈母也有心從身邊的丫頭里挑幾個好的給他放在屋里,這晴雯賈母很是屬意,也能時常提點這寶玉。
晴雯向來是有抱負的,心氣也高,得知要將她送給寶玉自然高興。這寶玉八歲生日一過,賈母便將襲人和晴雯一同給了寶玉。來到寶玉身邊后,襲人比晴雯更加穩重一些,所以一般是襲人近身伺候寶玉,晴雯就做一些細活,寶玉見了晴雯的相貌和性情,也十分喜愛和她一起玩鬧,待她也比旁人親厚一些,晴雯心里也漸漸存了一段心思。
可巧那日從寧國府回來,只剩襲人和寶玉在房中,晴雯正想著送些茶水點心進來,在門口便撞見了寶玉同襲人之事,先是心下一驚,也不曾喊叫出來,只悄悄地走了。
晴雯后來見寶玉待襲人比往常更加不同,心下自然明白,心內雖有心思卻也不愿做些下流事情,只每每見到寶玉與其他丫頭親密玩鬧之時,心中難免不快,便以言語暗諷。
創作手記
——晴雯性格分析及情節思路
晴雯的性格表現是整個前傳的核心,這種性格具有延續性,也成為了前傳和《紅樓夢》連接的線索。
牙尖嘴利,性急,心直口快,得理不饒人。
晴雯聽說,一發急紅了臉,說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說我撒野,也攆出我去。”(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心靈手巧,針線活上佳,勇補孔雀裘。
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說,一面坐起來,挽了一挽頭發,披了衣裳,只覺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撐不住。若不做,又怕寶玉著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著。便命麝月只幫著拈線。晴雯先拿了-根比一比,笑道:“這雖不很像,若補上,也不很顯。”寶玉道:“這就很好,那里又找哦噦嘶國的裁縫去。”
晴雯先將里子拆開,用茶杯口大的一個竹弓釘牢在背面,再將破口四邊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針紉了兩條,分出經緯,亦如界線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紋來回織補。補兩針,又看看,織補兩針,又端詳端詳。無奈頭暈眼黑,氣喘神虛,補不上三五針,伏在枕上歇一會。(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心氣高,和襲人一起從老太太跟前到寶玉身邊,大抵是存了一樣的心思。
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天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
正直爽利,不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也最恨旁人做偷雞摸狗的事情
這些性格特征在前傳中都有所體現,晴雯雖然性子急躁,為人驕傲,但是心地純良,勇敢正直,這也正是賈母看重晴雯的地方,所以前傳著重描述賈母如何了解晴雯的為人并最終把她放在寶玉身邊。
這晴雯當日系賴大家用銀子買的,那時晴雯才得十歲,尚未留頭。因常跟賴嬤嬤進來,賈母見他生得伶俐標致,十分喜愛。故此賴嬤嬤就孝敬了賈母使喚,后來所以到了寶玉房里。這晴雯進來時,也不記得家鄉父母,只知有個姑舅哥哥,專能庖宰,也淪落在外,故又求了賴家的收買進來吃工食。
賴家的見晴雯雖到賈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卻倒還不忘舊,故又將他姑舅哥哥收買進來,把家里一個女孩子配了他。成了房后,誰知他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卻當年流落時,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顧。偏又娶了個多情美色之妻,見他不顧身命,不知風月,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嘆,紅顏寂寞之悲。又見他器量寬宏,并無嫉衾妒枕之意,這媳婦遂恣情縱欲,滿宅內便延攬英雄,收納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試過的。若問他夫妻姓甚名誰,便是上回賈璉所接見的多渾蟲燈姑娘兒的便是了。(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月》)
這一段描述也成為前傳的引子,使得前傳與《紅樓夢》聯系更加緊密。
前半部分情節,便是根據《紅樓夢》中晴雯的身世而來,做了更加詳細的闡述和展開,著重表現晴雯的牙尖嘴利和心性高傲。
進入賈府后,有一個影響晴雯很大的人物出現——可人。
這是咱們好,比如襲人、琥珀、素云、紫鵑、彩霞、玉釧兒、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縷,死了的可人和金釧,去了的茜雪,連上你我,這十來個人,從小兒什么話兒不說?什么事兒不作?(第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在這段描述中我們可以推測出可人死得很早,于是前傳中可人變承擔了晴雯在進賈府之后教導關懷的作用,后來讓晴雯全程見證可人的命運悲劇,也可以解釋她前后的一些性格和行為變化。
在賈母身邊的可人,待晴雯親厚,到了年紀便配給了一個小廝,那個小廝并不算什么好歸宿,只一味吃酒敗家,可人得了病也沒錢醫治,便病死了,這件事對晴雯打擊很大,暗暗下決心決不能只是一個普通丫頭,了了此生,她覺得庸庸碌碌不能成什么大器,所以較往日更加鋒芒畢露。
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么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第七十八回《老學士閑征姽婳詞 癡公子杜撰芙蓉誄》)
這是晴雯死后賈母對王夫人說的一段話,可見最開始賈母對于晴雯是寄予厚望的,也是和襲人一樣,是給寶玉做妾的。
但是晴雯的性格很剛烈,賈母一開始可能也不能看到晴雯的好處,于是便在文中安排晴雯挨打,制帳子,為可人抱屈的情節,來一步步使得賈母更加了解晴雯,并最終決定將她給寶玉。
初到寶玉身邊,襲人比晴雯更加穩重一些,所以一般是襲人近身伺候寶玉,晴雯就做一些細活,寶玉見了晴雯的相貌和性情,也十分喜愛和她一起玩鬧,待她也比旁人親厚一些,晴雯心里也漸漸存了一段心思。
可巧那日從寧國府回來,只剩襲人和寶玉在房中,晴雯正想著送些茶水點心進來,在門口便撞見了寶玉同襲人之事,先是心下一驚,也不曾喊叫出來,只悄悄地走了。晴雯后來見寶玉待襲人比往常更加不同,心下自然明白,心內雖有心思卻也不愿做些下流事情,只每每見到寶玉與其他丫頭親密玩鬧之時,心中難免不快,便以言語暗諷。
晴雯聽他說“我們”兩個字,自然是他和寶玉了,不覺又添了酸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教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那里就稱起'我們'來 了。明公正道,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里就稱上'我們’了!”(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