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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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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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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勞動
牧之(剪輯助理)
??背景音樂
潘凡《凹凸光波》
半根一《我們》前奏
凹凸鏡DOC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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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耿軍導演采訪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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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這里是凹凸TOALL電臺,凹凸TOALL和你一起聆聽故事,觸達真實,我是主播勞動。
這次我們有請到了劇情片導演耿軍,他同時是這次的IM兩岸青年影展訓練營的導師,我們這次播客是在福州市平潭錄制的,耿軍導演,給大家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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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大家好,我們在福建的平潭,離我們7公里就是大海邊。
◇ 耿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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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再過去就是臺灣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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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離新竹只有60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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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我昨天見到耿導,和他邀請做播客的前提是,我們一起看了《童年往事》。《童年往事》是侯孝賢導演的半自傳,講他的家庭,一個外省人怎么在臺灣扎根的故事,我覺得還挺有感觸的。
我也聯(lián)想到耿軍導演,你的片子和侯孝賢導演片子有點像,因為侯孝賢是從自己身邊的故事出發(fā)。其實你好多片子也是從你家鄉(xiāng)鶴崗出發(fā),所以想先聊一個話題,看到侯孝賢的《童年往事》,想再聊聊你的童年往事。
G
耿軍
70后這波,當時的教育沒有現(xiàn)在這么慘,我們那個時候完全是放養(yǎng)。
之前鶴崗天熱的時候,8月份的時候,鶴崗有一個記者過來采訪我,就聊說鶴崗給了你什么樣的養(yǎng)分,我也沒跟記者客氣,我說其實沒有什么養(yǎng)分,最重要的是那個地方是一個童年的樂園,童年在那玩的特別好,對那的感情特別深,童年里邊結(jié)交的那些朋友,在那些朋友身上發(fā)生的故事,對我沖擊力特別大。
我跟故鄉(xiāng)最近的電影是《青年》。
《青年》那部電影,以三個在鶴崗的人物原型做了基礎(chǔ),通過劇本來呈現(xiàn)親情、友情、愛情,這樣的一個主題。我童年在那過得特別高興,高興的原因是父母也沒有監(jiān)督我們學習的能力,他們當時是在養(yǎng)雞、賣雞蛋,爸媽兩個人養(yǎng)上千只雞,每天累得不行,根本沒有時間管我和我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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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你們家是有兄弟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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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我和我弟,我弟比我小一歲,我們那個時候完完全全是放養(yǎng),玩的特別好,傻玩,到了十五六歲。我覺得可能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童年特別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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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這樣說起來,我童年最快樂的時光,是在五年級的時候,因為我爸媽也是雙職工,有一段時間我去了一個表哥那,我就在他那散養(yǎng)了一個星期,我啥也沒干,就在那玩,感覺是我一輩子忘不了的事情。
《童年往事》是侯孝賢導演半自傳的故事,您看了以后有沒有一些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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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會有情感帶來的共鳴。因為那里邊講的生老病死,父親、母親、外婆,這些親人的去世,片中還有一場婚禮。
所謂的親人之間的噓寒問暖和情感之間的隔閡什么的,這都是人生大主題,這些主題其實對于任何人都有殺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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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提到鶴崗,我想到三個事。房價,鶴崗號稱全中國最便宜房價的地方;另外一個,小串,鶴崗燒烤也挺有名的,在北京有好多家鶴崗燒烤店;還有一個是,耿軍導演。我在兩年前策劃過了一個紀錄片主題:電影人和他的故鄉(xiāng),我覺得電影人和他的故鄉(xiāng)肯定是一種相互的關(guān)系,包括剛才說你的童年往事,其實這些東西根植在你心里,可能未來就成為了你寫劇本的一個方向。
包括您片子的主角們,應該也是您生活中的朋友,和您也是這種伴生的關(guān)系。你會怎么形容鶴崗?它是不是也輝煌過一段時間,后來又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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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對,鶴崗輝煌的時候,是在我們特別小的時候,在煤礦工作的那些工人掙得特別多。我們那有一條特別重要的餐飲街道,叫“五元一條街”。5塊錢一個菜,當時礦工的工資已經(jīng)兩三千塊錢了,“五元一條街”到了吃飯點的時候,礦工在里邊點幾個菜,兩個人花二三十塊錢,可以大吃一頓。
那個時候,我們走在“五元一條街”上,會在那聞到鍋包肉的味,聞到溜肉段的味,看著那些礦工在里邊喝白酒,那個時候我們沒有喝白酒的能力,但是看那幫大人在那喝白酒,吃著那么好吃的菜,經(jīng)常想碰到認識的人把我們叫進去,但是一次也沒有碰到認識的叔叔,把我們叫進去跟他們一起吃。
那個時候是少年,對“五元一條街”特別向往。后來我們長大了,五元一條街也衰落了,我們再去的時候,以前那些經(jīng)典的、特別厲害的飯店都已經(jīng)黃了,換了老板,在那賣湖南鄉(xiāng)土菜,大家愿意在東北吃四川菜、吃湖南菜,我們就經(jīng)常去湖南鄉(xiāng)土菜飯店去吃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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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我想起在今年山形國際紀錄片節(jié)。有一個中國導演拍的片子叫《我跟著你》,他拍的不是鶴崗,拍的是安徽的淮南煤礦,他的發(fā)小,后來去做礦工,有個場景是在類似你說的“五元一條街”吃東西,他們在那聊天。
我想說如果沒有電影,或者說比如侯孝賢,他如果沒有電影,他真的可能就變成一個盲流了。他爸爸媽媽都去世了,可能他最后就是一個街頭小混混,后來電影把他救了。
如果沒有電影,你沒有北漂,你是不是也可能就下礦?你周圍是不是有很多朋友最后也變成了礦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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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我周圍朋友在煤礦上班的挺多的,后來煤礦不景氣,他們也去搞副業(yè),做點小生意,后來做小生意的就特別多了,開飯館什么的。我們那個時候如果沒有變成一個文學青年,沒有去逛圖書館,可能會變成一個有點智商的犯罪分子?我覺得它倒不是電影,可能是喜歡讀小說,文學的事可能改變了我們的人生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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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所以那時候你也是通過讀小說,在書中認識了北京或者向往要出去走走,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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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那個時候圖書館里邊有大眾電影,經(jīng)常會那上面看到那些導演拍攝的新電影的介紹,也能看到很多明星的資訊,在小城市看到這些東西其實會特別向往。
19歲的時候我跟我出生在沈陽的好朋友,現(xiàn)在是我的錄音師杜春風,我們兩個想在20歲的時候去北京試一試,他那個時候在學音樂彈吉他,他想到北京去加入樹村、霍營那些搖滾的陣營。
我在19歲的時候想靠近電影,就試著寫了一個劇本,想20歲的時候帶著劇本去北京,作為編劇參與到電影這件事里邊。因為那個時候還是國營廠,數(shù)碼時代還沒有來臨,95年、96年的時候,像我們這種人不是科班出身,只有寫一個劇本才有可能參與到電影這件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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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杜春風他是沈陽人,你是鶴崗人,你們倆怎么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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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他是在鶴崗讀的中學和中專,在我們那的文化宮學畫畫,他跟我弟弟是一個畫班的,他雖然跟我同歲,但是他跟我弟弟是一個畫班的,我們關(guān)系特別密切,是因為我上中專時候的俄語老師,是他中學的英語老師的父親,這個復雜的關(guān)系造成了他們比我矮一輩。所以我在有一些年里邊,我是他們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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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當時你們做這些事有什么契機嗎?比如他要去樹村的契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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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沒有任何契機。只知道北京搞搖滾的人都在那,那些出過磁帶、出過CD的人都在那,現(xiàn)在叫開盲盒,當時是完全不知道具體什么情況,但知道那是窮鬼大樂園。
大家會覺得在那好像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會有那樣的一個心理預期,完全是無知者無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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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后來到了北京是先解決生存問題、溫飽問題,您做了很多不是電影方面的工作,比如做過很多服務員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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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帶著一個爛劇本去北京,不可能到那就能從事電影工作,非常自然地變成了一個來京務工人員。你不能到北京把家里邊給你帶的錢花了你就回去了,那樣就太丟臉了。
我一直想擺脫父親對我的財務控制,想自己掙錢養(yǎng)活自己,不想管家里邊要錢。想20歲的時候徹底的經(jīng)濟獨立。那就在那找活,我們就去當賓館服務員,去做推銷員賣餃子,其實都是來京務工人員特別平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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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劇本是給別人看了嗎?給了誰看,得到反饋的意見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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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當時在電影學院教書的有一個叫張丹的老師,我們是在一次放映張元的《過年回家》的時候認識的。我說我能不能把我的劇本給你看一看,她看完之后,告訴我說,這個劇本有一些情節(jié)挺生動,但還不能叫一個劇本。如果你要是喜歡編劇,喜歡電影這件事,你可以過來聽我的大課。
當時在電影學院一樓的階梯教室,有她講的視聽語言大課,我那個時候在廣告公司上班,有時間就去電影學院聽他的課,后來才知道,其他人的課也能聽。
逐漸就在電影學院混熟了,去食堂吃飯,去四季廳買吃的喝的,去文學系、導演系去蹭課。那個時候電影學院門口有保安,我們一開始不敢去,以為是警察,因為在家鄉(xiāng)的時候保安是不著職業(yè)裝,后來才知道他們是保安,其實都不用打招呼就能直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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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反而是這樣,你要是東看看西望望,他可能問你。你要正兒八經(jīng)沖進去,他以為你是學生。而且好像去電影學院旁聽大課,是很多人都去干的事。好像這個傳統(tǒng)你也堅持了很多年,2018年、2019年還有人講說在電影學院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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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陸陸續(xù)續(xù)的其實挺多年了,一有時間就去,因為住的離電影學院越來越遠。以前住昌平現(xiàn)在住通州。2018年還去過,2018年去的時候?qū)W校很多課都在門口設(shè)人把守,不讓校外的人去。那個時候電影學院就沒有以前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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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我17年去電影學院進修,當時出了個事。徐浩峰的選修課,好多人把隔壁教室的桌子椅子全搬到徐浩峰的教室里,導致,選了他課的電影學院學生,去晚了沒座位。全是這種旁聽或者說進修班的學生去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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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我也感覺,確實是去樓上的教室搬椅子搬到一樓放到那。最瘋狂的時候是徐浩峰的課已經(jīng)坐到了,徐浩峰的講臺、桌子旁邊都有人,他一低頭底下全是人,他中間想要往哪邊走一走是很難的,因為周圍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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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你覺得你的電影老師是什么?或者說你第一次接受的電影是什么,是一個什么情況?看電影或者說真的和電影發(fā)生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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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跟其他人可能差別不是很大,完完全全是一個普通觀眾的關(guān)系。我們那個時候電影票只有幾毛錢一張,幫電影院掃地就能在那看電影,那個時候電影院在放一個武打片叫《自古英雄出少年》。
一九八幾年,《紅高粱》得了金熊獎,那個時候我記得電影票可能是5毛錢一張,大家都去看那個電影,當時看一遍也未必能看得懂,但是就覺得這個電影好像挺有生命力的,后來那種節(jié)假日十一什么的,小城市會有夜場。
夜場就10塊錢一張票,一宿演5個電影,其實會睡掉3個電影,因為到夜里邊十一、二點。大家都沒熬過這么長夜,就睡到天亮再離開。后來就引進大片什么的,就是《亡命天涯》《勇敢者游戲》之類的一些電影。
跟現(xiàn)在拍的電影其實沒有什么直接的關(guān)系,完完全全是一個觀眾有好奇心,還有錄像廳時代,周星馳、劉德華什么的,混錄像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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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我對電影有一個慘痛教訓。我讀初中時,學校組織,要在暑假看夠10部愛過電影,會給你發(fā)一張卡,卡上有十個圈,看一部會在圈上打一個孔。我有一次和好朋友去,我手里拿了好多錢,因為電影院門口田螺之類的小吃挺多的,準備看完電影,吃小吃。結(jié)果看完電影出來就被一些大孩子把我錢全劫走了,電影對我是一個沉痛的記憶。
我最早對電影的記憶,有電影流動放映員到村子里放電影,這個村子放完去下個村子有的人真的看完這場還想再看下一場,又趕個五公里、十公里的山路,第二天再去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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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那個時候我記得一個電影叫《喜盈門》,那個電影特別早,這種流動的露天的電影放映,搬個小板凳的,銀幕正面和反面都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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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有點像《一秒鐘》,后來你第一次創(chuàng)作長片是《燒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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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我之前拍過兩個短片,拍過兩個短片之后才拍了第一個長片《燒烤》。非典那年2003年,正常在北京上班,一個月1000多塊錢,手上有7000多塊錢存款,想用5000塊錢把片拍完,到后來拍完真的花到了四千七八,接近5000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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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挺好,而且場景比較常見。在一個出租屋里,演員就三個人講,實際上是一個新聞事件改編的劇本,那個劇本是幾天就寫出來了,還是熟慮深思了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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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寫了有一兩個月的時間,那個時候完完全全是手寫,拿一塊錢一本的筆記本手寫,寫完之后修改的時候,在一頁的背面做修改。
演員看劇本其實很困難的,因為我那個字其實寫的特別難看,演員看起來很困難,我們那個時候也沒有電腦。他們看不懂就給他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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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不是內(nèi)容不懂,是字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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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字太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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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我第一次見您是2008、2009年在宋莊的現(xiàn)象工作室,放《燒烤》,我印象很深。
它有一些對社會的關(guān)注,來自于新聞事件,后來這部片子去了歐洲一些電影節(jié),張獻民老師還把《燒烤》作為十佳推薦到南方周末,這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小有名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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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從來沒有。因為我那時其實就只是做了一個電影,去了電影節(jié),發(fā)行了DVD,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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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但是我覺得算是一個很好的開始,《燒烤》我知道是在北京拍的,后面幾部劇情短片怎么又回到鶴崗?回到鶴崗拍那些片子以后,那些演員也固定了。那是在拍《青年》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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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青年》的劇本,寫的就是鶴崗的故事,我那些演員也都是我寫的故事原型周邊的人,所以那個東西自然而然的就寫到了家鄉(xiāng),寫到了家鄉(xiāng)的一些青年。當他們知道我寫了劇本、寫了他們認識的人和他們知道的真事,讓他們來講是最貼切的,我《燒烤》里邊很多場景都是用那些原型的家來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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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剛才講到侯孝賢導演。我們昨天看的是《童年往事》,今天看的是《戀戀風塵》,里面的女主角叫辛樹芬,我發(fā)現(xiàn)她基本只演過侯孝賢導演的電影,好像侯導的特約演員一樣。
別人都是謀女郎、京女郎,您這邊是耿男人,您的片子里面沒有女郎,基本全是老哥幾個,這個演員班底是怎么固定下來的?比如回家拍了部《青年》以后,還有沒有想過回北京再拍,還是說直接繼續(xù)在老家拍了?你第一次拍完《青年》是很爽嗎?所以覺得以后還要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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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是因為很不爽,因為《青年》其實制作用了兩年半的時間,有些地方第一次沒拍好,第二次又重拍。重拍的時候演員的衣服都是次要的,膚色胖瘦什么都發(fā)生了變化,到后來復拍的東西,全景和中景可以用,近景是用不了的,其實是一個特別煎熬的兩年多的時間。
我拍電影從來沒有爽過,我不知道有的人拍電影能爽這件事是怎么做到的,我特別向往他們把電影拍得很爽這種狀態(tài)。我每次都是拍一周就會上火,嘴上起大泡,每天都在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因為在家鄉(xiāng)拍電影你不單單是一個導演、是一個編劇,同時還得是一個制片,所有的事你得搞定。
每天其實腦力、體力消耗的特別嚴重,這種方式在其他地可能會更難。在家鄉(xiāng)可能沒有那么難,但也挺消耗的。它不是因為爽,是因為拍完《青年》之后,我覺得場景和演員這些東西在當?shù)馗媒鉀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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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包括現(xiàn)在看到《東北虎》,之前在《輕松+愉快》《錘子鐮刀都休息》,都是一波演員,當我看到他們出場,我會心里一笑,我說,誒這哥們又來了,好像一個老友一樣,像電影人生的感覺。
《青年》的創(chuàng)作,是不是因為當時《燒烤》確實獲了一些獎,雖然你可能覺得不是那么的成名,但確實把自己架到一個高度了。
當你創(chuàng)造第二部的時候,你可能想我要再進一步、再努力一點、再做好一點,把第一部沒有完成的工作再解決掉。我們一直說當你認真起來的時候,你發(fā)現(xiàn)這個事就不簡單了。可能第一部是在懵懵懂懂的、啥也不知道的狀態(tài)下就做了,但到第二部真的想做的時候,可能確實在跨度上還是會吃點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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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可能稍微糾正一點,我其實從來沒有認為到了一個什么高度,完了之后下一部會怎么怎么樣,有那樣的期待。我其實完完全全是拍完一個電影,差不多兩三年之后再拍另一個電影,上一個電影的那些東西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再拍的時候我跟不會一樣,那種東西一直拍到現(xiàn)在的《東北虎》都是這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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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我覺得你的片子風格都挺固定的,或者說有那股勁,比如里邊有一句臺詞“都荒廢了”。大家聽到會覺得那種感慨真的就是一個中年男人的嘆息,你最后是怎么選他們作為固定演員的,好像他們也在別的片子里串過,但是總感覺還是在你這里面是最自然最合適的。你跟他們的關(guān)系是怎么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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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他們其實演完《青年》之后跟我一樣。無論是演員和導演都沒有任何自覺性,沒有作為一個導演的修養(yǎng)或者作為一個演員的修養(yǎng),這些自覺性都沒有建立起來,大家拍完之后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就特別自然。
當下一個在拍的時候,大家就會覺得那就陪耿軍一起再玩一段時間,大家就相當于給自己放了一假那種感覺。
我在寫劇本的時候,比如說剛哥的角色就叫剛哥,勇哥的角色就叫勇哥。張志勇、徐剛、薛寶鶴、張迅、袁立國……完完全全是按照他們的名字來寫劇本,這種方式讓他們看到之后,他們就會覺得這個就是我的事。
雖然劇本基本上是虛構(gòu)的一個故事,也近乎于虛構(gòu)一個人物,但我也希望真的就是他們的事。所以在某一些點上,這種認同感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建立起來,認同感建立起來之后,他可能就不好意思演不好了。
我當然也很依賴他們,因為我覺得他們的形象、他們的質(zhì)感是能呈現(xiàn)一種美。電影里邊那種長得好看的人跟美可能未必能有直接的關(guān)系,但是他們這種質(zhì)感我覺得是一種美,不是那種漂亮的、光鮮的東西,它是一種質(zhì)感,是一種人生經(jīng)過了歲月的浸染,經(jīng)過酒精的浸泡,經(jīng)過世俗的那些事,那么多年華,他們到這就跟一棵樹有年輪一樣,他們臉上就有這樣的東西在,他們其實就是那個環(huán)境里邊的某一位。當然我寫劇本的時候,或者是在他們演的時候,我也有那樣的感覺,他們這些東西都是從形象上就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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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剛哥、勇哥我覺得演的挺好,我最喜歡的是另外一個演員:小二,我覺得小二他太神了,他就像電影《幸福的拉扎羅》里的男主人公拉扎羅,會特別提神,你看著他,你就知道他不一樣,能帶來一個爆發(fā)力的感覺。有時候他又會很幽默、帶來一些另外的東西。
東北人都是很冷幽默。那句話怎么說,“如果一個段子說太長,在東北,那句話就凍住了”,所以東北人說話,很多都是經(jīng)典的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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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其實生活里邊大家說廢話、繞話、套話還是挺多的,只不過在我自己的作品里面,我做了一個精簡的提煉,因為我不太喜歡繞來繞去的。在電影里邊我是做了個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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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新加入的演員會適應嗎?比如說哥幾個可能比較長久的演員知道你的習慣。新加入演員會不會有一個不適應到適應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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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這個問題在前期聊角色和拍攝之前圍讀劇本什么的,其實是可以解決掉的。因為新加入的演員都是職業(yè)演員,職業(yè)演員他們有他自己的職業(yè)能力,他們會塑造不同的角色,他們的經(jīng)驗會非常豐富,他們知道怎么才能和我當?shù)氐难輪T融合在一起,他們有他們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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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鐮刀錘子都休息》拿了最佳短片,后來有了更大的團隊,你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從短片到長片是不是一條必由之路?
比如我們在IM兩岸青年影展,有的學生拍了個短片,被認可了,說他30分鐘短片都拍的很好,再放大一倍或兩倍,他也可以做一個長片?
再比如說文牧野,我聽到一個段子,文牧野在FIRST青年電影展拿了個最佳短片,徐崢問他,你覺得怎么樣。文牧野說我可能還要再練兩年,徐崢說你可以完全拍長片了,就拍了《我不是藥神》,后來你是不是也是因為拍短片被認可,不斷地有資源以后慢慢轉(zhuǎn)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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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我從來沒有過什么資源,我的短片跟長片也沒有什么直接關(guān)系。
短片就是短片,短片有短片的精彩,長片有長片的敘述容量,我不認為他們有遞進關(guān)系,我覺得一上來拍長片或者一上來就拍短片,可能都沒問題,有話則長,無話則短,看你的故事容量。我自己身上沒有什么通過短片練習去拍長片的過程,我不認為兩者之間有直接關(guān)系,雖然是這么發(fā)生的,但我不認為是一個這樣的關(guān)系。在別人身上可能是那樣的,但在我身上我覺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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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會有點幫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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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比如說我拍短片的時候,拍《散文日記》的時候我也是攝影,拍《燒烤》的時候有一個攝影師干了一周,他就覺得沒什么意思,他就走了,我繼續(xù)做攝影,我自己做導演又做攝影來拍。
我覺得有點像卡拉OK。你能不能給你自己伴奏,你調(diào)也唱不準給自己伴奏也伴不好,那怎么辦呢?就去解決這個問題。因為DV時代到來之后,大家都可以拍一個東西,你拍的是什么?無非就是,完完全全按照我理解的電影的方式來拍,拍一條不行,會拍很多條,第一天拍不完,第二天再拍。
雖然場面上我連錄音師都沒有,完全用機頭麥,也沒有三腳架,拿一個凳子或者是拿自己的肚皮做穩(wěn)定器,那樣簡約的方式,但我內(nèi)心里邊是把它當成一個電影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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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你的例子特別有意思,好像1999年或者2000年左右也提出來一個概念,也就是所謂業(yè)余電影時代的到來。包括你從《燒烤》開始,是用DV拍出來的,我覺得你的成長過程,有點像所謂的業(yè)余電影導演的誕生的一個過程,先從普通DV開始慢慢一步一步來,我就想跟您聊一個自由的話題。
以前包括您說帶劇本來北京,是因為北京有電影制片廠,現(xiàn)在就不用電影制片廠自己就可以拍了,《燒烤》就出現(xiàn)了。所以你還是很感謝科技進步,或者說所謂的DV影像帶來給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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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對,因為那個確實是充分的自由。那個時候的自由程度到了,我覺得怎么好我就怎么拍了。我覺得這個故事是沒問題的,我覺得這么表達是沒問題的,我就這么拍了。
那個時候根本沒有叫什么“自我審查”這個詞,我也不用別人的錢,我用我自己的錢,我用我自己的演員,我用自己做攝影,其實我覺得沒有什么特別要命的難度,所謂每天克服那點小的難度。那些其實都是拍片里邊最正常的遇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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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東北虎》也是醞釀了很久,到真正開拍。比如說演員還又不一樣了嗎?有一些新加入演員也是第一次合作,那你有沒有一個適應的過程?或者說你覺得從所謂的業(yè)余影像時代到了真正的做一個大制作,你的劇組人員也慢慢多起來了,會不會有些你特別想要保留的一些東西或者必須犧牲的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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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這方面沒有什么特別直接的,我其實還是按照之前的習慣在拍。我拍的挺慢的,拍快了我不會。比如說一場戲拍一兩天這件事,拍到《東北虎》也是這樣的。
它唯一的可能是劇組有一百零幾號人,一個蘿卜一個坑,以前我跟我的攝影師王維華,我們錄音師杜春風,我們要負責服裝,要負責美術(shù),房間里邊的布置都是我們自己來弄。這次《東北虎》這些美術(shù)造型化妝都是齊的,我們不用操這個心了。但是劇組龐大了之后,它的自由度就會降低。
比如說在劇本里沒有的,臨時想拍一東西,那得跟制片主任說,制片主任說你今兒拍不了,因為你要拍夜戲,要調(diào)大燈,大燈調(diào)不來,那就拍不成,如果是小劇組,晚上哪亮我們上哪拍去了。當然我們其實盡量的爭取自由度,我們想加的戲其實還是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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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我看《東北虎》的時候覺得這就是耿軍才能拍出這樣的東西。
當時在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拿到最佳影片的時候,你的獲獎感言也很簡單,就說了一句感謝大家的支持,如果讓你重新回去再說一遍獲獎感言,還是這些嗎?還是會考慮多說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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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我可能要背很多人的名字,我的合作伙伴其實特別固定。像我攝影師王維華,錄音師杜春風,我的合作編劇劉斌老師,還有王子劍、謝萌,還有我們出品人房千里。其實一開始我們找錢的時候也特別困難,他們一直頂著往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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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當時是一片空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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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也不是一片空白,主持人把話筒攥的特別緊,我拉了兩把沒拉過來。我說,那我就簡單說一下就得了,因為他可能要控制時長,劇組全都上來了,一人說句話,如果我要說那么多的話,別人可能就沒有時間,因為他那可能要卡時間,那時候也是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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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今年周浩導演的《孤注》也入圍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也是他第一部有龍標的紀錄電影。
是不是您或者周浩導演會把獨立和龍標中間的縫隙可以再拓展一下,既保留自己的一些風格,又可以過審讓更多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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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其實就是讓更多人看到,影片內(nèi)部的表達還是延續(xù)之前表達的方式。
H
凹凸鏡DOC
有些人可能自己做獨立的時候真的是挺獨立,后來他要迎合一種所謂的游戲規(guī)則,拍出來片子反而有點四不像,又不商業(yè)又不獨立。
我可能再說最后一個話題,從我之前想做這個東西的一個初衷。之前有一個雜志寫了一個叫《失敗者耿軍》,我看了以后其實是很不舒服的,也有人說,拿了獎又怎么樣,回去還要為房租發(fā)愁,所以我們自己凹凸鏡編的話,就這樣就編了一篇叫《勝利者耿軍》,這篇稿子不是我寫的。后來昨天破案了,米娜寫的。
因為米娜對你最了解。你好多以前的故事和照片他才能拿到嘛?所以你怎么定義失敗或勝利?你覺得你現(xiàn)在算勝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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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我也沒覺得我失敗,我也沒覺得我勝利。我對成功學沒有什么感覺,能持續(xù)做就已經(jīng)很幸運了,我覺得持續(xù)做可能才有意義,而不是越做越大或者怎么樣,那個對我來說都不刺激,對我來說最刺激的就是能持續(xù)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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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剛開始我也這么覺得,我覺得這個太刺耳了。結(jié)果我們那個同事給我列舉了五六篇文章,全是那個雜志寫的,失敗者某某失敗者某某,不是針對你,他經(jīng)常的所謂的為了吸引流量的套路,先把這個人貶一下,最后再來一個峰回路轉(zhuǎn),很多時候所謂的世俗很搞笑。
《東北虎》估計也是他們沒有想到。我經(jīng)常會先讓你穿一件棕色的T恤,是鹿特丹電影節(jié)的周邊,鹿特丹電影節(jié)的獎項也叫金老虎獎,你這片子也是東北虎,你對虎是不是有種特別的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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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其實動物我都挺喜歡的,我倒不是從意象角度上喜歡。我就喜歡動物園,喜歡這個場所,虎、獅子是獸中最兇猛的動物,它在動物園里面應該是最孤獨的,猴子是一群一群的。老虎一個動物園就只有一兩只,它們沒法再嘯聚山林,它在那被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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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虎是孤獨的,你感覺對你會不會有一點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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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我沒有想過映照,因為老虎你看一個動物園有一兩只,和我電影里邊的主人公,他的生活其實是有一個映照的,我本身倒沒有覺得自己跟老虎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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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老虎是一種人的困境,但并不一定是某個人或者某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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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他是我們一群人的,是一個群落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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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你去過那么多電影節(jié),剛才也聊到鹿特丹國際電影節(jié),你對哪個電影節(jié)最喜歡,覺得這個電影節(jié)去了以后特別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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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可能是挪威的特羅姆瑟電影節(jié),它的緯度和鶴崗比較接近,那每天下午2點多黑天,鶴崗是3點多黑天。雪特別大,它是挨著北冰洋,在北冰洋邊上。2015年我和顧桃導演、李姍姍去了特羅姆瑟電影節(jié),那個電影節(jié)特別有意思,因為當?shù)厮腥硕既ビ霸嚎措娪傲?,我們?nèi)サ臅r候看到我的電影在排隊,我就覺得虛榮心得到了滿足。
后來才知道所有電影都是排隊的,所有電影都是滿場的,他們是不看映后的,看完電影就走了,要趕下一場。那個電影節(jié)特別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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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他不多留點映后時間再走,還是因為電影特別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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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它一個電影節(jié)就要放很多電影,大家看完這場趕緊離身看下一場。我們映后的時候,之前滿場的影院里面,就十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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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鏡DOC
兩個城市緯度相同,那你覺得挪威人和鶴崗人有什么區(qū)別嗎?都穿的厚厚的,起的比較晚,性格方面、習慣上會有不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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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
都是寒帶的人。冬天大家要通過酒精克服特別寂寥的大段時間,特羅姆瑟街頭上的酒鬼也特別多,我們那也一樣,一到吃飯點過后,在街上就碰到三五成群的還有孤單的酒鬼。我也會變成喝得微醺的人,加入到人群里面。
◇《東北虎》劇照
對,我把我的電影和他們的電影都歸類成寒帶電影。如果我歸成東北電影,就太有局限性了。我覺得我們那種有雪的電影都叫寒帶電影。
紙上耿軍
耿軍,1976年生于黑龍江省依蘭縣。自2002年拍攝第一部短片以來,已拍攝多部作品。
劇情長片《燒烤》(2004) 入圍法國南特三大洲電影節(jié)新電影單元及荷蘭鹿特丹電影節(jié)未來電影單元。
劇情長片《青年》(2008) 入圍意大利羅馬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
劇情短片《錘子鐮刀都休息》(2014)獲得金馬獎最佳創(chuàng)作短片及中國獨立影像展評委會獎。
劇情長片《輕松+愉快》(2017) 獲美國圣丹斯國際電影節(jié)評委會特別獎,第54屆臺灣金馬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攝影、最佳原創(chuàng)歌曲四項提名,第16屆印度浦納國際電影節(jié)國際競賽單元最佳故事片獎。
劇情長片《東北虎》(2021) 獲第24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金爵獎最佳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