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乍起，全國人噸噸噸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貼秋膘的時候，湖北人端出了秋天的第一鍋蓮藕排骨湯。湯的靈魂不是排骨，而是入口稍脆而細嚼粉糯的藕。不論是西北的十堰，還是東南的鄂州，鍋里的藕都很可能來自中國淡水水產第一城——
荊 州
湖北，中國水產第一大省，淡水產品產量占到全國的近七分之一。而荊州又是湖北水產的王者。
有道是，關羽大意失荊州，但是荊州人對湖鮮絕不大意。不但會花樣吃藕，花式做魚，最正宗的荊州大連面（大連指一碗面的豪華版，與地名無關），要用鯽魚煮高湯，為了有魚味而無魚刺，早點師傅甚至會把鯽魚裹在棉布里熬湯。荊州人對湖鮮之認真可見一斑。
在荊州，魚塘可以整整齊齊如同田地。
攝影/傅鼎
荊州：中國水產的隱形王者
每到秋季，水八仙都會為江南平添幾分雅致，其實蓮藕、菱角并非只生長在江南。如果逆長江而上來到荊州，你將會看到更盛大的水產豐收，猶如大江東去之于小橋流水。荊州水產的氣質也帶有幾分湖北人的精明強干與低調。
鳥瞰長湖，你便能理解湖澤這個詞。攝影/傅鼎
荊州位于中國淡水水產第一大省湖北最南部，南部的縣區甚至橫跨長江，與同為淡水水產大省的湖南相連。荊州地勢低平，發源于矮小丘陵中的松滋河、虎渡河、藕池河、調弦河匯入長江干流形成了密布的河網，也形成了眾多湖泊。
荊州一度有四座大型湖泊，與南方的洞庭湖遙相呼應，是名副其實的中南之腎。沖出險峻上游的長江突然進入地勢地平的江漢平原，泥沙在河道與湖泊間沉淀，為當地帶來豐腴膏土的同時也為水中帶來豐富的營養物質，成為魚蝦水產生長的豪華自助餐。
憑借如此優越的地理條件，荊州年產水產110萬噸左右，連續霸榜中國淡水水產第一市27年之久。數字背后是端上全國餐桌的藕，游進全國商超的魚和成為國民夜宵的小龍蝦。
就說一株平平無奇的蓮，在荊州可以細分為蓮子、脆藕、粉藕，以及外省人猜不透屬于哪個部位的藕帶。甚至根據不同需求分化出了不同品種。
荊州治下水產最盛之處，是擁有湖北第一大湖，中國第七大湖洪湖的洪湖市。這里不但魚產量30萬公斤以上，今年中秋你吃到的大閘蟹也可能產自洪湖。洪湖清水蟹是陽澄湖大閘蟹之后第二個蟹類馳名商標，產量卻高達4.8萬噸左右，是后者的十倍之多。
洪湖市不但生產魚蟹，同樣盛產水中蔬食。蓮子、蓮藕、菱角號稱洪湖三寶，不但讓熱愛湖鮮的湖北人從夏吃到冬，甚至遠銷海外。其中洪湖蓮子每年的出口量都超過20萬斤，產值數十億。
洪湖之外的荊州各縣區在水產領域也各顯神通。松滋市的洈水刁子魚、小南海蓮藕；公安縣的閘口小龍蝦、獅子口黃鱔；沙市的鱔魚都是當地資深吃貨所追求的味道。
密布的水網是荊州成為淡水養殖大市的基礎。
制圖/神秘海豹
湖北人最愛的夜宵小龍蝦也離不開荊州，監利市是中國小龍蝦產量第一的縣級單位，洪湖市排名第二，公安縣第九、石首市第十。它們的產量加總起來，成就了荊州小龍蝦產量第一市的江湖地位。荊州不但為全國各地輸出小龍蝦，也在輸出小龍蝦店的老板和廚師。
圖中的監利小龍蝦，
腹部潔白品質很高。
攝影/張志斌
荊州不但是中國淡水水產產量第一大市，更是中國活鮮淡水產品的交易中心，年交易量達140萬噸，遠超荊州一市的產量。從荊州出發水產不但輻射全國29個省(市、自治區)和港澳臺，甚至遠銷東南亞、日韓和歐美。
漁民與農民共享一種豐收。
攝影/毛澤海
“中國湖鮮第一市”如何花式吃湖鮮？
水網縱橫、湖澤眾多的荊州自古就不缺少魚。根據《荊州府志》的記載，曾著《鹽鐵論》的漢代官員桓寬說荊州“江陵之人，以魚飼犬”。大概是桓寬出身魚獲珍貴的中原，震驚于當年荊州人的豪橫。
荊州網箱養殖黃鱔。
攝影/張志斌
一條魚，荊州人可以做出多少種風味？
荊州水產不但產量大，而且種類非常豐富。常見的青魚、草魚、鰱魚、鳙魚、鯉魚、鯽魚自然不在話下，武昌魚、大白刁、甲魚等小眾湖鮮同樣在荊州多見，它們是荊州菜中最鮮明的一抹亮色。
會吃魚的荊州人已經不滿足于日常的清燉與紅燒，而是試圖探尋出淡水魚更豐富的味道。比如說把淡水魚做出海魚蒜瓣肉的陽干魚、糍粑魚。前者是把魚切片腌制后曬一天，后者則要用重物壓制。兩者都脫去了淡水魚常見的土腥味，而鮮味則被成功激發，都是經典的下飯利器。
陽干魚，非常傳統非常鮮。
攝影/許慶國
除了做法上的革新，荊州人也很注意食材上的探索。兇猛的烏鱧是長江流域的水中一霸，直到遇到了荊州人，就變成了肉質鮮嫩的麻辣水煮魚。鱔魚經油炸澆糖醋汁，做成似乎與松鼠鱖魚遙相呼應的皮條鱔魚。
對于不缺魚的荊州人來說，早餐吃魚未必意味著奢侈，反而可能源于節約。比如說老一輩荊州人會用煎劃水做早餐。所謂劃水，指得就是魚尾，雖然刺多，但是味道異常鮮美。荊州人對魚的愛，是愛它的全部。
荊州魚獲雖多，
卻一點都不會被浪費。
設計/任東
荊州人對魚的熱愛甚至延伸到了魚雜，不但有麻辣鮮香的魚雜鍋，更有用長吻鮠魚鰾做成的筆架魚肚，加雞蓉烹煮，成為炒蔬菜都要放辣椒的湖北菜中，少見的清淡味道。
吃魚的最高境界
魚，甚至會游進荊州人的早餐里。大連面、早堂面中有鯽魚熬成的湯，豪華版還會加入油炸鱔絲。
最高境界還有吃魚而不見魚的魚糕。把鮮魚拆成魚肉泥，再和入蛋清、肥膘丁蒸熟，最終還要在頂部抹上一層蛋黃再次清蒸。做魚糕費時費力，荊州人卻樂此不疲，只為那一口嫩滑卻不失彈性的鮮。經常與魚糕搭配出現的，還有做法相似的淡水魚魚丸——“魚圓”。
魚糕魚丸在荊州人手中如魚得水，清蒸、煮湯、爆炒、油炸、涮火鍋風味各有不同。吃不到魚糕也變成了漂泊在外的荊州人最具體的鄉愁。
荊州水中鮮，不止是魚！
來到荊州的游客，吃撐了荊州的小龍蝦、大閘蟹后，往往會震驚于當地人對甲魚的熱衷。紅燒甲魚也好，荊沙甲魚也罷，都是用重口味的調料掩蓋甲魚的腥，吊出甲魚的獨特味道。由于甲魚已經剁成塊，無需擔心與煮熟甲魚四目相對帶來的精神污染。
江與湖不但為荊州人提供了肉食，還提供了蔬菜，甚至順便貢獻了不少零食。剛剛過去的夏季，正是把蓮子當零食，用藕帶做涼拌菜的時節；初秋菱角的地位猶如華北平原的栗子；如今已是深秋，蓮藕進入成熟期。對于荊州人來說，藕分為粉藕和脆藕，必須專藕專用不能混淆。
荊州的水產菜品過于豐富，
荊州人都未必全吃過。
設計/九陽
比如說排骨湯就要選用顏色偏紅，甚至呈現出“鐵銹色”的粉藕。這樣煲出的湯藕味更重，湯色更濃，而藕也更加軟糯入味。光滑潔白的脆藕，更適合做爽口的涼拌菜或需要脆生生口感的炸藕夾。藕湯也好、藕夾也罷，都是最具代表性的荊楚味道。
吃湖鮮，其實僅僅是荊州人與水聯系的一個側面。水塑造了荊州的方方面面。
長江是荊州的真·母親河。
攝影/傅鐵海
荊州，在長江畔沉浮
荊州的出現、興起與相對衰落，都與水存在解不開的聯系。甚至“荊州”這個名字，都源自大禹治水劃分九州的傳說。而今天的荊州，則是當時巨大“荊州”的核心，名字叫江陵。
荊州古城的城墻，
濃縮了兩千年歷史。
攝影/拼卻的一醉
有觀點認為，如今荊州東側的長湖與洪湖，都只是云夢澤的遺跡。到了距今一萬年左右的新石器時代，長江的泥沙早已在荊州周邊淤積出一片平坦肥沃的平原。這里先后興起了大溪文化、屈家嶺文化和石家河文化，他們正是荊楚文化的先聲。
楚國先民本被視作蠻夷，從丹陽南下荊州后，發揮平原與湖沼的地理優勢，成長為先后與晉、秦爭霸的“超級大國”。紀山之南修建的郢都紀南城，是楚國四百年鼎盛期的首都，面積甚至比日后的荊州古城面積更大。這里出土了包括越王勾踐劍、虎座鳳鳥懸鼓在內的珍貴文物。湖北方言中那句擲地有聲的“不服周”便是歷史的回響。
越王勾踐劍，一般被認為是楚越兩國的聯姻國禮，或者楚人滅越時的戰利品。
攝影/廖晨陽；制圖/九陽
漢代荊州跨越如今從河南南部到廣東北緣之間的等數個省份，是天下樞紐，被三國瓜分成為爭奪的焦點。正是關羽修筑的荊州城，奠定了如今荊州古城的格局，在后世的加固下堅固的城墻，搭配與運河相連的寬闊護城河，讓荊州城異常堅固。失去荊州后，偏安一隅的蜀漢不可避免地走向毀滅。
優越地理位置是饋贈也是詛咒，作為兵家必爭之地的荊州城幾經毀壞和重修，如今存世的古城是清代修繕的作品。兩千年的興衰史，就這樣被封存在城墻中，成為中國現存延續時間最長的古城。
荊州古城，見證了太多。
攝影/楊創宇
魚米之鄉搭配水陸碼頭，讓古江陵在唐代完成從軍堡、樞紐向大都會的華麗轉身，不但作為李白詩作中的地標，還是唐肅宗欽定的五都之一。連作為貿易渡口的沙市，在明清時代都發展為荊江手工業的中心和長江運輸的中轉站。到上世紀80年代末，一度發育為中國輕工業的龍頭。老一輩用過的活力28洗衣粉、荊江牌熱水瓶、鴛鴦牌床單就是沙市的產品。
水沖來荊州的優勢，也會沖走荊州的優勢。長江流過宜昌后，從山地沖入平原，河道九曲回腸，這段異常險峻的河段被稱作荊江。從1931年到1949年，18年中荊江兩岸有16年遭受洪災。1998年大洪水是當代荊州人關于災難與團結的抹不去的記憶。分洪區對于荊州人來說，則是異常沉重的名字。
荊州長江大橋。
攝影/向源翰
相較于水災頻繁，更大的問題出在區位優勢的喪失。隨著云夢澤逐步消失，武漢作為九省通衢的樞紐，區位優勢更甚于荊州。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劇中，荊州漸漸讓出了中南都會的地位。受制于荊江分洪區和三線建設時期，湖北的重工業城市普遍分布于北部，荊州與武漢的差距越來越大。
大城市擁有小城市無法比擬的經濟活力，荊州的工業企業無力與東南沿海的大企業以及跨國集團競爭，自90年代進入逐漸沒落。荊州的年輕人沿著長江的涌向武漢乃至東南沿海，他們曾經是荊州水中游泳的孩子，也曾幻想過未來回到家鄉做湖邊垂釣的老人。
水塑造了荊州人至柔至剛的“不服周”性格。荊州人則不斷加固河堤，養殖水產，從水中搏出美好生活。如今長江水利工程日益完善，荊江大堤已經完成，水不再是陰晴不定的洪水猛獸，而是大有可為的創業天地。對于荊州人來說，生活一如湖鮮，擁有值得發掘的鮮甜。
編輯 | 畢拙林圖片編輯 | 奈福
地圖編輯 | 神秘海豹制圖 | 吳玖陽 任東首圖 | 李念封圖 | 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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