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雄,隴西一中教師,該文摘自作者的博客(云渭山莊)。
我從山里走著,從蜿蜒的溝里走著,赤腳踩著粗糲的砂石,和伙伴們往返于家與山之間。
仰望藍天,天色藍得透亮,就像孩子的眼睛一塵不染。仰望藍天,不知什么時候浮起幾朵蘑菇般的白云,新鮮、光亮、輕盈;或者扯開幾縷細長柔軟的發絲,悠閑地向山外飄去。山外是啥地方?不知道,也沒想過。溝里溝外不時飛過幾只無聲無息的鴿子,或者把嗓音嘹亮在山崖上的烏鴉,或者幾群麻雀,嘰嘰喳喳后送出一片寧靜。這時風吹草尖的嘶嘶聲、蝗蟲彈翅的嚓嚓聲、山雞呼喚子女的嘎嘎聲,常常驚醒松鼠媽媽帶著小鼠們,在崖縫里忘情地竄出竄進;如果你有眼福還可以看到花尾巴的狐貍在溝坡上專心地追擊往小洞里四散逃竄的山鼠。要是有槍就可以放倒狐貍,但是沒有,伙伴們只能用手比劃,而狐貍根本不理孩童的叫聲,連黑如綢緞的野貓也不理,這真讓幾個光頭赤腳泥手的孩子想不通。
我從山里走來,從童年走來。
不知啥原因,再不能赤腳在溝邊追趕松鼠,或者夏日里讓烏鴉母子不得歇息;再不能一睡醒兩眼一搗向山崖喊話,或者用石子打落樹上的小麻雀。望一眼山崖上打盹呻吟的野鴿子,望一眼烏鴉家族把山鷹追上云邊,望一眼草尖迎風的晨露,背起方格花書包,和伙伴們手拉手推開人生的第一道門。
我從山里走來,從小路走來。告別閉上眼睛不會認錯的那扇木門,告別門口那棵和爺爺一樣蒼老的杏樹,告別長滿粗糙石頭磨爛鞋底的那條彎路。
我又推開了人生的另一扇大門,曾經的伙伴早已走散,山路上追逐的嬉笑成為寂寞的回憶,我一個人來到了外面的世界:放眼四望遠山茫茫,一條大河流向渺遠,河兩岸的路上汽車往來奔忙,這里摘不到酸澀的野果,聽不到高亢的驢叫,看不到黃土埋熟洋芋的熱氣。
陌生,但我一定要向前,一定要自己尋找風景。
我們走過的路徑非常相似,我們很快在這片藍天下相識相知。春風吹綠大地的時候,我們像小草一樣頑強地生長在各個角落,我們像野花一樣默默地開放著自己;我們如饑似渴地吮吸著知識的雨露,努力尋找自己的方向。春紅謝去的時候,我們茁壯成一樹青春,枝條向上伸展。我們緊跟季節的腳步,走向夏天的深處;我們一路思考,一路收獲,也不時接受雷雨冰雹,但我們腳印更加深刻,走向更遼遠的田野。等到秋葉紅透時,我們和秋天一起走進那蒼茫的遠山,我們和秋霜比耐力,和山花一樣紅艷,我們繼續向鵝毛大雪的頂峰出發,必須擁抱嚴寒洗禮的下一個爛漫春天,看到無邊涌動的藍色大海。
生命,就是不斷推開大門的過程,也是不斷擁有伙伴的過程,我們將解纜方舟,航向海天相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