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容說,盡管學校把體育當作“第一主科”,女兒還是偶爾會做作業到晚上10點以后;
盧澤明說,希望“雙減”力度再大一點,家庭作業改革能夠普及得廣一點、深一點,女兒就能有更多空閑時間。他要帶著她,去街邊認真吃一碗綿陽米粉、跟她講講背后的文化意義,去觀察一條馬路、一棟建筑、一棵樹或是一個店鋪,讓她在將來,擁有描述它們的能力。
賴女士說,不少家長都是,從“雙減”初期的“開心得飛起”,到學期過半,孩子測評成績下滑而感覺“還是太天真了”,無奈重新回到雞娃模式。
在成都,
家庭作業結構,有待優化
當記者解釋完“作業9點熔斷機制”后,小學六年級學生家長黃小容,第一時間提出了質疑。
“肯定希望孩子能在9點前寫完作業,保障睡眠時間??扇绻?點沒寫完,第二天也不需要補寫,那怎么保障當天的學習效果呢?學生之間的差距會不會因此越拉越大?”
在她看來,這個機制極大考驗了家長對孩子的時間規劃能力和學習自主性的培養。
“以我自己的經驗來說,這件事情并不容易?!?/p>
黃小容說自己是非常“佛系”的媽媽,由于一直從事和教育相關的工作,聽聞過許多因家長教育方式過激導致孩子心理出現問題的案例,多年來,她堅持讓孩子快樂成長,所有的家庭教育都圍繞著“激發孩子的內驅力”展開。
女兒丫丫就讀于電子科技大學附屬實驗小學,這是一所優質名校。在大多數人都認為“語數外”是絕對主科時,該校校長卻認為體育是第一學科,將兒童健康視作評價教育質量的第一標準,強調“健康第一,學習第二”的教育理念。因此,丫丫的家庭作業并不算多,課外,黃小容也沒有給她報任何補習班。
盡管如此,低年段時,丫丫還是會偶爾寫作業到晚上10點以后。
“她其實很愛學習,就是時間管理能力差,放了學,要吃零食、玩游戲、東摸摸西摸摸,就是拖拉著不寫作業,一個小時能寫完的作業,可以拖三個小時。”
為了糾正女兒的壞習慣,黃小容給她設定截止時間,到點必須停止寫作業,洗漱睡覺。隨著年段提升,時間從最初設定的十點半,逐漸提前到十點、九點。嚴格執行的時候,爸爸甚至會拉電閘,任她哭鬧也沒用,只能第二天一大早起來趕作業。
這幾年,在夫妻二人的共同努力下,女兒的時間管理能力、學習自主性增強?,F在,丫丫完成作業的時間很少會拖到9點以后。
“擁有良好的學習習慣,才能有效激發孩子的內在驅動力,這才是孩子、家庭作業與家長三者關系的關鍵落腳點。我希望,孩子能開心、有節奏地做完作業,然后睡覺前,一家人能有時間坐在一起看看書、聊聊天。這是一個和諧的家庭里非常必要的環節?!?/span>
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隨著“雙減” 推進,學校進行家庭作業改革,類似做小報、做思維導圖等培養發散性思維、創造性思維的作業增多,丫丫自我要求高,每次都會花大量時間在這些作業上。
“家庭作業結構有待優化?!边@是黃小容近年來陪女兒寫作業發現的最大問題。
語文作業較多,占了家庭作業的大半。小學高年級后,除了聽寫、背誦、預習、做小報等常規作業,還增加了ppt、思維導圖、作文等。在她看來,這些作業里有不少需要優化設計。
“比如預習課文,可以根據不同孩子的學習能力、理解能力,制定不同的預習目標,而不是要求每個孩子都完成相同的字詞、文義解釋。做ppt和思維導圖也是,作業要求太高,對學習能力差的孩子就是非常大的壓力,為了完成作業,他們要么去網上找素材抄,要么家長協助完成;而如果要求太低,對學習能力強的孩子來說就達不到促進思維的效果?!?/span>
相對而言,數學作業又太少。女兒數學基礎薄弱,黃小容曾嘗試給她買過練習冊,但都被拒絕,理由是“老師都不布置這些作業,說明他覺得我沒有問題”,讓她哭笑不得。
“作為一個需要通過練習來訓練計算能力、系統思維、邏輯思維、空間思維的學科,數學作業真的可以相對增加一些,而語文里那些重復的、機械性的作業可以適度減少,多增加一些閱讀?!?/span>
在黃小容心里,最理想的家庭作業,應該是老師根據每個孩子的不同學習情況來布置,因材施教。但她知道,就當下的教育狀況來說,還不太現實。
“這不單單需要老師為之努力,更需要我們家長、學校、社會的聯合協作?!?/span>
2
在綿陽,
學業競爭壓力,需要緩解
與黃小容同單位的盧澤明,也有一個正在讀小學的女兒,和黃小容不同的是,作為家長,他很焦慮。
女兒朦朦今年四年級,就讀于四川省綿陽市的重點窗口小學。在四川,成都之外,綿陽是當仁不讓的另一塊教育高地,一直以來,綿陽的中小學教育水平在西部同類城市中排在最前列,但另一個問題是,其應試性遠超成都,學生學業壓力非常大。
盧澤明還記得,上一個春節假期,老師送給女兒一份新年禮物,拆開后發現是一本試卷,原本滿懷期待的女兒,瞬間泄氣。
按當下網絡流行詞語來說,朦朦絕對是非常典型的“雞娃”。每天,她除了要完成學校布置的大量家庭作業,還要做媽媽買的課外練習冊。周末,要同時上編程、寫作、奧數、英語和鋼琴五個課外補習班。
對此,爸爸盧澤明內心是存有愧疚和遺憾的。他在成都上班,只有周末才能回到綿陽陪伴女兒,因此,有關女兒教育的大小事項都由妻子負責。
在他看來,跟自己的童年比起來,女兒在外面奔跑、享受陽光、認識山川河流、花草樹木、街道社區的時間,實在是少太多了。
“這就是我焦慮的地方。正如我們常常聽到的那句話——幸運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在女兒現今的這個生命階段,知識積累能達到一個基本的標準就可以了,更重要的,是和世界的連接,是充盈的生命體驗,是填充豐富多彩的人生底色,這才是她未來熱愛生活、不斷向上生長的源動力。畢竟童年時代的貧瘠,今后是沒有辦法彌補的?!?/span>
教育觀念碰撞,在盧澤明的家庭里格外猛烈。
“妻子對女兒非常嚴格,給了很多壓力。比如,每次女兒做完作業,她都要仔細檢查,如果沒做好,一定會挨批評;即使學校不再公布學生的成績排名,她還是會私底下向老師打聽。”
朦朦媽媽是典型的“虎媽”,全職在家,全身心撲在女兒身上。每天,她要準備早中晚一日三餐,接送朦朦上下學,其余時間都在做家務、分析朦朦的學習情況,給她制定學習計劃,晚上監督、輔導寫作業,周末則是陪女兒輾轉于不同的補習班。
她告訴記者,其實她能理解丈夫的教育理念,丈夫深愛女兒,希望女兒能快快樂樂、無憂無慮長大,無可厚非?!暗F實是,綿陽的應試教育色彩還很濃厚,在如此巨大的教育壓力下,如果我選擇放手,讓女兒退出競爭,怎么能保證她將來的路平坦順暢呢?”
私下里,她常常跟其他家長交流,發現大家都很焦慮,也都會給孩子制定大大小小的學習計劃,買各種類型的課外練習冊,孩子寫作業寫到晚上十點多是普遍現象?!按蟓h境就是這樣,我只是被裹挾著向前走?!?/span>
朦朦喜歡畫畫、跳舞、彈鋼琴,升入高年級段后,家庭作業占據了絕大部分時間,周末則被五個補習班占據。面對女兒這樣高強度的學習壓力,朦朦媽媽也很心疼,她表示,所有的課外補習班,都和女兒商量過,經過了她的同意,如果哪天她堅持不下去了,提出不想學,自己也會考慮給她減負。
而對盧澤明來說,他能做的,就是盡量和妻子多溝通,緩解她的焦慮。每過一陣,他都會仔細觀察和分析女兒的生活狀態、情緒狀態和心理狀態,“還好,目前還在她的承受范圍內?!?/span>
為了舒緩女兒的壓力,他只要回到家,都會在睡前給她講一個小時的中國歷史文化故事,講的過程中會跟她討論歷史事件的發展以及歷史人物的性格,他希望,能通過一個個精彩的故事,豐富她的生命底色。這也是女兒一周中難得的放松時間,是她每周最喜歡和最期待的事情。
盧澤明希望,“雙減”力度能夠再大一點,家庭作業改革能夠普及得廣一點、深一點。到時候,女兒就能有更多空閑時間,他要帶著她,去街邊認真吃一碗綿陽米粉、跟她講講背后的文化意義,去觀察一條馬路、一棟建筑、一棵樹或是一個店鋪,讓她在將來,擁有描述它們的能力。
在廈門,
提質減量減負,期待真正落地
“雙減”大幕拉開后,提高作業設計質量成為重要舉措之一,學生的作業管理備受社會關注,各大城市對照政策要求,陸續出臺了實施細則。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早在2011年,廈門就已經開始進行作業改革,減量增質,推廣校本作業——學校不再訂購教輔書,而是使用老師自己編寫的作業,即校本作業。多年來,教育部曾多次發文推廣該經驗。
廈門翔安區某公立小學六年級班主任劉老師跟記者介紹,以前,“拿來主義”作業一度盛行,老師們只需打開教輔書“勾一勾”,或是上網下載,一份家庭作業就形成了。這種出題方法帶來的不好后果是:弱化了老師的鉆研意識,在作業量上“失控”;更重要的是,教輔書上的題是遠在千里之外的老師編寫的,不知道你的學生缺什么、要補什么,根本無法做到因材施教。
現在,廈門從市到區都有指導性市本作業、區本作業研發,各個學校根據本校學情進行增刪,匯編成本校的校本作業,年級備課組再集體設計,創新作業類型,教師則要依據課程標準,立足班情學情,設計綜合性、實踐性和研究性作業,編制個性化、單元化、差異化作業,實現作業的層次性、適應性和可選擇性,最終實現尊重學生差異性的“生本作業”。
“盡管老師們現在更忙了,好在學生的負擔是減下來了,尤其是增加了課后延時服務,大部分孩子的作業都能在學校做完,做不完的,回了家也能在9點之前寫完?!眲⒗蠋煴硎尽?/span>
對于這個觀點,廈門湖里區某托管機構創始人賴女士卻有著不同看法:“作業改革,根本沒有真正落地?!?/span>
賴女士的托管機構創辦于2016年,背靠湖里區一所優質小學,專門輔導學生做家庭作業。彼時,廈門的作業改革已經進行了5年,但市場需求依舊特別大,在這所學生數量超1500人左右的學校周邊,有著近30多所大大小小的托管機構,最大的一所有近200個學生。
2021年,“雙減”政策出臺,繼而推出課后延時服務,賴女士一度擔心托管機構將失去生源,面臨倒閉。事實是,附近的托管機構數量的確減少了一半,但她的托管機構生源反而增加了,目前已經接收了近100個學生。
“政策剛出臺那陣子,作業量確實有減少,但沒過多久就回彈了。在明面上,老師們為了應付上面檢查,不在群里發布作業了,但私底下還是會布置很多,根本沒有減負。”
賴女士表示,這些生源中,高年級段的學生人數占了三分之二,其中大部分沒有參加課后延時服務,他們四點放學,到了托管后,先吃飯,五點開始寫作業,在有專業老師輔導、學習氛圍濃厚的情況下,幾乎都要在八點之后才能完成,還有一些學生會寫到晚上十一點。有些家長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輔導,會強制要求孩子把所有作業寫完才接回家。
有個四年級的小女孩,參加完課后延時服務后,一般在六點左右到托管,盡管她成績好,學習自主性也高,但每天幾乎都是最后一個寫完作業的,寫到晚上十點是常有的事情。小女孩曾告訴賴女士,老師把課后延時的時間占去講課,根本沒留時間給他們寫作業。
還有個小女孩,父母工作忙,一直都在托管機構寫作業。有了課后延時服務后,她就離開了托管,結果半個學期后又被送了回來。家長說,學習成績退后很多,課后延時服務沒有達到該有的效果。
“不少家長都是這樣,從'雙減’初期的'開心得飛起’,到學期過半孩子測評成績下滑而感覺'還是太天真了’,無奈重新回到雞娃模式。”
這兩年,賴女士發現,繁重的作業中,依舊存在著很多古板、不合理的額外負擔,比如有學生漏寫一個字,被老師罰抄整頁練習題,背錯課文就要抄寫整篇課文;有些老師要求學生背誦課文,在手機上錄音打卡,很多學生要錄制好幾遍,花費一個多小時;周末、假期或者考試前夕,更是有大量的試卷作業,大部分學生寫到晚上十一點都寫不完。
她一邊向記者展示學生的家庭作業記錄本,一邊感嘆,“意義在哪呢?”E
審 | 周春倫
排 | 彭運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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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第163期∣2023/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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