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加繆《西西弗斯的神話》
眾所周知，西西弗因為傲慢，沖撞眾神，眾神便達成一致：懲罰他從山下推巨石上山，但是每每巨石被推上山，就會自動滾落下來。眾神一致認為：沒有比無望的沒有盡頭的懲罰更嚴厲的懲罰了。
于是西西弗斯成為苦難的象征。
然而，今天在加繆的《西西弗神話》中讀到了關于細細弗的另一個版本。
西西弗人之將死，想考驗一下妻子的愛情，他命令妻子，在他死后不要埋葬他，而是暴尸于廣場中央，妻子順從了他的命令。西西弗下到地獄，很是惱火，覺得妻子的順從違背了愛情，于是他請求回到人間，懲戒他的妻子。
但是，當他從晦暗的地獄重返人間，重新感受到水，陽光，風，他再也不愿意回到地獄。
冥王千呼萬喚 ，他毫不理睬；威脅警告，他不為所動。他留戀明亮的海灣，蔚藍的天空，無邊的自由，就這樣他在人間流連忘返，快樂生活了很多年。
眾神終于忍無可忍，準備懲罰這個膽大妄為者，最終，他被揪回地獄，而地獄早就為他準備好了巨石。
我更喜歡這個版本，在這個版本里，西西弗斯成為荒誕的英雄。他鄙視諸神的命令，仇恨死亡，熱愛生活，這就使他遭受了莫可名狀的懲罰：畢其終生，一無所有，一無所成。
這就是熱愛必須付出的代價。
西西弗斯接受了這一懲罰，他竭盡全力地推石上山，一次又一次，重復又重復，這是他的使命。因為他熱愛這片土地，推石上山就是在這片大地之上。當他低頭抵住巨石，竭力推動它的時候，他沉浸在純粹的使命里，這是活著的意義，活著的價值。
當他推石到山頂，看著巨石滾落，驚心動魄的壯美，幾乎可以用“砯崖轉石萬壑雷”來形容了，那一個瞬間，他追隨巨石的軌跡，在巨石的滾落里，看到了生命的意義。
于是乎，他手插口袋，吹著口哨，吟嘨徐行 ，悠然下山。山路彎彎，山花灼灼，令人陶醉，迷花倚石，好不自在。
在這一刻 ，他超越了人生的苦難，用對生命的熱愛，迷戀，沉醉，反抗了生命的荒誕。
之后，他又一次用肩膀抵住巨石，低下頭，蹬直兩腿，使勁推動巨石上山，這一次，他聽到了山鳥歌唱了嗎?聽到了山風的呢喃細語了嗎？看到了腳下的小草溫柔謙遜的低頭默默承受巨石的重量， 之后又默默的直起身子，在風中悠然的搖曳了嗎？
我想，他，一定，聽聞目睹到了，這一切。
至此，眾神的懲罰變成了人生全部意義，而熱愛，執著， 不厭其煩，則使他賦予了眾神懲罰豐富的新的意義。這種意義就在上山與下山的全部過程。
細細思量，我們任何人的一生，不都是上山與下山的過程嗎？上山艱巨、費勁，但只有上山，才能看到旖旎的風光，即使看不見，上山過程無邊無際的想象，已賦予山頂以無限的風光與意義。
西西弗斯的努力、執著，已經是對眾神的否定，是對命運最有力的反抗，因為他斷定：一切皆善！
因此，這片天地里，從此沒有了主宰者，在西西弗斯眼里， 大地不再貧瘠，人生不再沒有價值，努力不再是無望的徒勞。
這塊石頭的每一顆粒，這座夜色彌漫的高山上每道礦石的閃光，都是一個璀璨的世界。
因為，正如加繆所言：“推石上山這場搏斗本身，就足以充實一顆人心。”所以，我們不要只盯著西西弗斯的無望與困難，更要想象“西西弗斯的幸福”。
因為，對抗苦難的唯一途徑就是：幸福。
后記：
今天很熱，但坐在陽臺，靠在沙發，流著汗，喝著茶，讀完了這本書。艱澀的地方反復讀，大聲讀。下午，電信的維修員，看到我坐在夕陽斜照的陽臺，捧著書 ，不禁呀然，繼之莞爾。讀書似乎也是消暑納涼的好方法。
讀完兩本加繆的書，才感到加繆的偉大。很多作家，首先承認人生的意義，才描寫人生的苦與樂。加繆直接揭示生命的荒誕，人生的虛無，之后才提出，人生的使命就是讓生命有價值有意義。
看透生命的本質，卻依然熱愛生活。這就是人的理性，人的尊嚴，人的高貴，人活著的全部意義。
2023.08.02于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