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清明時節,北方接近了一年之中最好的時候。這時候天氣微微還有那么一點點寒涼,這種輕寒將剛剛開始的溫暖把控在一個與即將過去的冬天依舊有絲絲縷縷的聯系的狀態,使人們對于溫暖往往容易過度的想象冷靜下來,甚至轉而對即將離開的冬天有了某種懷戀。不是懷戀冬天的冷酷,而是懷戀與冬天伴隨著遠去的自己生命里的時間。季節轉換,不論是好的轉換還是不好的轉化,不論是從冬到春還是從春到夏,人都生出這樣被提醒著生命在汩汩流逝的喟嘆。
這時候,有經驗了的人還不會馬上換下冬裝,急于表達對好氣溫的贊美的年輕人則立刻穿著單薄利索起來,招朋喚友,躍躍欲試,好像要用自己輕盈柔韌的身體在不再凜冽的空氣里滑翔出去;那是生命在茁壯階段里的自然而然,一如縱情飛翔的剛出飛兒的鳥兒,一如終于可以奔馳在無垠草原上了的小馬駒。這種根植在人類基因中的對于冬去春來的喜悅,被他們給活靈活現地直觀再現出來,讓沒有他們表情豐富動作靈敏的其他人也暗暗地心生喜歡。
怎么能不喜歡:二月蘭一片帶著香氣的紫紅,紅紅白白的海棠盛開,白瓣紫瓣的玉蘭掉落,叢生的黃綠色的蘭花被蠟燭照亮一樣透明,黃色的國槐也發出了不大真實般的芽孢……植被一片朦朧,天空和大地上這些萬物萌生的盛景配合,也是一片植被倒影似的朦朧。有陽光,卻絕對不刺眼,沒有威力的陽光只為了讓初初萌發的草木吸收營養而小心翼翼地照拂著一切,沒有云也像有云,沒有風也像有風,只是有陽光卻像沒有陽光。
這樣天公似乎有淚的輕寒與陽光微弱的陰郁里,正是大地上祭奠先祖、懷念故人的普遍時刻。母親、岳母、姥姥、姥爺、奶奶,還有從未謀面的爺爺……他們的音容既清晰也模糊,既靠近也遙遠;他們的話語和態度,穿著和舉止,一如從前,一如從前。
偶爾飄下的雨滴和讓鵝黃的音符一樣的柳芽傾斜著飄飛起來的微風,都是氣氛營造的必要元素。人們行走在碧綠的麥田之間,人們驅車行進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腳步和車行,移動的節奏普遍有一種和緩與悠然。思索與告慰的意思飄散到空中,哲思和懷想都使人更成其為人。
在盛開的花朵、碧綠的草叢與粉紅的桃樹枝丫之間踽踽獨行,溫潤的凄婉里居然有一絲很是違和的甜蜜。時間之河中的人生輪替從未稍有停歇,有一代代親人的漸行漸遠的隊伍里,每一個人其實都已經運轉其中。這是天經地義的自然而然,是一番番抵達和離開、再抵達和再離開的時序,人所需要做的就是遵從,就是尤其在這樣時序轉換的時候以五體投地的心,順應。
敬天敬地,慎獨自我,和以對人,善待萬物。
伏惟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