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生繼”贍養協議的法律適用
本文刊登于《人民司法》2022年第19期
文 / 顧彬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通市崇川區人民法院
所謂“生繼”贍養協議,即被繼承人和法定繼承人簽訂的贍養協議書。該協議下的權利義務模式是被繼承人將自有的財產以無金錢對價的方式贈與繼承人,繼承人則有義務按照約定的內容贍養被繼承人,轉讓的標的物實體在被繼承人在世時即已交接。
人身關系是與財產關系不可分離而又不具有直接物質利益內容的社會關系。鑒于繼承關系的標的指向財產,故繼承關系難以被定位為典型的身份關系。法定繼承和指定繼承人的遺囑顯然不是形成的身份行為,但可以歸屬于附隨的身份行為;遺贈則與當事人的主體身份關聯較弱,不宜歸入身份行為;遺贈扶養協議為我國所獨創,具有福利性質,相較遺贈增加了受遺贈人的生養死葬義務,法律擬制了法定繼承人以外主體的身份及義務,與收養類似,筆者認為可以歸入形成的身份行為。
因此,總體而言,繼承關系可以歸入廣義的身份關系,既然繼承關系總體上可歸入身份關系,那么“生繼”贍養協議能歸入身份關系嗎?
經比較可以看出,“生繼”贍養協議的主體是被繼承人和法定繼承人,這與遺贈扶養協議、遺贈相區別。“生繼”贍養協議中財產贈與于被繼承人在世時即發生法律效力甚至實際履行,系生前行為,這與法定繼承、遺囑相區別。因此,“生繼”贍養協議難以歸入現行法規定的繼承方式之中。
“生繼”贍養協議與繼承關系不盡相同,那還能認定為身份關系嗎?筆者認為是可以的。
考察身份行為的性質和內涵可以發現,其基本屬性有以下幾點:一是以變動親屬法上的權利義務或實現親屬法上的效果為必要目的。二是親屬身份創制的“事實先在性”,這根本區別于財產行為的創設性特征。正是因為親屬身份的種類和內容等在人倫秩序上早已安排,身份行為才被認為是不得附期限或條件的,身份法上的強行性規范才如此之多。三是特殊身份地位的設定和解消仍源自于行為人的意思表示,這是身份行為的本質,身份行為不僅存在意思表示空間,而且,該意思表示的內容與身份關系的變動效果直接關聯。“生繼”贍養協議完全符合上述身份行為的內涵特征:以變動調整贍養關系的具體內容為必要目的,協議主體雙方的親屬關系是簽約的先決基礎,受贈人的贍養義務或多或少、或重或輕,皆取決于當事人的意思表示(當然不得違反親屬法的強行性規范)。
因此,“生繼”贍養協議應當屬于身份行為,且為共同行為,行為效果上具有統體性。從類型上看,較純粹的身份行為增添了變動財產關系的目的,而較身份財產行為增添了變動親屬法上權利義務的目的,似純粹身份行為和身份財產行為的融合類型或者說中間類型。依體系解釋,有關身份關系的協議處于婚姻、收養、監護之后并以“等”字聯結,那么前后兩部分對象應當是并列的,不可能只要求后者與身份關系有關即可,而應與婚姻、收養、監護關系具有同等的定位或類似的屬性,故有關身份關系的協議至少是基于身份關系而成立或者說以身份關系為基礎的協議。此時法條中的“有關”應當作限縮解釋。
以這樣的解釋結果去考察“生繼”贍養協議,依前文描述的該種協議的內涵特征還是可以對其適用民法典第四百六十四條第二款的。民法典第四百六十四條第二款的落腳點在“參照適用”上,但在法律方法上直接適用應當優先于間接適用,特別法沒有規定的話還有一般法,一般法雖然相對籠統概括,但仍然屬于可直接適用的法律規則。總則編中民事法律行為等規范是基于財產法的理念和視角進行創制的,在適用時仍然需要充分關注身份關系的倫理性,與此不相兼容的總則規范原則上不得適用于有關身份關系的協議。若適用總則規范,“生繼”贍養協議的撤銷問題很容易就聚焦到民事法律行為的效力。“生繼”贍養協議無總則規范可循或要件事實不具備時,民法典第四百六十四條第二款指引法官參照適用合同編的規范。筆者認為,從法律適用方法上,認為只能適用合同編是不嚴謹的,應當說整個分則編都是可搜索的法源范圍。因為民法典第四百六十七條第一款規定:“本法或者其他法律沒有明文規定的合同,適用本編通則的規定,并可以參照適用本編或者其他法律最相類似合同的規定。”可見,物權編、人格權編、侵權責任編都可能貢獻出可堪適用的類推規范,這也是第四百六十四條第二款之所以表述為“可以參照”而非“應當參照”的緣由之一,合同編只不過因為相似度高繼而“產能”相對更大罷了。并且,容易忽略的是,婚姻家庭編、繼承編中雖然沒有規則直接規制“生繼”贍養協議,但與其存在相似度的遺囑、遺贈扶養協議的終止規則亦可能提供類推規范。
原載《南通審判》2022年第1期,李泊毅摘編
網絡編輯:李泊毅
審核: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