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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番人作一番人——紅樓夢總論

兩番人作一番人——紅樓夢總論

甄道元

紅學發展到今天,人們一般認為,《紅樓夢》是曹雪芹一張白紙,平地起高樓,一氣呵成撰寫而成,諸本之異文是后來的抄手所致。所述乃曹家之事,是“自傳性”小說。主評者是脂硯齋和畸笏叟,絕大多數批語是脂硯齋所批。后40回是后人所續。但筆者認為,本名《石頭記》的本子是既有的文字,《石頭記》曾被更名為《風月寶鑒》等數個名字,因其與曹家事跡近同,曹雪芹基于他人素材進行了增刪改寫為《金陵十二釵》。《石頭記》是“自傳”小說,因曹雪芹在增刪中揉進了曹家之事和個人歷聞,成為了《石頭記》一宗、曹家事一宗,兩宗交織在一起的“自傳性”的小說,謂“天外書傳天外事,兩番人作一番人”,曹雪芹擁有《紅樓夢》的著作權。諸本異文的產生,除了曹雪芹的增刪之外,還有曹雪芹之前、之后各藏家的修改,以及抄手的誤抄所致。主評者除脂硯齋、畸笏叟外,還有一位初評者,且絕大多數批語是初評者所批。脂硯齋和初評者所針對是《石頭記》而非曹雪芹的《金陵十二釵》。后40回是曹雪芹增刪的底稿,120回《紅樓夢》是未經深入增刪的后40回拼接在增刪稿的前80回之上本子。

    一、“曹系”是《石頭記》的一個分支

《紅樓夢》開卷云,空空道人“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釵》,并題一絕。并題一絕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1】

此百余字,包含了諸多含義。

其一,書中對《石頭記》三字,批者批出的“本名”。即,原初名為《石頭記》。

其二,《情僧錄》《紅樓夢》《風月寶鑒》是“改”“題”之后的書名。如此,加上“本名”,有記載的,便有四種不同本子。若這些藏家還存在著調整、評批,便有四種文字相異的本子。

其三,“后因”二字,自是后來因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而名《金陵十二釵》。但曹雪芹是在《石頭記》或是《情僧錄》《紅樓夢》《風月寶鑒》哪一個本子基礎上著手增刪,并未明確。若以語序,在《風月寶鑒》基礎上增刪的可能性較大。但若據《棗窗閑筆》所載:“聞舊有《風月寶鑒》一書,又名《石頭記》,不知為何人之筆,曹雪芹得之,以是書所傳述者,與其家之事跡略同,因借題發揮,將此部刪改至五次,愈出愈奇。”【2】則明確是在《風月寶鑒》基礎上增刪改寫,并名作《金陵十二釵》。換言之,曹雪芹是因《風月寶鑒》“與其家之事跡略同”而增刪改寫為《金陵十二釵》,唯對《風月寶鑒》“增刪五次”的《金陵十二釵》,是曹雪芹的本子。這段文字反映出了版本演變的幾條路線,而由《石頭記》到《風月寶鑒》,再到《金陵十二釵》,是其中的一條線。與甲戌本不同,程本有句這“便是《石頭記》的緣起”。此句是正文還是混入的批語,尚不清晰,但這些信息基本反映出了版本的緣起和流變。

其四,未“纂成目錄,分出章回”的本子,基本可以推定不是曹雪芹增刪過的本子,如己庚本的第17、18回;而“纂成目錄,分出章回”的本子,未必均是曹雪芹增刪的本子,如玉藍波第19回之語。因為,尚不能排除他人也在進行分回,并加過回目;尚不能排除曹雪芹的分回和回目,與他人有異。

其五,在“《風月寶鑒》”相應之處,有〖戌眉: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尚無法斷定“舊有”二字是舊作還是存有;“其弟棠村”句,似能確定是《風月寶鑒》之序,但尚不能確定是曹雪芹之弟,還是孔梅溪之弟。“仍因之”是仍用《風月寶鑒》之名,還是留《風月寶鑒》之序,或是批《風月寶鑒》之書,均無法判斷。此是否畸笏叟所批,存疑。

筆者認為,“楔子”是準文本性質的文字。一般而言,準文本是實義性的文字,是可以信賴的。所謂“實義”,指排出了抄手之誤、藏家的勾改,以及寓言神話和藝術性的夸張。但《紅樓夢》的楔子,又有著特殊性,幾乎是由神話故事構成的。這種打破了傳統的想法和寫法,對寫實部分的判斷,帶來了困難。楔子中,唯上述百余字不涉及神話故事,是楔子中的實義部分。然即便這百余字,也未必全部都是寫實的。“空空”是否實有其名,“增刪五次”是否為具體數字,有無可能是出于語感上的考慮,均難以推定。“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是仍用“石頭記”之名,還是仍用《石頭記》的本子作批,也是可以有多重理解的。即,脂硯齋是在曹雪芹的《金陵十二釵》上評批,還是在《石頭記》上評批,也可以作不同的解釋。換言之,雖然“至吳玉峰”“孔梅溪”“后因曹雪芹”這些文字所反映的是一種時間上的先后順序,但相對于落腳點而言,仍可以理解為都是供脂硯齋選擇的評批對象,其在什么基礎上評批,仍不是絕對明確的表達。

歸納上述分析,《情僧錄》《紅樓夢》《風月寶鑒》是由《石頭記》更名而來,《金陵十二釵》又是由《風月寶鑒》增刪改寫而來。此反映著由《石頭記》到《風月寶鑒》,再到《金陵十二釵》的過程。并且,我們可以有把握地說,從《風月寶鑒》到《金陵十二釵》的“增刪五次”,是曹雪芹實施的,這一過程中所形成的文字,是曹雪芹過手的文字。為方便起見,我們稱之為“曹系”。就這段文字而言,那些改名《情僧錄》《紅樓夢》《風月寶鑒》的,以及未更名而仍舊沿用本名《石頭記》的,尚不能確定性地判定為曹雪芹的文字,為方便起見,我們暫且分別稱之為“情系”“紅系”“風系”和“石系”。

   二、曹雪芹是在既有素材上的增刪改寫

曹雪芹并非平地起高樓,而是在一個基稿上披閱增刪的,這一點基本可以確定。而這個基稿,是他人既有的文本性素材,還是自己起草的底稿,書中正文并沒有明確的表述。但是,我們從批語中和正文內的字里行間,能夠有所感覺。

1、曹雪芹“增刪五次”改動的力度

我們能夠發現,曹雪芹的改動力度,還是很大的。

一如,在增刪稿中,曹雪芹為鳳姐構思的一個女兒,是由底稿中的兩個女兒改寫而成的。這個改寫,是在第42回進行的,通過劉姥姥之口將大姐兒更名為了巧姐兒。但在底稿中,巧姐兒與大姐兒是兩個人,長女巧姐兒,次女大姐兒。這在戌庚列楊舒晉本第27回中,留下了痕跡。這并不是抄手之誤,因庚蒙列楊晉舒本的第29回中,同樣是大姐兒和巧姐兒同時出現,即巧姐兒在劉姥姥更名之前,便出現了,這只能是未構思改寫為一人、更名為巧姐兒之前的文字。即,第27、29回中的兩個女兒,是底稿中的文字竄抄進了前80回之中,戚本、程本才是與第42回相合的增刪后期之文。從底稿性質的后40回中,我們也可以知道,早期文字之時,為鳳姐構思的確實是兩個女兒,一個是認得“三千多字”,讀過《女孝經》《列女傳》的長兒,一個是受到奶媽虐待只會哇哇哭而不會學舌告狀的幼女。

一如,在增刪稿中,曹雪芹構思的鳳姐與薛蟠的序齒,是鳳姐年長于薛蟠。這個長幼關系,是由底稿中薛蟠年長于鳳姐,改寫來的。這在第28回的鈔本和程甲本中,留下了痕跡。第28回,鳳姐稱薛蟠為“薛大哥”,薛蟠稱鳳姐為“妹妹”,這也并非抄手之誤。因第66回中的薛蟠,薛蟠稱鳳姐為“舍表妹”。即,第28、66回也是早期文字竄抄進前80回的章回。這種改動,看似只是一個長幼順序,而實際上涉及到一系列的問題。如需要將一個年長鳳姐的薛蟠,改寫為只年長寶釵兩歲的年齡。如劉姥姥到王家之時,見到的鳳哥已經幾歲,“不拿大”的二小姐尚未出閣,也意味著薛姨媽未出閣,薛蟠尚未孕育等,都要理順成鳳姐年長。但改寫調整,也會顧此失彼,出現漏洞,如王夫人尚未出閣,賈珠便也未孕育,已經幾歲的鳳姐,稱賈珠為兄,便是改寫中的漏洞。

一如,在增刪稿中,曹雪芹為寶玉構思的,是一個同胞兄長賈珠,一個同胞姐姐元春,還有隔山妹妹探春,隔山弟弟賈環。但這是由賈寶玉是一個獨根苗改寫來的。這在第28回中,留下了痕跡。在第28回中,寶玉言自己“沒個親兄弟親姊妹”,是“獨出”。胞兄賈珠雖然亡故,但那是成人之后亡故的,并留下了血脈賈蘭,不能說沒有兄長。元春雖進宮,但“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不能說沒有胞姐。即,其“獨出”應是早期文字。換言之,目前見到的本子,可能是由“獨出”的男主人公的本子,改寫來的,第28回是早期文字竄抄進來的章回。

又如,增刪稿中的寶釵撲蝶,依明義《題紅樓夢》二十首詩之第四首:“追隨小蝶過墻來,忽見叢花無數開。盡力一頭還兩把,扇紈遺卻在蒼苔。”【3】明義看到的《紅樓夢》是追蝶“過墻”來,一片花叢,并且是“兩把”還有遺扇“蒼苔”情節,而增刪改寫為“過河”去,追至池中滴翠亭,也沒有“遺扇”蒼苔的情節,且是袖中一把扇子。正文中也遺留著由“彩蝶”改動演變大如團扇的“玉蝶”的痕跡。這也說明,明義見到的,與今天我們見到的本子不同。

再如,批語中也顯示出了大量的改寫變動。在第1回“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處,批出了〖戌側:賈赦、雨村一干人。〗賈赦有爵位并無官職,是個荒淫昏聵,游手好閑的不肖子孫,而且賈家乃遞降世襲,賈赦壞了事,也不是因“嫌”紗帽小的問題。這是一個由“為人平靜中和”,在朝為官的素材,改寫而來。

這些改動,都反映著曹雪芹改動的力度。但,我們仍無法判斷是在他人既有文字上的增刪改寫,還是在自己起草的底稿基礎上增刪改寫。

2、曹雪芹增刪所依的素材,未必是自己起草的底稿

程甲本程偉元序中言“《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書內記雪芹曹先生刪改數過。”前文述及,裕瑞言“……《石頭記》,不知為何人之筆,曹雪芹得知,以是書所傳述者,與其家之事跡略同,因借題發揮……”這些距離曹雪芹那個年代較近的人,均不知本名《石頭記》的本子,其作者是何人,應當是當時的實際狀況。

與任何一個作家一樣,曹雪芹的創作會借鑒既有的素材。筆者認為,曹雪芹借鑒了一個主素材和眾多的零散素材,并結合了自己的家事和自身歷聞。這個主素材,當是漢儒文化封建制下“杭州、揚州家族”在江南和長安的故事,正文中留下了諸多漢儒文化的痕跡以及封建雇傭文化的痕跡,如薛家傭人。曹雪芹改寫為了京旗文化奴仆制下“南京、蘇州家族”在江南和北京的故事。這一改寫的本身,就是向著既有江南又有京城經歷的曹家靠近,或言是在揉進曹家之事。而在揉進曹家事之前的底稿,不似曹雪芹起草。

一如“毗陵驛”文字。毗陵驛是大運河上位于揚州渡口的揚州之南、揚州與杭州之間的驛站,其并不在揚州之西的揚州與南京之間。由運河來往于揚州渡口至南京之間,并不需經過毗陵驛。“毗陵驛”之文,不是“南京、蘇州家族”的故事,而是“杭州、揚州”家族之素材的遺痕。毗陵驛出現在后40回中,是因后40回是未經進行深入地增刪調整,更接近于底稿的文字。后40回如若是曹雪芹起草,其便不會起草一個揚州與杭州之間的毗陵驛文字。

一如,柳湘蓮“往南二百里”。人們常常將后40回視作偽續,【4】而對后40回諸如“毗陵驛”之文,一直未予重視。但前80回,是不能回避的。第66回柳湘蓮“往南二百里”看望姑媽,倘若以曹雪芹增刪后期的構思來分析,即薛蟠由江南向北入京而來,柳湘蓮與之相遇后,二人同行北上“一路進京”,到“岔口上”各奔前程。這表明,二人相遇之處,尚未經過柳湘蓮的姑媽家。他姑媽家不可能在“岔口上”的南邊——柳湘蓮也沒有道理再往南返回二百里。即“往南二百里”,在增刪后期是不能成立的。第66回的“往南”以及薛蟠稱鳳姐“舍表妹”,無疑均是竄抄進前80回的早期章回。此應是柳、薛一行由南江西行長安的途中,至岔路口分手,柳“往南二百里”。即該回當是與“毗陵驛”相合的“杭州、揚州”家族在長安的故事之遺痕。如果底稿是曹雪芹起草,13歲之后進京,有多年北京生活的曹雪芹,不應起草柳湘蓮“往南”的故事,更似原素材是“往南”,尚未理順的狀況。

如黛玉進京。第3回黛玉與賈雨村乘船進京,到達京城已是冬季。賈母言:“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筆者幼時,霜降時節的冀中地區,便降至零度,紅薯葉子等便要受到霜害。而至農歷十一月,河中便會結上厚厚的冰,寒冬能達一尺多厚。運河北段如滄州、衡水、德州一帶的冬季,是冰封狀態的。今因大氣污染等因素,導致的氣溫上升,結冰程度與古時不同。即便扣除這些因素,農歷十一月至開春仍是正直清理河道的施工季節,不能行船。即,黛玉進京,原素材不是京杭大運河進北京的故事。換言之,曹雪芹是將素材故事和曹家故事,兩個素材整合在了一起,或言將素材故事靠向了曹家事,曹雪芹不當起草便是沿大運河由南向北,冬季進京。

又如王氏兄弟。鈔本前80回中只是兄弟二人:留守金陵的王夫人之大兄、外出巡邊的王子騰。但書中字里行間,卻流露出兄弟三人的影子。細考通部全文,是分別由王氏兄弟二人的一個素材,和兄弟三人的另一個素材,將這兩個素材改寫為了兄弟二人的故事。第25回,探視“魘魔法”重病中鳳姐和寶玉的那個舅舅,便不會是鈔本所言的王子騰。鳳姐、寶玉為王子騰之晚輩,朝廷命官斷無理由奏請獲準進京;退而言之,即便準奏,奏、準文書往來也均需時日;而且路途遙遠,路上行走仍需時日;再者,九省都檢點乃朝廷大員,出行也要鳴鑼開道,賈府還得跪出遠迎。即,來往絕非易事。換而言之,此舅舅絕非王子騰,而是將另一素材中,人在京城的三弟王子勝之戲份,改寫在了王子騰名下。第44、54、70回中的舅舅也均非王子騰,而是王子勝。程乙、丁本、桐花鳳閣等本多處以及晉鈔本54回,均留下了王子勝的名字。而第52回的孔雀裘的“燒眼”還是為第101回王仁要為王子勝做個假生日,而遙遙伏下的線。第62回舅舅給寶玉的生日禮物,也是在與第108回共同刻畫一個與王子騰不同的、形象嗇刻的王子勝。在增刪改寫中,曹雪芹將兄弟二人和兄弟三人的這兩個素材,各取之一部分,并統在了兩人之下,但字里行間卻是兄弟三人的影子。換言之,曹雪芹取了兩個素材之一的“皮和毛”,而取了兩個素材的“血和肉”。然學界多認為,曹雪芹起始便是寫了兄弟二人,而“在曹雪芹筆下,并沒有王子勝這個人物。”如此,未有多素材觀念的參與,第6回賈蓉借炕屏的“老舅母”以及上述所及的第25、44、54、62、70回中的文字,便無法解釋,第52回“燒眼”的伏線,也便失去了意義。曹雪芹將素材中的三兄弟增刪改寫為兩兄弟,除了藝術上的減少人物數量、使得重點人物的形象更為鮮明的因素之外,難說沒有關聯自己家事的用意,難說在數量不是與曹寅之內兄李煦家的李鼎、李鼐上面靠近。換言之,曹雪芹是向著靠近曹家事的方向改寫的,而不是相反。

另外,紅學界普遍認為,書中的確常流露出一個大寶玉,一個小寶玉。在鈔本中,如己卯本、靖藏本第5回皆作“箕裘頹墮皆榮玉”,在楊藏本中作“箕裘頹墮皆瑩玉”(楊藏本的“瑩”當是“榮”,是榮字音訛或形訛)。這些本子中留下的“皆榮玉”痕跡,當是大寶玉時期的文字,是素材中大寶玉擔負著賈府衰敗之責的時期的文字。曹雪芹在五次增刪中,將之改寫為了“箕裘頹墮皆從敬”,刻畫的是一個小寶玉。“皆從敬”的賈敬,成為了賈寶玉的“替罪羊”,是將責任“安”在了賈敬頭上。曹雪芹之所以要撇清賈寶玉的責任,當是考慮到南京抄家之前,曹雪芹不過是不足13歲、尚未成人的孩童,沒有持家之責。他即便頭懸梁錐刺股,也無法避免抄家之禍;他即便一天也不讀書,整日泡在女人隊里,同樣也擔負不起被查抄之責。換言之,素材中的“皆榮玉”并不能滿足新構思和曹家事的需要,曹雪芹是向著盡可能貼近曹家的方向發展了,而不是相反。

再如批語中反映出的問題。第48回薛蟠要出門遠行,寶釵言“他出去了,左右沒有助興的人,又沒了倚仗的人,到了外頭,……舉眼無靠”之處,有〖庚夾:作書者曾吃此虧,批書者亦曾吃此虧,故特于此注明,使后來人深思默戒。脂硯齋。〗脂硯齋所言的“作者”,未必是曹雪芹,極有可能是素材的捉筆者。因為,曹雪芹13歲之前南京時期,行動前呼后擁是有可能的,但“沒有助興的人”“沒了倚仗”“舉眼無靠”去獨自闖蕩,是不可能的。而13歲之后的北京時期,曹雪芹獨自遠行闖蕩是有可能的,但前呼后擁是不可能的。在曹頫枷號時期,曹雪芹不可能再有眾星捧月的日子。如果北京期間,沒有兩者之間的對比,那么此批便是不能成立的。脂硯齋此批,只適用于既有前呼后擁的出門遠行的經歷,又有獨自出門遠行的經歷,兩者發生在同一人身上的對比之情況下,才能成立。換言之,脂硯齋所批的,不是曹雪芹的《金陵十二釵》,而是石兄的《石頭記》,是作批二人都具有這種懸差對比的情況下,作出的批語。我們能夠通過批語發現畸笏叟與曹雪芹的關聯,但通部批語并不能找到脂硯齋與曹雪芹的關聯。

再如第21回〖庚側:亦是囫圇語,卻從有生以來肺腑中出,千斤重。〗〖庚夾:又是一個有害無益者。作者一生為此所誤,批者一生亦為此所誤。〗“從有生以來肺腑中出”“作者一生為此所誤”無疑均是指作者。然曹家被抄之后,家仆被遣散轉賣,13歲之后北京時期的曹雪芹,便不再有整日泡在“女人隊里”這種環境。而若解釋為其13歲之前的南京時期,那些丫鬟居然影響了曹雪芹的一生,“一生為此所誤”,這是難以解釋的。現實主義的名著,不是憑借的神話傳奇或小概率事件,而是比他人挖掘出了現實中更為深層的東西。這里應當不是在表述13歲之前眾丫鬟們的愛情故事,左右了賈寶玉的一生。這些批語,應當仍是針對《石頭記》中的大寶玉,以及《石頭記》的捉筆者,所作出的批語,非曹雪芹之文字和發生在曹雪芹身上的故事。

3、“自傳”與“自傳性”

除去鑒堂、綺園、玉藍波、松齋等那些所謂的“圈內人”之外,主評者之中,脂硯齋、畸笏叟還應當有位主評者,疑是一位初評者。換言之,脂硯齋、畸笏叟和這位疑似初評者是三大主評家。這位初評的主評家,才是真正的“深知擬書底里”之人。

從批語來看,脂硯齋是位專業性的文學評論家,經常流露出文學評論的術語,其所關注的是創作藝術領域,很少涉及人物形象方面的價值傾向評價和細枝末節。畸笏叟是位綜合性的評價,涉及諸多領域,有人物評價,也偶有專業術語,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記的是版本間的情節差異。而這位疑似初評者,基本上是注釋、點提和人物的是是非非,具有鮮明的好惡價值傾向。我們以往,是將這位初評者與脂硯齋視作了一人。這位初評者的批語,主要出現在蒙戚夾批和甲戌本的夾、側批以及己庚本的夾、側批之中。參《批語混入與脂批分析》。【5】從第3回王夫人帶黛玉“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門”處,能批出〖戌側:這是正房后西界墻角門〗;第4回“護官符”處,能注出〖戌側:寧國、榮國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除寧、榮親派八房在都外,現原籍住者十二房。〗〖戌側:保齡侯尚書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現住者十房,原籍現居八房。〗〖戌側:紫微舍人薛公之后,現領內府帑銀行商,共八房分。〗〖戌側: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馀皆在籍〗,反映出該批者才是見過甚或是提供素材的“深知擬書底里”者。而綜合通部,這位初評者針對的是《石頭記》之文,且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表明其認識曹雪芹。

細品以往的紅學研究,對《紅樓夢》所作出的判斷,可以說都是正確的,或言都有正確的一面,都捕捉到了某種影子,均非空穴來風。只不過,這些判斷是對成書的不同時期之文字所作出的,并將自己的判斷擴大為了曹雪芹的通部書上和最終增刪之文。

比如,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我們認為《紅樓夢》是曹雪芹的“自傳”。胡適就認為:“《紅樓夢》是一部隱去真事的自敘:里面的甄賈兩寶玉,即是曹雪芹自己的化身;甄賈兩府即是當日曹家的影子。”【6】由此,“自傳”作為一種學說,被流傳開來。俞平伯、周汝昌則是“自傳說”的極力贊成者。周先生在《紅樓夢新證》就提到:“現在這一部考證,惟一的目的即在以科學的方法運用歷史材料證明寫實自傳說之不誤。”【7】并在《還“紅學”——近百年紅學史之回顧》中言,自己的“自傳說”“開端最早,而論定卻最晚”,并認為:“這才真正夠得上是'學’的了”。其主旨在于,近百年紅學史的惟一成就,就是他的“寫實自傳說”。【8】對于到胡適和蔡元培爭論,周先生認為,“他們正是一丘之貉,都是在研究《石頭記》這部小說的'本事’,并無根本的分歧——分歧只是蔡先生認為曹雪芹是寫別人,而胡先生則主張曹雪芹是寫自己。如此而已。”實際上,清代之時,也有人提出了“自傳”的觀點,只不過未有系統論述,稱不上學說而已。如涂瀛在《紅樓夢論贊》里寫到:“吾以知《紅樓夢》之作,寶玉自況也。”【9】江順怡在《讀紅樓夢雜記》中言:“蓋《紅樓夢》所紀之事,皆作者自道其生平。”【10】而且,人們對這一觀點也在進行著批駁,如王國維《紅樓夢評論》批評“作者自道其生平”之說,正是針對江順怡的。【11】1995年周汝昌發文后,次年1996年賈穗就進行了批駁。【12】

隨著研究的深入,人們漸漸在認識上統一到“自傳性”上。之所以是“自傳性”而非“自傳”,是因為書中的文字,既不合蔡元培的“寫別人”,也合不上胡適的“寫自己”。以“別人”來考書中文字,卻有著大量的曹家之事;而以“自己”來考之,但很多文字明顯不是曹家之事,所批也非都是針對曹雪芹,不是曹雪芹之《金陵十二釵》,而是針對的《石頭記》。換言之,“自傳性”是現實問題倒逼之下,得出的無奈之結論。然并沒有揭開為什么會是“自傳性”這樣一個蓋子。

筆者認為,史料的記載、書中的文字、前輩們的探索,都有可以信賴的一面,都不是空穴來風,都是從某一角度、某一側面在反映著事物的真實。問題的關鍵是,從怎樣一個視角來認識這些問題,離開了聯系的觀點、系統的觀點,往往就會走向偏頗。筆者認為,由《石頭記》更名《情僧錄》《紅樓夢》《風月寶鑒》是可信的。不但如此,世上還應當存在著未更名而仍舊沿用“本名”的《石頭記》。甚至,后來石印的《金玉緣》之名,也未必是空穴來風。曹雪芹應當是在《風月寶鑒》的基礎上著手增刪的,裕瑞所言的《石頭記》“不知為何人之筆”,也應是真實的表達和客觀的反映。“聞舊有《風月寶鑒》一書”“曹雪芹得之”,也應是實情。“以是書所傳述者,與其家之事跡略同,因借題發揮”,也是可信的。其“易其名曰《紅樓夢》”,看似與“又題曰《金陵十二釵》”相矛盾,但也不能排除至曹雪芹增刪后期,又俯就了吳玉峰所使用過的名字。從程甲本之前80回采用《石頭記》,而補上后40回成完璧后,卻不用《石頭記》之名而用《紅樓夢》來看,不排除是俯就了后40回之名。當時的《紅樓夢》之名,或許已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一影響,時至今日仍是如此)。而甲戌本楔子中《風月寶鑒》那段文字,有可能只是某一歷史時期,對其之前的歷史事件之記載,那個歷史時期,或許還未發生曹雪芹“易其名曰《紅樓夢》”之事。進而言之,《石頭記》以及更名的《情僧錄》《紅樓夢》《風月寶鑒》,并非曹雪芹之文,而《金陵十二釵》以及增刪改寫過程中所產生的一系列增刪之本,包括曹雪芹又命名的《紅樓夢》,才是“曹系”的文字。

換言之,這是由“不知為何人之筆”、托言石兄的“自傳”一宗事,與曹雪芹揉進曹家事的一宗事,兩宗事、兩番人纂撰而成的,謂“天外書傳天外事,兩番人作一番人”。

4、版本的演變

版本演變是條“倒Y型”的路線。即,不同的調整改寫者,是從“倒Y型”的上游汲取營養的,并不似受到下端枝叉的橫向干擾,不能用一條縱向的線,把所有的本子全部穿起來。這也導致了此有彼無,此無彼有的狀況。舒本第15回的鹡鸰念珠串之文和庚本的側批〖庚側:轉出沒調教〗便是這種狀況的反映。鈔本第69回的空間布局,更能反映這種“倒Y型”的演變。其鈔本69回猶如鈔本系統的一個“叛逆者”,不合鈔本的系統,而合程本。它們均是從“倒Y型”的上游取汲養而非橫向上枝杈之間的借鑒。有認為,重評的甲戌本是脂硯齋的二閱本,丙子本是三閱本,己庚本是四閱本,甚至將脂硯齋的批閱的第次與曹雪芹的增刪第次對應起來。筆者認為,并不存在這樣的邏輯關系。“曹系”與“非曹系”之間,不是一個系統,只不過諸鈔本因混抄雜合因素,不再以完整的系統而存在而已。相比起來,列楊舒卞鄭本保留了較多的早期文字,列本應是更近“石系”的本子,楊舒本應是更近“紅系”的本子。而在校對中,當取曹雪芹的“終筆終意”之時,前50回極少取到蒙戚本;而當考其早期用意以輔助校對時,也難取到蒙戚本,蒙戚本應是雜合狀況更為復雜的本子。

   三、曹雪芹增刪改寫的指針

1、主題的變化與抓藥方式的增刪

資料所限,托言石兄的《石頭記》之主題,已經難以完整把握。但是,通過書中留下的痕跡來分析,仍能捕捉到一些蹤影。其應是一種圍繞家庭的衰敗,自我悔悟、自我反省性質的文字。從那位貌似“深知擬書底里”者的初評者之批語來看,其對寶黛之間的情愛并不關注,甚至冷嘲熱諷;其所接納的,也是懺悔的,是那種可為妻室、勸其走經濟仕途的釵襲之類,并對當時的勸導當作耳旁風,而慚愧、自悔;其并沒有平等意識,視仆人為工具,妻妾為衣服。所謂“補天”“補地”,也是這位石兄的觀念,還包括著對時政的不滿,其應是一位朝廷給其家庭帶來沒落的豪門。王狗兒的“板兒”“青兒”,難以排除其命名上的用意。

而曹雪芹增刪改后的主題,既是以“大旨談情”為幌子的“真事隱”,也真是在“大旨談情”。在形式和內容上,與底稿發生了巨大而又奧妙的變化。曹雪芹已經不是一位簡單的增刪者,他所做的,已經遠遠超出了編輯的崗位職責,而猶如陳壽與羅貫中、元稹與王實甫,是一種重新的再創作。

圍繞新的主題,曹雪芹的五次增刪,在主素材基礎上刪減并追加了諸多零散素材,不排除曹寅的西堂十萬藏書是其追加素材的重要來源。從目前保留下來十幾個鈔本和程本、刻本來看,其對素材的選取與利用,應如“抓藥方”一般,在多家藥鋪均抓來了數味、數十味不同的草藥,匯集了成百上千味,經煎熬焙煅等調制而成新著。這也導致了各家藥鋪,看到其內有自家鋪子的那幾味藥時,便認為全副藥都是來自于自家鋪子的,進而產生愈看愈像的“疑鄰盜斧”心理。然而,當情節的流動又轉入來自另一家的藥鋪、另一組的素材之時,便形成誤判。當今的上百種作者之說,多難以自圓其說而形成附會,素材選取的“抓藥方”方式,便是作者之說紛紜現象的根源。【13】筆者毫不懷疑書中有吳語方言,也不懷疑有如皋的風土人情,還不懷疑有反清吊明的諸如“板”“青”等素材的借用,更不懷疑洪昇的戲劇藝術對曹雪芹增刪的影響,甚至書中也能找到秦淮八艷的影子……,但所有這些,都不過是為《紅樓夢》寫作服務的,都是為豐富主題而被“抓來”焙煅、煎熬、調制的中草藥。在紅學研究中,一些研究者其起初的觀點,往往是很有啟發的,并常常也是能夠得以驗證的,然當其再向前邁出一步之時,便“越雷池”而導致了附會甚至荒謬。此歸根結底,也是未意識到多個素材構成之緣故。

如劉姥姥之文,當由四五個零散素材構成。第6回既為“一進”榮府,自是不認識周家之門,這是一個素材。劉嫗因女兒劉氏嫁給狗兒,而狗兒與王家連了宗,便借此關系,奔王夫人而去,這兩個素材,并不構成矛盾,仍能自成體系。劉嫗唯劉氏一女,再無其他子女,而狗兒父母已故去,即劉姥姥再無親家母在世,此也與前兩個素材不構成矛盾。然“不比五年前了”,板兒“長這么大了”,則是另一個偶有來往的親戚之素材。即,周家的與劉嫗并板兒,5年前見過面。這便要問:周家的5年前是在賈家還是王家?周家作為陪房,已隨王夫人離開王家20多年,5年前自不當是在王家見;若為賈家,便與不識周家門和“一進”相矛盾。顯然這個素材與前者,并非同一素材中的人和事。再者,20年前,劉女尚未嫁給狗兒,劉嫗并不能憑借狗兒與王家連宗之關系,奔王家而去。但書中劉嫗20年前便去過王家了,并見過“不拿大”的二小姐和鳳哥兒。這則是又一個與狗兒家無關的素材,即劉嫗原本與王家就有瓜葛,且關系不一般。第41回,劉嫗誤認為親家母到了大觀園,這便又與狗兒雙親已故,也不是同一個素材。

多素材,在書中十分常見,不贅。

2、成書過程中的人物整合

多素材纂撰,首先是要將素材中人物名字,轉換、統一到作品中來,把發生在零散、紛雜的人物身上之故事,集中到重點人物身上,以使重點人物的形象更為鮮明。大多數本子,如己庚蒙戚列楊晉卞鄭本,仍存留著尚未轉換的人物名字。

減少人物數量、復雜人物關系,是提升作品藝術性的正序。而人物的繁雜,很容易造成讀者的混亂。徐恭時的研究認為,《紅樓夢》中共寫了975人,有名姓或有姓氏連稱謂的,有732人。【14】人們也贊嘆《紅樓夢》寫了這么的人物,并為曹雪芹自豪。但筆者認為,曹雪芹并不想寫這么多人物。

之所以出現這么多人物的一個原因是,在五次增刪的過程中,曹雪芹在不斷地進行人物的整合歸并,而在增刪的較早時期,一些人物還未來得及整合。實際上,書中仍有些人物,是仍需要整合歸并的。如第26回佳蕙處〖戌墨眉:為后文伏線,無怪后來被逐。〗“后來被逐”者并不發生在佳蕙身上,批者是將佳蕙與墜兒混同了一人。連批者都會混淆之處,何況讀者?細讀通部,小丫頭佳蕙共出現13次,其中11次在第26回,另兩次分別在第31、36回各提及一次。為小紅安排的兩個好友佳蕙與墜兒,有必要整合為一人,而且也容易實現平滑銜接,并不會產生沖突,而可以避免戌墨眉者所產生的混淆。

實際上,曹雪芹對多組人物已經完成了整合歸并:大姐與巧姐、襲人與珍珠、珍珠與蕊珠、紫鵑與鸚哥、鸚哥與春纖、媚人與秋紋、多姑娘與燈姑娘、吳貴與多渾蟲、賈蕓與無名氏、老祝媽與無名氏、鮑二與無名氏、史家兄弟、邢家兄弟、王家兄弟等,都存在著人物的整合歸并。其中,有的整合得是十分成功的,如大姐與巧姐、襲人與珍珠、珍珠與蕊珠等;但有的是無法整合的,而只得將一人之戲份轉移到了另一人物身上,前者只留下個名字和模糊的形象,如檀云與晴雯、彩霞與彩云等;還有的硬性整合而刪除了另一人的名字,但并未實現成功整合,如王氏兄弟等。

之所以出現這么多人物的第二個原因,是抄手的傳抄。抄手將五次增刪中不同增刪時期的文字,竄抄在了一起。如第77回晴雯的表哥,其在早期文字中名“吳貴”,在增刪中期是“多渾蟲”,這便將表哥一人因混抄雜合問題,出現了兩個名字。筆者還認為,到了增刪后期,晴雯的表哥也非多渾蟲,曹雪芹增刪的指針,是要安排多渾蟲于第64回之前肺癆死去的,即到了增刪后期不會再整合到多渾蟲身上。但可惜,這一回的增刪后期之文,我們并沒有保存下來。同樣,晴雯之表嫂“那媳婦子”,也與燈姑娘,后又與多姑娘整合在一起。但由于竄抄的因素,一個表嫂便出現了幾個人物的名字。

3、成書過程中的空間、時序、奴籍、生死的改寫

書中字里行間,流露出素材中的賈府是“小家氣”的,人物也沒有今天我們看到的那樣光鮮而有品位,曹雪芹將賈府改寫得十分恢宏了,空間也做了調整。筆者曾從院宇的方位布局、時序、奴籍、生死、生日、長幼、同胞的數量等,這些不易引起理解上的歧義之角度,予以了探討,發現曹雪芹在諸多領域進行了改寫。【15】

一如大觀園的位置,通過批語來看,大觀園位于榮府之東、之北都是后來調整過的結果。第2回〖戌側:“后”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墮淚,故不敢用“西”字。〗可知,素材中或現實生活中的花園,原是在府之西側的,但為回避“西”字而改為“后”。第3回〖戌側:為大觀園伏脈。試思榮府園今在西,后之大觀園偏寫在東,何不畏難之若此?〗而這條批語,是素材中或現實生活中花園在府之西側,由“西”改寫為了“東”。其意是,這不僅不利于捉筆者,也不利于批者轉換腦筋,與頭腦中的舊有在“西”的觀念產生了沖突,增加了寫作和評批在方位上的困難。此二批只能作二解:要么是先由“西”改寫為“后”,再改寫為“東”;要么是先由“西”改寫為“東”,再改寫為“后”。從鈔本來看,目前所保存下來的十幾個鈔本,有關花園位置的主體性文字的是榮府之北,是內宅之后的后花園,但鈔本的非主體性文字,即字里行間也留下了在榮府之東、寧榮二府之間的痕跡,如第28、40、41、48、54、69、73回;而程本、刻本的主體文字,則正是在榮府之東的外園。位置上的變化,也是分析文字調整的先后順序之一個重要方面。

一如賈母、鳳姐院的位置。賈母在早期文字中,居住在榮國府的東路(即鈔本賈赦院的位置),后調整為榮國府的西路,賈母居西院了。而且不只是賈母院,鳳姐院也隨之做了調整,由原來的從東到西依次是賈母院、東西穿堂、鳳姐院到中路上的王夫人處,調整為從西到東依此是賈母院、東西穿堂、鳳姐院及影壁墻、西角門到中路上的王夫人處。底稿性質的后40回顯示出了賈母、鳳姐院在榮府中路之東的空間方位。如第111和112回賊人來回的路線和包勇追趕的路線及仆人的敘述、第105回賈府被抄從“東跨所”抄出的幾箱地契、第113和114回鳳姐“返金陵”等。在前80回中,也留下了賈母居東的痕跡,如第30回賈寶玉從賈母后院出來“往西”穿過東西穿堂到王夫人處。在賈母居西院的背景下,賈母之西是榮國府的大院墻,并無路可通。之所以“往西”,是早期賈母居東時期的文字,竄抄進了前80回中。【16】即,將早期賈母居東時期的文字,混抄雜合進了增刪后期賈母居西時期的本子之中。再如第48回香菱進大觀園,寶釵讓其“先出園東角門,從老太太起,各處各人你都瞧瞧,問候一聲兒”,也是賈母居東的早期文字。在早期文字中,賈赦也非目前看到的主體文字居東南的位置,而是居“北院”,見第75回。

在五次增刪中,由于曹雪芹處理得極為恰當,諸多改寫之處已看不出改寫的痕跡。但有些深藏于字里行間難以被意識的問題,是有可能被忽視的。對賈母院宇方位的改寫,表層的文字已經更改為居住西院,但行走的路線,并沒有隨之也一同更改過來。即,調整了表層的“皮和毛”,而直接謄抄下來了舊文中的“血和肉”,并由此構成了繼承與創新的矛盾,形成了“毛刺兒”。

一如賈母的生日。曹雪芹最終的改寫結果是第71回實際操辦的八月初三。但是,在早期文字中,是正月的生日,如第62、70、72回留下的痕跡。也或者,曹雪芹面對的是八月和正月,兩個生日的素材,并在生日的操辦這種大場景上,取的其一的八月素材,而在圍繞生日前前后后的小細節上,八月和正月的兩個素材都取了。在兩個素材的整合上,同樣,諸本的“皮和毛”,統一在了八月;而皮毛之下的“血和肉”那些細節,并沒有都統合八月之上,才出現了這些“毛刺兒”。

一如生死問題。鈔本第77回交代,柳五兒已經死去了。

(王夫人:)“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伙聚黨遭害這園子。”

庚蒙戚列楊晉本,文字雖略異,但都包含了“短命死了”。然在程本中,柳五兒是活著的,有五兒與柳嫂子母女二人一同探望晴雯的500多文字,且6次提及“五兒”之名,絕非抄手之誤。筆者認為,柳五兒活著,是早期之文;而安排柳五兒死去,是增刪后期的構思。

人們習慣于一種思維,死了的“復活”,是不可思議的,對后40回中第87、92、101、108回柳五兒活著的文字,而且還有第109回“承錯愛”一回,認為復活的是“偽作”“妄改”。【17】【18】然并未去思考,柳五兒本來就沒有死,她在早期文字中是一直活著的,改寫為死去,才是增刪后期的構思。

所謂“死而復活”的問題,不單柳五兒,前80回中的鮑二家的,于第44回上吊死了,而到了蒙戚列楊晉本的第64回、己庚蒙戚列楊晉本的第65回中,又“復活”了。“死而復活”的還有菂官,第58回交代,菂官在第58回之前就死去了,但到了第77回的庚辰本,菂官也再次“復活”了。筆者認為,并不存在所謂的“死而復活”問題。這些人物,在早期文字中是活著的,而在五次增刪中,改寫為了亡故。這也涉及到曹雪芹五次增刪的“指針”。

4、過程與增刪指針

曹雪芹的增刪改寫,是全方位的。在諸多領域還能看到增刪改寫的指向,筆者稱之謂增刪的指針。

人物結局的悲劇。就悲劇的設置而言,柳五兒仍然活著,是早期的構思。柳家是千方百計讓五兒進入怡紅院的,然而這一愿望在根本上要寫成無法實現,才能增加悲劇性的效果,這是后期悲劇設置的構思。即:五兒欲進怡紅院,偏不得進!不止柳五兒,晴雯想留大觀園,偏不得留;襲人想做姨娘,偏不得做;寶釵想當寶二奶奶,偏守空房;湘云要得貴婿,偏守活寡;妙玉欲白玉無瑕,卻終陷淖泥中;金鴛鴦要締結鴛鴦,偏要誓絕寶玉;鳳姐要積財萬貫,偏不得享;賈政要寶玉科舉仕途,偏撒手懸崖;薛蟠要義結湘蓮,偏遭一通打;賈瑞欲得鳳姐,反丟了卿卿性命;金釧兒要置彩云于死地,偏自己投井;王善保家的極力要抄檢大觀園,偏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賈母要成全二玉、王夫人要成全二寶、寶黛要“木石姻緣”、李紈想賈蘭成人、尤二姐要替代鳳姐、尤三姐要成婚柳湘蓮、彩霞嫁給賈環……形形色色,無不如此。非其所愿,事與愿違,這個總的方向,反映著曹雪芹增刪的指針。一切有悖于指針者,基本可以判斷為較早期的文字。

闊大恢宏與復雜化。就賈府的家勢、人物品位、人物關系而言,其家勢向著闊大恢宏的方向發展了。我們還能看到如第16回戌己庚蒙戚列楊舒本的“周貴人”,而到了晉程本那里,則改寫為“周貴妃”了,而周貴妃才是與“賈妃”“吳貴妃”具有一致性。因“貴人”也算不得皇親國戚。賈府的院宇也是越寫越宏大,將大觀園的規模寫得是親王所沒有的。但書中的行走路線,總能讀出有的地方猶似寶玉仍住在賈母后院一般,不時露出“小家氣”之氣象。在不同的版本中,還能看到類似“只吃了一口”茶和只“只漱了一口”茶的不同。比較第14回舒本的“如今既然管了,就要依著我行,倘若錯我一點兒,我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我總是一例現清白處治,你們可別自招沒趣兒”,戌己庚蒙戚列楊程(晉)本的“如今可要依著我行,錯我半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面)的,一例現清白處治”,便能看出舒本之細致而羅嗦,“你們可別自招沒趣兒”句,也有失身份和威嚴,不及刪改后鳳姐給讀者留下的大氣形象。到第78回《芙蓉誄》罷,黛玉從花影中出來,無論是晉程本的“等得紫鵑死了”還是其余鈔本的“等我的紫鵑死了”,均非大家閨秀之言。紫鵑雖系奴才,但此言有損黛玉形象。至后40回鳳姐稱奴仆管家“老林”、接近第80回的數回,均是更近底稿的文字,難以與前面的章回相比擬,便于分析人物品位上的改寫傾向。

人物整合歸并與關系復雜化。前文提及增刪中存在著人物的整合歸并,其目的在于使重點人物的形象更為鮮明,人物關系更為復雜交錯。即,人物整合是增刪的指針,凡整合程度不高的版本或章回或段落或文字,則是相對較早時期的狀況。如程乙本第3回的蕊珠,便是尚未整合為珍珠時期的文字,程乙本該段便是較早的文字。第27、29回鈔本和程甲本中的大姐兒與巧姐兒,便是尚未整合的較早的文字。第64回的蒙戚列楊晉本之鮑二夫婦,便是尚未將寧府與榮府奴才整合起來的較早文字。第77回程本的吳貴、“那媳婦子”,也是尚未整合為“多渾蟲”“燈姑娘”“多姑娘”的較早文字,而且“多渾蟲”“燈姑娘”也不是最終文字。

整合常常伴隨著關系的復雜化,如大觀園后門上的小廝,其“舅母姨娘兩三個親戚”是承包果園的,到第67回,這承包果園的“舅母姨娘兩三個親戚”之一,便與是承包竹子的老祝媽合并為了一人。春燕的媽何婆子,與夏婆子是姐妹,阻止藕官燒紙的,便是藕官的干娘、春燕的姨媽夏婆子,夏婆子還是蟬姐兒的外祖母,在大觀園后門小廚房一帶服役。春燕的姑媽是承包花草的老葉媽,而老葉媽又是茗煙的娘、鶯兒的干娘。這兩撥人,又通過后門上看門的小廝一句“單是你們有內牽”關聯了起來了。因為,柳嫂子讓五兒進怡紅院,芳官是托辦者,而春燕是知情者。第59、60、61回,曹雪芹是在力圖構成一種奴仆之間犬牙交錯的裙帶關系。或言,那些能夠反映這種錯綜關系的,是曹雪芹的后期文字。

復雜化不僅體現在人物整合上,故事情節的復雜化,也是增刪的指針。第35回王夫人單獨給襲人送來兩碗菜,回復襲人的,舒本是寶玉笑道:“既是太太單賞你的,你就拿了去吃,有什么好猜疑的呢。主子賞奴才東西,也是常事罷咧。”“罷咧”二字是早期文字的習慣用語,舒本此處透露出了早期文字是“寶玉”。不單舒本,列本也是“寶玉”,筆者言,列楊舒本保留著較多的早期文字,或言早期有可能就是寶玉。而己庚蒙戚楊晉程本則是“寶釵”。從寶玉口中出,不過是件無甚意義的平白直述;而從寶釵口中出來,其作品的藝術性便非同一般,由“寶玉”而“寶釵”,明顯是將寶黛釵的故事復雜化了,曹雪芹是要彰顯寶釵深知背后內情。對“虎兔”與“虎兕”等問題的判斷,何者更合曹雪芹作品“復雜化”的增刪指針,也便明了了。

美化與凈化。賈母、鳳姐、寶玉、黛玉等,相對于增刪的底稿,均提升了人物形象。后40回中的賈母,并非是從后40回驟然巨變的,而是與其相銜接前80回底稿,可能就不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富貴、慈祥,極力為寶黛保駕護航的賈母。鳳姐經增刪改寫后,刻畫成了一個職業經理人的形象,對惡者絕不寬容,對向自己低頭的,庇護救濟。寶玉在底稿中是賈府衰敗的責任者,謂“箕裘頹墮皆榮玉”。黛玉的身材、相貌、神態,是正統的長輩一見便不放心之人。第3回黛玉進府的當天,王夫人就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惹那“混世魔王”,而對寶釵卻不見任何叮囑。其在底稿中有可能是不需勾引便令男子酥倒的形象,而且其脾氣秉性比今天看到的更為突出,其應是真實地處在“風刀霜劍嚴相逼”的環境之中。《紅樓夢》中并非沒有寫壞人,而是沒有把壞人寫得各個方面全壞,把好人寫得各個方面全好。五次增刪是對寶釵、襲人的形象進行過調整的,是向著與底稿相反的方向改寫了。薛寶釵經過了“賢寶釵”“時寶釵”“識寶釵”的調整過程。底稿中的襲人,也應是個“賢襲人”的形象,那位針對《石頭記》的初評者,是未聽襲人的規勸而慚愧的,謂“愧則有馀、悔則無益”的;而增刪后的寶玉是追求人性、人本,寧可懸崖撒手也不與之混同為伍的。曹雪芹將蕊珠與珍珠合并,將本是蕊珠更名為襲人,改寫為由珍珠更名為襲人,當是為了將具有“魚眼睛”特殊寓意的“珍珠”,賦予在襲人身上。女兒出嫁前是珍珠,出嫁后便變得灰暗,并進而變為功利色彩甚重的“魚眼睛”。曹雪芹在語表上句句稱贊襲人,但在字里行間又卻是在“黑”襲人。“賢襲人”一回,回目明文是賢,而正文卻看不到一個賢處,而是約法三章處處掣肘寶玉,視之為“禁臠”。寫寶釵也是如此(參《甄道元〈紅樓夢〉筆記》)。書中批語,明顯褒釵襲而貶黛晴的,這未必是批者如此嚴重地顯失公允,而極有可能是所批乃針對的是《石頭記》,而又被轉錄到增刪稿之上。換言之,是將底稿“賢襲人”時期的批語,轉抄到了曹雪芹增刪改寫后的稿子上,而出現了所評與正文有失公允的評批。曹雪芹是在《風月寶鑒》的基礎上,著手增刪的,人們一方面贊嘆曹雪芹對《風月寶鑒》的凈化與提升,而另一方面又希望能夠看到《風月寶鑒》時期的文字,甚至將那些粗獷低俗的文字,視作曹雪芹之本真,而將凈化過的視作偽。

增刪的指針,表現在諸多方面。總的而言,早期未潤色之文,言語一般較為質樸、粗糙幼稚、表述繁瑣、直白匠氣,人物品位小器,稱謂比較規范,人物對話多以直引形式,也富于邏輯和理性,在涉及程式、過程、操作之處,也往往具有可操作性。也正因如此,而有助于理解。而增刪稿的語言,則相對簡潔、含蓄、順暢,也比較雅致,藝術的味道更濃,讀之痛快淋漓,有些直接對話改寫為了間接引語,但稱呼上有隨意性,甚至脫離了人之常情,在理性和可操作性上更趨向于了藝術化。并且,還常出現刪減過度的情況,而失去了血肉和情理,反不利于理解。這也符合文稿修改的一般規律——作者因自己對內容的熟知,修改中常忽略讀者的陌生立場,而容易出現邏輯上的跳躍。故而,在文本校對中,一些因過度刪減而造成的茫然和費解,需要在底稿中尋找因由原意。也存在著,有的增刪改寫之處,也并非都是優于底稿得狀況。在現實中,也不存在于數十篇甚至上百篇博士論文基礎上撰寫的畢業論文,就絕對優于前者的狀況。相比起來,列楊舒卞鄭本留下了較多的早期文字,但除了章回數較少的鄭藏本難以判斷外,無論是鈔本還是程本以及刻本,均是混抄雜合本。

   四、后40回的性質與意義

后40回的性質,無非三種可能:后人所續,曹雪芹的正序,曹雪芹增刪的底稿。

人們一般認為,后40回不可能是曹雪芹的正序。其藝術性,遠不及前80回,與前80回不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后40回并沒有按照前80回的預設來延展,故而也不可能是同一人所為;后40回也沒有出現脂硯齋、畸笏叟批語中所見到過的80回后之情節,故而根本就不是與前80回具有一致性的稿子。故而,便得出了必為后人所續之結論。然筆者認為,在曹雪芹正序、后人所續、曹雪芹增刪的底稿這三種可能性中,只討論了兩個,第三個即增刪的底稿,并未予以考慮。而且,這種觀點仍是出自感性層面的,并非理性的論證,忽視了這樣一個基本的邏輯:假如后40回是按照增刪的前80回所鋪設的路子發展下去的,那么恰恰說明它有可能是續作;假如后40回出現的正是脂批所反映的內容,那么也恰恰說明它有可能是續作;而沒有按照前80回所鋪設的路子發展下去的,反而更有可能是底稿;同樣,沒有出現脂批所反映的內容,才更有可能是底稿;正是因為后40回的語言藝術、結構藝術等方面,遠不及前80回,反而說明其是未經增刪的底稿之可能性更大。底稿是沒有底線的,它可以很粗糙的文字,也可以存在著諸多與增刪稿不相干的情節和因果邏輯。

筆者的研究認為,對后40回與前80回的關系,應當從感性層面上升到理性層面,后40回更似未經增刪或只做了簡單處理的底稿。我們雖然尚無法判斷,這個底稿是曹雪芹起草,還是他人既有的文字,但可以確定,曹雪芹已經著手處理了,且絕不會是曹雪芹之后的他人續作。

1、矛盾的次要方面與后40回相合

人們普遍認為,在前80回中存在著諸多的“毛刺兒”。所謂“毛刺兒”,便是上一稿的舊文或稱修改的底稿,與當下新構思所構成的矛盾沖突。每一個“毛刺兒”,便是一個矛盾體,有矛盾的主要方面和矛盾的次要方面。研究發現,這些矛盾的次要方面,是與后40回相合的。換言之,后40回也應是底稿性質的文字。進而言之,沒有一位續書者,會置前80回的矛盾之主要方面,或稱顯而易見的主體性文字于不顧,而專門盯著矛盾的次要方面,或曰不易被發現的、隱藏在字里行間的、與主體性文字相悖的文字,而進行續寫。

一如鳳姐的女兒。在前80回中居于支配地位,起著主導作用,決定著事物的發展方向和性質的矛盾之主要方面,是一個女兒,是由“大姐兒”在第42回,通過劉姥姥之口更名為“巧姐兒”的,諸本皆是如此。庚辰本作“就叫他是巧哥兒”,蒙戚本作“就叫他作巧哥兒罷”,列(晉)本作“就叫他作(做)巧哥兒好”,程本作“就叫做巧姐兒好”。但第27回的鈔本卻是兩個女兒,而且巧姐兒是與大姐兒同時出現的。第27回的戌庚列楊舒晉本,是“鳳姐等并巧姐、大姐、香菱與眾丫鬟們”。但在蒙戚程刻本中,并無“巧姐”二字。這并不是抄手之誤,因第29回庚蒙舒晉本作“奶子抱著大姐兒,帶著巧姐兒”,列楊本也都明確“巧姐兒”“大姐兒”同時在場。其一,在第42回更名之前,“巧姐”便出現,便與第42回相沖突,而且與“大姐”同時出現,就更不合理。這表明,戌庚列楊舒晉本的確是為鳳姐構思了兩個女兒。其二,在這兩回中,庚列楊舒晉本保持了一致性,戚程刻本保持了一致,蒙本在第27回是兩個女兒而在第29回是一個女兒,應是處于人物合并的改寫過程之中不徹底之狀。其三,人們也認為,曹雪芹的增刪稿是為鳳姐構思了一個女兒,第27、29回的兩個女兒是未理順的“毛刺兒”。但并未上升到矛盾論的哲學層面予以思考。即,一個女兒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而兩個女兒是矛盾之次要方面。但處于矛盾次要方面的戌庚蒙列楊舒晉本之兩個女兒,卻是與后40回是一致的。如第92回中,巧姐兒是“認了三千多字,念了一本《女孝經》,半個月頭里又上了《列女傳》”的一個年齡較長的女兒。而至第101回,而逆成長為被李媽“咬牙便向那孩子身上擰了一把。那孩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還不懂得被奶媽虐待后學舌告狀的娃娃。換言之,后40回中明顯是兩個女兒,在早期文字中為鳳姐構思的就是兩個女兒,前80回中的第27、29回,只不過仍處于增刪改寫之中、與后40回一致,尚未整合成一個女兒時期的文字,第27、29回是竄抄進前80回的早期文字。由兩個女兒整合為一個女兒,是增刪改寫的指針,一切與該指針不合的文字,應視作早期之文。

一如襲人更名。襲人出場,并提及更名,出現在第3回。戌庚蒙戚列楊舒晉卞及程甲本是,這襲人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與了寶玉。寶玉“更名襲人”。依此,第3回之后,則不應再有“珍珠”之名出現;該丫鬟再出場,則應稱“襲人”。即便偶要仍稱其本名,也不應以賈母的丫鬟,而應以寶玉的丫鬟身份出現。而且,更不應“珍珠”與“襲人”以二人身份,同時出場。否則,便與第3回構成矛盾。然而,至第29回,“珍珠”之名又出現了,而且是以賈母的丫鬟身份出現的,特別是與“襲人”同時出現在第29回,并且“襲人”二字在第29回中被提及13次。即,戌庚蒙戚列楊舒晉卞及程甲本的“珍珠”和“襲人”,在第29回中是兩個人。換言之,在第29回這個系統中,襲人并不是由珍珠更名而來的,而是如程乙本由蕊珠更名的。同樣,襲人由珍珠更名為而來,是主體性文字,是矛盾的主要方面,決定著事物的性質和發展的方向,而第29回是矛盾的次要方面,是增刪改寫中留下的“毛刺兒”,是未理順的上一稿之遺痕。但在后40回中,更名襲人的,也不是珍珠,在第94、96、98、106、108、109、111、112回,均反映出珍珠仍在賈母身邊,仍是賈母的貼身大丫鬟。即,與第29回一致。不但程乙本第3回顯示出了更名襲人的,是蕊珠而不是珍珠,第28回蔣玉函酒令中的“結雙蕊”,也暗示襲人原本為蕊珠。換言之,程乙本的第3回、戌庚蒙戚列楊舒晉卞及程甲本的第29回、后40回,均是早期文字。程乙本的第3回、戌庚蒙戚列楊舒晉卞及程甲本的第29回是混抄雜合進前80回的早期文字,后40回是尚未深入增刪的早期文字,它們均是同一系統的早期舊文。

一如,柳五兒的生死。庚蒙戚列楊晉本的第75回,均通過王夫人之口,作“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又不知怎樣“遭害這園子”。但在程本中,柳五兒并沒有死,至第77回還活著,并有柳家母女探望晴雯的一段500多字。人們推測,柳五兒當死于第70回至77回之間。因至第70回,柳五兒仍在病中,有“氣病了柳五兒”文字。并認為,程本第77回柳五兒活著,是高鶚的妄改。即,柳五兒死了,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而柳五兒還活著是矛盾的次要方面。然而,在后40回中,第87、92回等,柳五兒仍在世,并為第109回的“候芳魂五兒承錯愛”做鋪墊。換言之,在第77回的程本和后40回,都是未深入增刪的早期文字,第77回的程本是竄抄進前80回之中的章回。

一如,賈寶玉的行走的路線。賈母住西院,是前80回的主體性文字,即矛盾的主要方面。前文已述,后40回中賈母院,在榮府的東部時期的文字。前80回中的第30回,寶玉從賈母處出來“往西”過穿堂,到王夫人處,也是賈母居東時期的早期文字,是矛盾的次要方面。換言之,第30回的賈母居處,是與后40回一致的、同為早期的文字。第30回不過是竄抄進前80回的早期章回。

一如,賈母的生日。前文已述,第71回諸本的賈母“八月”大壽,以及圍繞八月生日的第70回程本的賈政“七月底”進京、第72回蒙戚列楊晉本的“不上半月光景”贖當,均是主體性文字,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而諸鈔本和程甲本的第62回賈母“過了燈節”生日,以及圍繞正月生日的第70回鈔本的賈政“冬底”回京、第72回庚本的“不上半年光景”贖當,均是矛盾的次要方面,是與八月生日相悖的文字。而在后40回中,如第88回,鴛鴦到惜春處為老太太明年八十一歲的“暗九”,來布置抄《心經》,這便是與正月生日相合的文字。因為,說話的當下是“大九月里”“還有桂花”以及“重陽節”等文字,姚燮推算也是“甲寅年秋間事”,可補證鴛鴦此時說話的時節是秋季。倘若“暗九”指的是明年“八月初三”的八十一歲的生日,那么便沒有道理剛剛過了今年“八月”的生日就布置明年八月的“暗九”了。比較合理的是快要到下一個生日的前兩三個月來安排。換言之,第88回鴛鴦在深秋九月所說的明年“暗九”,不是針對增刪后期稿子的“八月”生日,而更似某個增刪時期的、諸如第62回的“過了燈節”的正月是賈母的生日。再看第91回,賈政、王夫人商議寶玉婚事,程本賈政言“況且如今到了冬底,已經年近歲逼,無不各自要料理些家務。今冬且放了定,明春再過禮,過了老太太的生日,就定日子娶。”賈政所言的時下是“如今到了冬底”。在“冬底”言“過了老太太的生日”,其語境明顯是:老太太的生日,必不為下半年,而在眼前不久的時間。即,第91回賈政所指,亦當是與第62回庚蒙戚列楊舒晉甲本暗藏的“正月”,是同一時期的文字。再看第107回,賈府被抄后向北靜王爺親回稟“犯官自從主恩欽點學政,任滿后查看賑恤,于上年冬底回家……”。此也是“冬底”回京,回京便操辦賈母的生日。即,也是支持“過了燈節”的文字。換言之,在賈母生日問題上,后40回也是與前80回中矛盾的次要方面,相合的文字。而今日之匯校本,往往以“三大脂本”為獨尊,采取編碼、符號式的機械校對,未有理性分析,也未考慮成書過程。

……

不難發現,前80回中那些“毛刺兒”之矛盾的次要方面,是與后40回相合的。這不得不讓人思考,倘若后40回是續書,那么,這位所謂的續書者,為何對前80回顯而易見的、居于主體地位、起著主導和支配地位的矛盾之主要方面,總是視而不見,而專門盯著那些隱藏于字里行間的、居于次要地位的矛盾之次要方面,來展開續寫?這種可能性,幾乎是不存在的,不符合人之常理。

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這是不容置疑的文字。這便表明,既有五次增刪的底稿,也會有增刪的早期之文、中期之文、后期之文。增刪早期之文是比增刪后期之文更近底稿的文字,這也是不言自明的道理。或言,倘若存在著不同增刪時期文字的混抄雜合,雜合進前80回的增刪早期之文,便是與底稿相近的文字,并且會與新構思所構成的“毛刺兒”。

2、前80回中存在著不易被人發覺的伏線,在后40回中有顯現

筆者認為,后40回是五次增刪的底稿而不是續書。作為底稿,是不會“回應”后來增刪過的前80回之伏線。因為,這在時間邏輯上,是不能成立的,而后來增刪過前80回,其所伏之線,有可能是增刪過程中,新設伏的,在時間上很早的底稿便不會對之有所回應。但是,有兩種情況,是會在底稿中出現回應的:其一,底稿前80回中伏線這部分,增刪之時未被刪改掉,仍被增刪稿的前80回所沿用、保留。如此,便仍能與底稿后40回形成對應關系。其二,底稿前80回中伏線這部分,在增刪時雖然被刪改掉了,增刪稿的前80回該處,沒有此伏線了,但是在傳抄過程中的,底稿前80回中伏線這部分,又被竄抄進了增刪稿的前80回中。總之,前80回中仍保留或竄抄進舊文之處,仍能與后40回形成對應關系。

比如,第52回晴雯補裘,“果見有指頂大的燒眼”。補裘文字,不僅是要寫晴雯的靈巧和賢惠,技藝無人可比,還寫其帶病補裘的精神,更有該“燒眼”所遙遙伏下的線——為第108回王仁為王子勝過個假生日,伏脈。第52回寶玉的雀金裘燒了個眼,是因參加王子勝寒冬時節的生日而不慎被燒的。并且在第52回寶玉還扔下一句話“一年鬧生日也鬧不清”,此言甚有用意。到第108回王仁給新故的王子騰“開了一個吊”而借機斂財,并且獨吞了。王子勝對此甚是不滿,王仁為了平息王子勝的憤恨,便在還不到寒冬穿裘的季節,就給王子勝提前辦了一個“假生日”。鳳姐向賈璉抱怨王仁:“也不管親戚朋友冬天夏天的,人家知道不知道,這么丟臉。”到108回那天的假生日之時,寶玉為穿什么衣服,說道:“我只是嫌我這衣裳不大好,不如前年穿著老太太給的那件雀金呢好。”鳳姐因慪他道:“你為什么不穿?”寶玉道:“穿著太早些。”寶玉的“太早”二字,流露出當下尚未到前年需要穿裘的嚴冬時節。這是第52回“燒眼”和“一年鬧生日也鬧不清”暗暗伏下的線,該伏線甚是令人叫絕。上百年來,眾多的研究者,并未發現這個暗暗伏下的線,而把這一功績置于所謂的續書者高鶚或無名氏身上,不單對曹雪芹不公,也形成了對后40回的誤判。

回到原初的話題,后40回恰巧與前80回中的第52回之伏線相合,那么,第52回的伏線是因增刪中繼續得以保留,才有此相合?還是因第52回是舊文,被竄抄進了前80回中,表現出了其原本就是相合的文字?筆者雖不排除前者,但有證據表明第52回是早期舊文。其一,第52回有“檀云”文字。檀云屬于是要與晴雯合并為一人的,只因第24回檀云母親生日,而晴雯沒有母親,這一整合歸并,遇到了無法逾越的問題。但楊本卻在硬性地將二人合并為晴雯。【19】不止楊本,第26回的所有鈔本及程甲本仍在強行合并,然晴雯并不存在“仗著老子娘的臉面,客觀上仍然無法實現與檀云的合并。唯獨程乙丁本處理好了這一“毛刺兒”。實際上,在詩詞以及《芙蓉誄》中的檀云文字,決定了二人是無法實現合并的,中途放棄,只留下檀云之名,戲份轉移到了晴雯身上,才是可行的選擇。換言之,第52回檀云之名,雖不能判斷絕對是早期文字,但足矣能夠引起我們的警覺。其二,第52回中,寶玉騎馬出門,為避免賈政書房門口下馬,周瑞言“老爺不在家,書房天天鎖著的,爺可以不用下來罷了”,此言甚疑是早期之文。因為,第37回賈政就被點了學差,奉旨出省任上去了,寶玉如何能不知賈政不在家?此言雖模棱兩可,但仍似賈政臨時外出一般。即,是尚未構思賈政點學差時期的文字。第64回的鈔本,也流露出賈政仍在賈府,該回的鈔本是尚未構思賈政點了學差之時的文字。其三,第52回,病中晴雯喚人,進來的是“篆兒”,而篆兒在增刪后期,是邢岫煙的丫鬟。但是,這并不能表明怡紅院的丫鬟中,沒有篆兒,只不過篆兒在早期文字中是怡紅院的丫鬟罷了。第27回〖庚眉:前良兒,后篆兒〗的脂批,也能佐證篆兒在早期文字中是怡紅院的丫鬟——以往,人們認為批中“篆兒”,現在看來,并非有誤,而是個“歷史問題”。換言之,無論增刪中保留下了第52回舊文,還是第52回舊文竄傳進了前80回中,這一回可以確定性地認為是早期舊文,其所伏與第101回的對應關系,是早期文字中的原有關系。甄認為,這等隱藏極深的伏線,并不似所謂的續書者所能發現的。因為,從整個后40回來看,所謂的續作者對諸多顯而易見的主體文字,如賈母居西院、柳五兒已亡故、鮑二家的已上吊、鳳姐一個女兒、珍珠已更名為襲人、寶釵是正月二十一生日、黛玉是二月十二朝花節生日等,這等連普通讀者都如數家珍般的文字,能續出焚稿斷癡情的所謂的續書者卻均未發現和意識到,是講不通的。實際上,此也并非是未發現、未意識到的問題,而是后40回根本就不是續書,它是比增刪稿要早的底稿。

3、后40回的意義

并非論證了后40回的底稿性質,便就萬事大吉了。后40回不是一個孤立的問題,筆者曾在香山中國紅樓夢學會“紀念新紅學100周年、中國紅樓夢學會成立40周年暨2021年學術年會”上做過一個比喻:前80回與后40回的關系,猶如《地雷戰》中的雷一樣,踩的是這邊,響的是那邊。即,后40回具有反作用,關系著對前80回的校對。

一如,對后40回的研究,便知曉了底稿中賈母是居住在東院的,故寶玉從賈母院到榮府中路的王夫人處,便是“往西”穿過東西穿堂;而到了增刪稿中,曹雪芹將賈母改寫為了居住西院,如果仍再沿用舊文“往西”,便是要翻越榮府大墻了,故應當校對為“往東”。當然,即便沒有給后40回定性,也能根據前80回通部之主體文字,憑著感覺,直接校對為“往東”。但是,這只是解決了“然”的問題,并不能解決“所以然”的問題,仍是在未澄清機理的情況下的盲目之舉,帶有很大的機會主義色彩。一旦遇到更為復雜的問題,便僅憑機會主義和感覺,便難以做出判斷。

比如第64回的問題,便難以做出有根有據的判斷。在匯校中,校對者往往選取了蒙戚列楊晉本之寧府鮑二原生家庭的第64回。而如此,便等于否定了曹雪芹第44回增刪改寫的既有成果,卻保留了《石頭記》之時“非曹系”的本子。并且,還構成了“毛刺兒”。

又如,第27回中的巧姐兒與大姐兒。在匯校中,校對者往往仍然選取了戌庚蒙列楊舒晉程甲本的“大姐兒”和“巧姐兒”;在第29回,又仍選取庚列楊舒晉程甲本的“大姐兒”和“巧姐兒”,而置曹雪芹增刪后期之文于不顧。

再如,第62回賈母的生日。在匯校中,校對者仍然選擇庚蒙戚列楊晉程甲本的“老太太”。而在讎校中,又憑著自己的主觀感覺,私意校對,置有據可依的曹雪芹增刪后期之文于不顧。

……

我們今天看到的《紅樓夢》,是未經深入增刪的后40回,拼接在了五次增刪的前80回之上的產物。而且,在前80回中,也并非均是五次增刪的稿子,其中混抄雜合著“曹系”內部不同增刪時期,甚至“非曹系”的其他不同系統的文字,除章回較少的鄭藏本難以判斷外之外,諸本均是混抄雜合本。

   五、傳抄中版本間的混抄雜合與批語的轉錄

1、版本間的混抄雜合

在程乙本程偉元、高鶚的《引言》中:“《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書內記曹雪芹刪改數過。好事者每傳抄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可謂不脛而走者矣。”反映著除收藏之外,存在著商業目的的傳抄。

胡文彬先生提到:“迄今發現的八十回脂鈔本,沒有一個本子是曹雪芹的親筆原稿,都是過錄本,有的甚至是再過錄本,或是再過錄本的過錄本。數年前,有幸在北大與臺灣王三慶教授對談時,談到鈔本傳抄的情況。傳抄的目的,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為售而抄;一類為藏而抄。為售而抄的也分兩種情況:一是一人持本高聲朗讀眾人聽抄;一是拆裝、分葉,眾人分抄。因抄工的文化水平、地域語言、抄書的目的不同,以及責任心等方面的因素,出現音誤、形誤、提行之誤、竄行之誤、批語混入等狀況甚多——錯、漏、重、跳均有。據現存李朝時期朝鮮使者來華采風中,也觀察到:有一人持本讀,眾抄手聽抄的狀況,故音誤者多。有一本書拆開、分抄的狀況,故上下左右看竄、版本間竄抄者多。有抄書賣錢為目的者,故偷工減料,唱本、小說混抄舛錯多矣。藏書家抄錄時久,亦出勾改、批注,故批語混入者多……失真之處,不勝其多。如此,則需要廣集諸本,細加厘剔。”【20】

以筆者的研究,在以盈利為目的傳抄中,還存在著兩種本子同時拆開、分抄、混裝的現象。不同的版本,有著自己的習慣用詞。一種版本偶爾出現了另一版本的習慣用詞,這種現象并不足奇,是因竄抄進了另一版本的章回或段落造成的。但是,還會發現某處的文字存在著兩種版本習慣用詞的突然對調的狀況。這種“巧合”,就不能用簡單地混抄雜合來解釋了,而只能是兩種版本同時拆開、分抄,而在裝訂之時,混裝所致。這在楊藏本和蒙王府本中更容易發現。并且,這并不等于在其他版本中就不存在這種問題,而只不過由于這些本子的習慣用語,更容易判別而已。

在這樣的混抄雜合中,經過反復地拆開、分抄、混裝,一種版本并不再是純粹地混入了另一版本的一個或幾個章回,而會是“段落”。而像第67回存在著相對完整的繁簡兩系之情況,已是比較少見了。換言之,時至今日,再以整本甚至以整回,來研究版本、系統、先后順序,已不現實了,而只能以段落文字,或言以文理和增刪指針來思考。

書中開卷便云,空空道人“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釵》……。”筆者開篇言,除了被更名的,世上還應存在著仍舊沿用舊名的《石頭記》的本子在流傳。換言之,世上至少存在著《情僧錄》《紅樓夢》《風月寶鑒》以及未更名、流傳到無名氏手中的《石頭記》四種本子。這段文字的寫作意圖,應是想告知人們,雖然這四種書名有異,但均系同一種作品,莫視作四種作品。換言之,《情》《紅》《風》只不過是因更過名而被記錄了下來,而那些未更名、仍沿用《石頭記》之名存于無名氏們手中的,無法也無必要予以記載而已。

這些本子的傳抄和再傳抄,便也會有“情系”“紅系”“風系”“石系”上的差異。而且,也無法排除這些本子的藏家,在其上也作過評批,甚至內容上的微調。梅溪的〖戌眉:不必看完,見此二句,即欲墮淚〗之批、常〔棠〕村的〖戌眉(靖夾):九個字寫盡天香樓事是不寫之寫(常村)〗之批,未必是人們猜測的曹雪芹成書后“圈內”人所批,而極可能在《風月寶鑒》上就有的評批,被曹雪芹或其他藏家轉錄了過來。至曹雪芹五次增刪的《金陵十二釵》,便又有了“曹系”。

裕瑞在《棗窗閑筆》載:“《紅樓夢》一書,曹雪芹雖有志于作百二十回,書未告成即逝矣。諸家所藏抄八十回書及八十回書后之目錄,率大同小異者,蓋因雪芹改《風月寶鑒》數次,始成此書,抄家各于其所改前后第幾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諸稿本未能劃一耳。” 【21】裕瑞記載的當是“曹系”不同增刪時期本子的傳抄狀況。其“抄家各于其所改前后第幾次者,分得不同”,當意味著曹雪芹五次增刪中不同增刪時期的本子之間,存在著混抄雜合,而導致“未能劃一”。

由于曹雪芹的增刪,其藝術性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曹系”應占據了傳抄市場的優勢地位,那些“非曹系”的本子在系統上漸漸變得無影無蹤,而支離零散之文偶有竄入“曹系”之中,如第3回的蕊珠之文,第15回舒本的念珠串之文,第18回的秦之孝之文,第28回寶玉獨出、薛蟠與鳳姐序齒、席上生風之文,第27、29回的巧姐之文,第29回的珍珠、寶玉之文,第48回香菱之文,第52回的篆兒之文,第62回賈母生日之文,第64回的賈政之文,第66回柳湘蓮之文,第77回菂官、五兒之文等,而第67回的繁版整回保留下來的狀況,已十分罕見。目前所見到的本子,其主體均是“曹系”的本子,包括楔子在內。考其舒本,舒元煒明言是宿主姚玉棟家53回和鄰居家27回兩種本子混抄而成。舒本的第1至7回連通楔子,是連續的天頭大之章回;而第13至16回是連續天頭小的章回。實際上,第8回、第13至16回以及第33至35回等這些小天頭的章回,不排除是姚玉棟鄰居家借來的那個本子中的章回,帶有著早期文字的明顯特征,包括與后40回“罷咧”等相同的習慣用語。換言之,姚玉棟鄰居家借來的那個小天頭的本子,不排除就是來自吳玉峰“紅系”的文字,而“曹系”有可能從《風月寶鑒》起,就是缺少“有調教”信息的。

分析己庚本通部,第1至11回無批,第28回后批語陡然減少,這些章回與“四閱評過”四字不符。筆者懷疑,當有標記“四閱”的本子客觀存在,但可能只有兩三冊20上下回是“四閱”本,而其他的冊子是混抄進來的雜合本。或許在后來的反復傳抄中,抄者誤認為該套混抄雜合本都應是“四閱”本,好事者有可能將“四閱”等八字冠于了其他“非四閱”的分冊之上。而其前11回和29回后,未必都是“四閱”本。而且,“四閱”也只能代表著批閱的次數,未必與曹雪芹的五次增刪中的第四次增刪存在著“捆綁”關系。從章回的內容來看,其文字的沖突,也表明是個混抄雜合本。

甲戌本的第25回到第28回,明顯是早期文字。寶玉成了“沒個親兄弟親姊妹”的“獨出”之人;鳳姐一個女兒,變為了兩個女兒;只年長寶釵兩歲的薛蟠,成為了鳳姐之“大哥”;早已告老解事,寶玉的丫鬟、婆子之總管李嬤嬤,卻“返聘”并干起了底層奴仆跑腿的差事;已經更名襲人的珍珠,又再次出現,并與襲人在同一回中出現;茗煙變成了焙茗;焙茗在垂花門等候被說成錯的;給大觀園傳話要到“東邊二門”;踢球的小廝竟能進入大觀園;薛蟠請寶玉吃酒,舍近求遠,不在通薛宅的“東南角門”,而跑到大廳前;寶玉從賈母后院出來,“往西”穿過穿堂;紅玉更名中的混亂,以及襲人等竟稱其“紅玉”等,出現了諸多與增刪后期主體文字不合的問題。

楊藏本也是一個較早的殘鈔本,每10回一冊,每冊的前后均有殘缺。楊本時而與己卯本獨同,時而獨同己庚本,時而獨同蒙戚本。其后40回的補改之文,也非人們所言的,來自于程本,是所謂程本的“工作本”,而應是來自于與一個刻本相近的鈔本。因為,楊本補改文與程甲本同而不同程乙本之處,卻同該刻本;其同程乙本而不同程甲本之處,仍同該刻本;其既不同程甲本也不同程乙本之處,還是同該刻本。甚疑,楊本由于保留了較多的早期之文,其藏家見到該刻本之底鈔本之時,便對手中的本子失去信心,而據該底鈔本補改之。

程乙本大多是增刪后期之文,幾乎抹平了所有的矛盾沖突。鈔本中大量的“毛刺兒”,能夠一一發現并能確定這些屬于毛刺兒,把所有的毛刺兒都擺出來,一同思考,并悟出產生的原因,找出結癥來,再制定出方案,并且新的方案,不能再出現新的矛盾沖突,然后再有計劃地實施調整,沒有數年之功,是做不到的,因眾多的人甚至付出了畢生的心血,仍未發現這些毛刺兒之間的聯系。程乙本抹平了大多的毛刺兒,此應是曹雪芹不尋常的“十年辛苦”。但程乙本的底抄本,在傳抄之中也存在著混抄雜合,雜合著極早的文字和后期之文,致使因傳抄中的混抄雜合,仍存在著一些沖突。其只不過是相對于他本而言是矛盾沖突最少的本子而已。而且,在擺印當中也存在著文字的變動,但它并非是人們所言的,是對程甲本的單純性校對,而是:其一,程乙本與程甲本相同文字之處,對程甲本擺印中出現的排版印刷錯誤,進行了校對,此當是實情。其二,在與程甲本文字不同之處,程乙本又尊重了自己所依的底本,堅持了自己的特色,此并未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其三,程高從經濟和效率的角度出發,利用了程甲本的活字版,并為了避免版面的變動而造成多米諾效應,在自身特色能夠得到保證的同時,采取了“葉終取齊”的策略,擠壓了自身的次要文字,或填充非實質性內容的虛詞。即“葉終取齊”不過只是個表象,是個策略,而其實質是為保留了下珍貴的異文信息而做出的犧牲,第29回寶玉清虛觀路上之文、如第29回“胡氏”之文、如第37回“怡紅公子”之文等。這也正是程乙本的價值所在。在經濟條件所限之下,對此應當表示理解。這個判斷,才是公允且合乎文本實情的。

2、批者與批語的轉錄

人們以往認為,除了鑒堂、玉藍波、松齋等之外,主評者有二人:脂硯齋和畸笏叟。既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無論署名與否,批語主要是脂硯齋所為。但筆者認為,主評者當為三人:脂硯齋、畸笏叟,還有一位疑似初評者。而且,這位初評者所批占的比重最大。換言之,人們以往是將脂硯齋與這位疑似初評者,視作了一人。

相比起來,這位初評者的評批,主要是“點提”,解釋當前文字的意義,提示前后的關聯。初評者對人物、故事、原型很熟悉,常批出“有是事”“有是語”“經過”“見過”,點出“伏線”之類,猶似一個“深知擬書底里”之人,常批出鮮為人知之事,恨不得將所隱之事點破。其為入世有為的觀念,關注人物,對人物的是是非非,有價值傾向性的評價,如褒釵襲而貶黛晴。這是一位情緒化的非理性評家,對“石頭”很有感情,看到石頭就興奮,必要作批;遇到母親、姐姐、孤兒之處便激動,容易情緒失控,甚至哭哭啼啼;而見了雨村,即便在尚未蛻化變質之時,也咬牙切齒,恨之入骨,作出輕浮之批,好似吃過其原型的苦頭一般。其用詞相對單調、空洞而缺少變化,常用形容詞、副詞來表達感受,如“大妙”“妙極”“更妙”“最妙”“妙絕”“妙文”“妙篇”“妙筆”“妙談”“甚妙”“奇妙”“真妙”“妙妙”“確甚”“至極”“細極”“趣極”“是極”“險極”“極恰”“韻極”“畢真”“酷肖”“之至”“奇之至”“奇妙”“更奇”“奇文”“神文”“神妙之至”“奇奇怪怪”“殺殺殺”“寫得出”“批得出”等。“妙”字,批出約800處,“極”字批出約700處。但好似又無法將之形象化地展開,描繪不出到底怎么個奇妙樣子來。其語言風格,猶如“滑脈”“促脈”,有“滑而促”之感。

與初評者相比,脂硯齋的猶如“實脈”“沉脈”,有“實而沉”之感。脂硯齋思維理性,視野開闊,目光深遠,語言平實,不像初評者那樣起伏動蕩。其關注的領域,多在寫作藝術方面,能感覺到是一種專業化的文學批評,恢宏大氣,常常帶出大量的文學批評的術語。除了批出小紅“奸邪婢”外,很少見到對人物是是非非的議論,也較少糾纏于情節上的瑣碎細末。但脂硯齋對故事發展的了解并不深,好似沒有見到過80回后之文,對十二釵也不甚了解,其在十二釵上的錯誤評批,被畸笏叟所更正。

畸笏叟是與曹雪芹有關系的評家,其猶似一位威嚴周正的長者,還干預著曹雪芹的增刪改寫。畸笏叟所涉及的領域比較廣,既有故事情節的,也有人物的評點,還有寫作技巧領域的,偶有專業化的術語,是綜合性的評批。給人留下的突出印記,是了解80回后的情節,在異文方面,提供了信息。

目前所發現的本子,均非曹雪芹親筆,均是傳抄過錄的混抄雜合本。本子上的批語,也非批者原筆,而是由他本轉錄而來的匯評、匯錄本。迄今為止,可以證明的,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蒙王府本、戚序本等,其上的批語均是他本轉錄而來。

甲戌本的第1至5回,沒有實質上的夾批,均是側批。這5回中偶有的幾條形式上的夾批,只出現在不滿行的對聯、詩詞之處。即,是在當前行有空間時,便沒有必要再抄在行側。很明顯,甲戌本的前5回是抄好了正文,后因發現他本的批語,而補錄過來的。換言之,其上的夾批只是個表象,而實質上仍是與側批同樣的來源。而甲戌本中的那些側批,在其抄來的本子中,是夾批還是側批,已無從知曉。從第6回開始,便與前5回明顯不同,是按照其抄來的本子中的格式,是夾批便抄作夾批,是側批便抄成側批的格式,進行的。而那些甲戌本獨有、蒙戚本沒有戌側批,顯然二者不是來自同一個本子。其眉批和回前、回末批,也未必與夾批、側批來自于同一個本子,極有可能是來自另外不同的本子。即,甲戌本是個匯評、匯錄本。【22】我們還能發現,甲戌的夾批、側批,大多與蒙戚本的夾批是相同或相近的。其風格,大多更似那位初評者的風格和觀念。而其朱眉批和回前、回末批,則大多是脂硯齋、畸笏叟的風格和觀念。也即,來自于不同的本子。

人們以往認為,先有夾批,后有側批。即,在這次的批評中,先批于了行側,而到下次的傳抄之時,便把側批抄為夾批。再行評批,又批語行側。這聽起來,頗有道理,而且從最終意義上考慮,也是成立的。但是,轉錄的則并非如此。因為,當把另一本中的夾批,轉錄到當前本之時,因當前本已經是抄好的本子,沒有了安放夾批的空間,也只能將他本的夾批轉錄成側批。如此,便無法從夾批還是側批的形式上,來判斷夾批與側批的先后順序。換言之,不能通過甲戌本前5回的側批,來推定這些批語因為與蒙戚本的夾批相同,便認為先有甲戌本,后有蒙戚本。科學研究就是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擺出來,而我們面對的,無論是甲戌本還是蒙戚本,恰恰都是過錄本,蒙戚本的夾批未必比甲戌本側批晚,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當然,蒙戚本的夾批也不是原批。其前面的章回中,那些奇數章回是有夾批的,而且常常是與戌側批共有的。而蒙戚本的偶數章回,卻是沒有夾批的。沒有一個評家,只評批奇數章回,而不評批偶數章回。換言之,這些章回的甲戌批、蒙戚本的夾批,并不能從批語形式上判斷先后關系,而均是抄錄于其他的本子。

前文述及,甲戌本的“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句,是仍用“石頭記”之名,還是仍用《石頭記》之本作批,也是可以有多重理解的,此句并非絕對明確的表達。細考其批語,如開篇第1回“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處,有〖戌側、蒙戚夾:賈赦、雨村一干人〗。此批,批雨村尚可,但批賈赦則不妥。其一,賈家是遞降世襲,爵位只能降,不能升。其二,賈赦無官職,而且已被曹雪芹改寫為自私、貪利、貪色、不務正業的紈绔形象,其并非盡職盡責之人,不可能被朝廷任用。換言之,他與雨村貪念權利和官職不同,不涉及官職的升遷,不涉及“因嫌紗帽小”的問題。此批,應是針對早期的《石頭記》之文,那位初評者的評批,并非針對曹雪芹《金陵十二釵》的本子所作的批語。換言之,此批是從他本轉錄來的。再如“訓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強梁”處,有〖戌側:柳湘蓮一干人〗〖戌側:言父母死后之日〗。且莫說柳湘蓮是否做強盜,言“父母死后之日”做強盜,便與柳湘蓮無關。因為,柳湘蓮出場,其父母便已亡故。此批也當是針對早期的《石頭記》之文,或許在早期文字中,其父母尚在,而到死后便做了強盜。即,并非針對我們目前所見到的版本所作的評批。又如,葫蘆廟炸供處〖戌眉:寫出南直召禍之實病〗也應是針對早期《石頭記》之文。還如,“那僧則癩頭跣足,那道則跛足蓬頭”處,〖戌側:此門是幻像〗〖晉夾:此則是幻緣〗〖蒙戚夾:此是幻像〗。戌批將“則”字形訛為“門”字,沒有較長的傳抄鏈條,難以如此。至于〖戌側:黛玉、晴雯一干人〗批在了“如何兩鬢又成霜”處,〖戌側:熙鳳一干人〗批在了“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處而非“金滿箱,銀滿箱”處,批語的這種錯位,就更不會是批者直批,而是他本轉錄過來且是錯位的批語,也不可能是人們所言的“自藏本”。

再看第5回,一如“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處,〖戌夾:……翻厭近之傳奇〗中的“翻”字,是〖蒙戚夾:……反厭近之傳奇〗中“反”之音訛。又如“如天天被父母、師傅打去”處,〖戌側:一句忙里,點出小兒心性〗中的“一句”二字,是將〖蒙戚夾:百忙中,點出小兒心性〗中“百”字之形訛,將“百”的第一筆抄成了“一”,又將“百”下的“白”抄成了“句”。戌側批是抄自蒙戚夾批,且出現了誤抄,還是戌側批、蒙戚夾批均抄自他本?值得探索。再如,“開辟鴻蒙”處,〖戌夾:故作頓挫搖擺〗中的“搖擺”二字,當是〖蒙戚夾:故作頓挫之筆〗的“之筆”二字之音訛,戌夾批抄自何處?依照人們以往的思維,便會作出甲戌批抄自蒙戚夾批的判斷。但筆者認為,至少可以判定,甲戌批是由他本轉錄來的,不僅是個混抄雜合本,而且還是個匯評、匯錄本。

甲戌本僅舉此第1、第5兩回,便已經能夠說明了問題。至于己庚本的批語,其由他本轉錄而來的狀況,則更明顯。一如第17回,“大家去逛逛”處,〖己庚蒙戚夾:音光,字去聲,出《諧聲字箋》〗。既有此批,說明針對的是《諧聲字箋》中的新字“逛”,而己庚蒙戚舒本是古老舊文字“俇”,楊本作“曠”,唯晉程本才作“逛”。這表明,該批是針對晉本或程本之底鈔本所作出的批語,己庚蒙戚夾批是從晉本或程本之底鈔本上,轉錄到己庚蒙戚本上的。再如這一回中“卻一時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處,批出〖己庚蒙戚夾:仍歸于葫蘆一夢之太虛玄境〗。增刪稿的賈寶玉夢游太虛幻境,是在可卿之處。而此批言是在葫蘆處,所批理當是并非今日看到的本子,不排除是針對早期的《石頭記》文字所批。換言之,《石頭記》中寶玉之夢,未必在秦可卿之處,而曹雪芹的增刪改寫,做了調整。

再看第21回,一如寫黛玉睡姿、睡相處,列蒙戚舒晉程本作“黛玉嚴嚴密密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庚本作“黛玉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此處的〖庚夾:寫黛玉身分,“嚴嚴密密”。〗列蒙戚舒晉程本的正文才有“嚴嚴密密”,而庚本的正文中并無“嚴嚴密密”四字。但是,庚夾批卻批出了“嚴嚴密密”。這表明,庚本的批語與庚本的正文并非是“原裝原配”的,而是從其他本上的轉抄過來的,且作為了夾批而非側批,反映出傳抄鏈條之長。再如第15回“寶玉卻留心看時,內中并無二丫頭”處,有〖庚側:妙在不見〗之批。該批也非針對庚本所作出的。因庚本“內中并無二丫頭”等句中,并無“不見”二字。而只有晉程本正文中才有“并不見紡線之女”。換言之,庚夾批是從晉本或程本之底鈔本中,轉錄而來的。

第28回〖戌回末:自“聞曲”回以后,回回寫藥方。〗〖庚回前:自“聞曲”回以后,回回寫藥方。〗但我們并沒有看到“回回寫藥方”。第49回〖庚回前:此回系大觀園集十二正釵之文。〗此批明顯是針對王仁、邢忠、李嬸兒、薛蝌四路人馬云集賈府后,帶來了邢岫煙、李紋、李綺、薛寶琴而批出的。依此批,十二正釵是:黛、釵、湘、迎、探、惜、紈、鳳、煙、紋、綺、琴。這便與第5回所示的十二正釵相犯,區別在于李紋、李綺、寶琴、岫煙四人人,是元春、可卿、妙玉和巧姐四人。但此批,絕非是針對曹雪芹的《金陵十二釵》,而應是早期之文《石頭記》。所批倘若不是針對早期《石頭記》,那么,元春在宮中,可卿已逝,妙玉不在場,巧姐還小,便無法解釋“十二正釵”“集”“大觀園”。或許,早期的文字甚或素材,元妃之角色并不在釵中,也未必是“姐姐”的身份。而將元妃為姐姐,并列入釵中,且數目為十二,應是增刪改寫中的構思。該批反映了“多素材說”和“過程說”的一絲信息。但是,批語是從他本轉錄而來的。參《批語混入與脂批分析》,不贅。

至于列楊舒本的批語,幾乎與脂硯齋、畸笏叟、初評者無關,不議。

3、批語的混入

批語的混入,應發生在兩端:一端是因傳抄鏈條過長,而導致批語混入;另一端是所用的素材中,就已經混入了批語。【23】這前一種,人們是能夠認同的;但后一種,則難以被人所接受。故僅就后者予以討論。

第3回,戌本作

一時,眾人慢慢的解勸住了,黛玉方拜見外祖母。此即冷子興所云之史氏太君也,賈赦、賈政之母。〖戌眉:書中正文之人,卻如此寫出,卻是天生地設章法,不見一絲勉強。〗〖戌側:書中人目太繁,故明注一筆,使觀者省眼。〗當下賈母一一指與黛玉……

“此即冷子興所云之史氏太君,乃賈赦、賈政之母也”句,己庚蒙戚列楊舒寅卞等鈔本,與戌本近同。此約20字,從語義上分析,乃是對“外祖母”三字的注釋。因“卷帙較多,工力浩繁,故未加評點”的程本,是無此約20字的“白文”;因“原本評注過多,未免旁雜,反擾正文,今刪去”即不主張多收錄批語的晉本,明確為夾批,作〖晉夾:此即冷子興所云之史氏太君也,乃賈赦、賈政之母。〗換言之,戌己庚蒙戚列楊舒寅卞等鈔本,均將此約20字批語混入了正文。正文中若無此20字,語義仍舊豐滿,仍能知道是冷子興所言的史太君。即,戌己庚蒙戚列楊舒寅卞等鈔本將此20字留于正文之中,便是贅文。《紅樓夢》之所以為《紅樓夢》,《紅樓夢》之所以成為名著,曹雪芹當不會將此20字贅文作為正文,故此當認作批語。作

一時,眾人慢慢的解勸住了,黛玉方拜見外祖母。〖夾混:此即冷子興所云之史氏太君也,賈赦、賈政之母。〖戌眉:書中正文之人,卻如此寫出,卻是天生地設章法,不見一絲勉強。〗〖戌側:書中人目太繁,故明注一筆,使觀者省眼。〗當下賈母一一指與黛玉……

這里有如下幾個問題值得思考:

其一,從戌本側、眉批和混入的文字來看,基本可以判斷,戌側批針對的是賈赦、賈政的出場。此處還有〖列眉:赦、政新出。〗也很明確所針對的是賈赦、賈政。這不是抄手問題,而是戌己庚等本原貌如此。

其二,戌批、列批既然針對的是“此即冷子興所云之史氏太君也,賈赦、賈政之母”,便可以確定,戌批、列批,在時間上均產生于混入的批語之后。

其三,戌批、列批者未識別出“此即冷子興所云之史氏太君也,賈赦、賈政之母”是混入正文的批語,而將之視作了正文,并在混入的批語基礎上又作了“批上批”,有輕率隨意之嫌。

其四,一般而言,批語的混入,必是要經過了較長的傳抄鏈條,才會混入其中。一般認為,戌本側、眉二批,是脂硯齋所批。那么,脂硯齋是從哪里得到的本子?是直接從曹雪芹那里得到的,還是經過了很長的傳抄鏈條,并混進了批語后,才得到的?脂硯齋和曹雪芹是什么關系?是否如人們所猜測的,曹雪芹每完成幾回,就由脂硯齋“直接”從曹雪芹那里拿去評批?

其五,倘若脂硯齋是直接從曹雪芹那里得到的本子,這便意味著,曹雪芹給脂硯齋的本子,本身就混入了批語。那么,混入的批語,從何處而來?曹雪芹的本子又是如何混進批語的?

其六,曹雪芹是一氣呵成、平地起高樓式的創作,還是利用了他人的素材?倘若利用了素材,除非素材本身就已混入了批語,而且曹雪芹在增刪中尚未來得及厘剔,便被脂硯齋拿去評批。換言之,依照正文:本名《石頭記》的本子,“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依照批語:〖戌眉: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依照裕瑞的記載:“聞舊有《風月寶鑒》一書,又名《石頭記》,不知為何人之筆。曹雪芹得之,以是書所傳述者,與其家之事跡略同,因借題發揮,將此部刪改至五次,愈出愈奇……。”我們是否有理由認為,此處混入的批語,是在《石頭記》時期,或在由《石頭記》被孔梅溪更名《風月寶鑒》時期,或由《風月寶鑒》傳到曹雪芹時期,即在曹雪芹得到之前,便已經混入了?

其七,如果這一懷疑,在邏輯上能夠成立,那么,只能得出兩種判斷:要么已經混入批語的戌己庚蒙戚列楊舒寅卞等鈔本之一或幾個或全部,均是經過曹雪芹之手的,且混入的批語并未被曹雪芹所發現,而一直作為了正文,并直接被脂硯齋拿去評批;要么批語格式分明的晉本或白文狀態的程本,才是曹雪芹經手的本子。如果這一懷疑,在邏輯上不能成立,那么,也能得出兩種判斷:要么脂硯齋并非是“直接”從曹雪芹手中得到的本子,而是中間經過傳抄,并在傳抄中有評家評批,且經過了很長的傳抄鏈條,導致批語混入了正文之中,而后才到了脂硯齋手中,脂硯齋并未識別出有批語混入,而在其上又作出了“批上批”;要么,在曹雪芹得到《風月寶鑒》之前,就混入了批語,脂硯齋并未識別批語的混入而在其上作了“批上批”,而后才到了曹雪芹手中。對于這幾種推測,筆者更傾向于,戌側批未必是脂硯齋所批,而是初評者所批,是對捉筆者之改動的肯定,且所批是在《石頭記》時期便已形成;戌眉批是脂批還是畸批,雖無法確定,但所批未必針對的是曹雪芹的《金陵十二釵》,而也是《石頭記》。晉本、程本有可能才是曹雪芹經過手的本子。

其八,倘若人們至今仍未發現雙行夾批格式分明的晉本,對諸鈔本混入此約20字,人們會做出怎樣的判斷?是否會不敢做出判斷,甚或會認為無此20字的程本是程高“妄改”?從而,一直混在正文之中?但此約20字為批語,在性質上極有可能是個真實性事件。這涉及到對諸本在資質上的公允對待。以某一本先入為主地作為衡量的先天性標準,容易導致遺憾的發生。而這種原初就為批語之處,尚不知有多少。

再如第37回,己庚(楊)本作:

奉書恭啟,并叩臺安。男蕓(兒)跪書。

舒程(列)作

奉書恭啟,并叩臺安。男蕓(兒)跪書。一笑。

晉本作

奉書恭啟,并叩臺安。男蕓跪書。一笑。〖晉夾:接連二啟,字句因人而施,誠作者之妙。〗

蒙戚本作

奉書恭啟,并叩臺安。男蕓跪書。〖蒙戚夾:一笑。〗

“一笑”二字,自是批語。列舒晉程本均混入正文;蒙戚本以雙行夾批呈現;己庚楊本是無此二字的“白文”。晉本在混入的批語上,又作了“批上批”。

此處的問題,既簡單,又明了,幾無需要論述便可確定此二字為批語。但不同的版本千姿百態,反映著種種問題。

其一,己庚楊本此處為“白文”,是未混入,還是已被剔出?何落款“兒”字,是作者增刪還是抄者漏抄?

其二,程本所依的底鈔本,也是帶有批語的評批本。程高的“未加評點”,其含義不似未評,而是刪除了批語。程本的“一笑”二字仍混入其中,表明程本原初就有批語,而是刪除未凈的狀況。

其三,還反映出,程高時間匆匆,倉促擺印,并未實現處處細閱細審,如此明顯的批語混入,并未識別出來。有言程高做了改寫,從此處連正文都無暇顧及的狀況來看,于理難通。因改寫的前提,當要吃透內容,然程高甚至連極簡單的錯處都未發現,筆者認為其改寫的可能性極小;而在匆匆刪除批語、勘校謬誤等必做之事情之外,盡量保持原貌的可能性較大。其序言中“未敢臆改”等語,當屬實言。

其四,晉本不但未能識別批語,而且還做了“批上批”。否定程本者,或認為程本被程高“做過手腳”者,因程本異文常常與晉本相同,便進而又將晉本劃入“被人做過手腳”的行列,而蒙冤也將受到牽連。此又是“為了虱子而燒掉皮襖”之舉,甚至不合己意便“偽”掉的“逆我者亡”思想。

其五,晉本的“批上批”,是何人所批?是否為脂硯齋所批?甚疑。

其六,混入的“一笑”,是何人、何時混入?在脂硯齋之前,還是脂硯齋之后?

此處當校作

奉書恭啟,并叩臺安。男蕓跪書。【夾混:一笑。】

此處“一笑”,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既反映著漏抄問題、“白文”問題、批語混入問題,又反映著“批上批”的問題,以及混入的批語時間問題等,是個分析問題的典例。上述種種,涉及到尖銳而嚴肅的新課題:曹雪芹是否平地起高樓?是否建立在既有的本子上如《風月寶鑒》?《石頭記》是何人所為?脂硯齋是否認識曹雪芹?脂硯齋的評批是在曹雪芹之前還是之后?曹雪芹在五次增刪中都做了什么等一系列問題的重新認識。并且,還關系到外證與內在文理的關系,何者居于更重要的地位等問題。

通部而言,列本雖也存在著批語的混入,但比較起來是批語混入相對較少的本子,常常處于“白文”狀態。

   六、結語

歸納筆者的觀點,筆者認為:原初存在一個以石兄為主人公的原型、托言石兄的自傳《石頭記》。其主題突出的是家勢的衰敗,而且自己便是家業沒落的責任者。這個石兄當是素材的提供者,似托于了有著共同遭遇的僧道捉筆、潤色。石兄又對捉筆者的潤色,予以了評批。這種評批在整個眾多的評批者中,當屬于初評。所批包括對捉筆者潤色的贊嘆、對潤色后之正文注解與點提、意見,以及人物的評價等。

《石頭記》得以流傳,并被更名為《情僧錄》《紅樓夢》《風月寶鑒》,世上還應流傳著仍舊沿用本名《石頭記》,未進行更名的本子,甚至還有未被掌握和記載的其他名字。不排除這些本子在藏家手中進行過微調和評批,形成了文字相異的“情系”“紅系”“風系”“石系”。

曹雪芹得到了《石頭記》的分支其中之一《風月寶鑒》,因“與其家之事跡略同”,以之為主素材,“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并不失時機地揉進自己家事,添加新的素材,名《金陵十二釵》。這些不同增刪時期的本子,構成了“曹系”。不排除曹雪芹后期還如裕瑞所言,“易其名曰《紅樓夢》”。

增刪中,存在著人物形象的重新刻畫、人物的整合歸并、院宇布局的調整、故事情節和時序的調整,以及主題的變更,在“大旨談情”的掩護之下,涉及家事、時政等諸多領域。過去人們曾追求過的“舊時真本”,未必是曹雪芹增刪過的《金陵十二釵》,而極有可能是本名《石頭記》的本子。那部“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本名《石頭記》的本子,在曹雪芹揉進自家事之后,便是“天外書傳天外事,兩番人作一番人”了。

曹雪芹的增刪改寫,大大提升了作品的藝術性,“曹系”應占據了傳抄市場的優勢地位,“非曹系”在系統上已無影無蹤,而支離零散之文偶有竄入“曹系”之中。目前所見到的本子,其主體均是“曹系”的本子,包括楔子在內。是書的修改,當是“倒Y型”的路線。

傳抄中,存在著版本間的混抄雜合,除章回數較少的鄭藏本難以判斷外,均是混抄雜合本。既有“曹系”內部不同增刪時期的混抄雜合,也有“曹系”與“非曹系”之間的混抄雜合。相比較而言,列楊舒本保留下了較多的早期文字。程乙本當是曹雪芹增刪中較晚的,也是矛盾沖突最少的本子,晉本和程甲本之文,常常是介于程乙本與其他鈔本之間的文字。但無論是程甲本還是程乙本,同樣也是混抄雜合本,甚至混抄進了最早期的文字。

“三大脂本”不但是混抄雜合本,而且還是批語的匯評、匯錄本。其批語來自于不同的本子,相當數量的批語,是初評者針對本名《石頭記》的批語。主評者除脂硯齋、畸笏叟外,還有一位疑似初評者。這位初評者是“深知擬書底里”之人。有證據表明,畸笏叟與曹雪芹存在著關系,而尚未找到證據可以表明,初評者和脂硯齋與曹雪芹有關聯。我們以往,是將初評者與脂硯齋視作了一人,將初評者的批語置于了脂硯齋身上。

后40回是相對粗糙之文,是未經深入增刪或增刪初期的文字,而非續作,其出自何人之手,尚且不知,但曹雪芹已經著手修改了。前80回中的“毛刺兒”是舊文與當下新構思構成的矛盾,其矛盾的次要方面,與后40回相合,均是早期之文。后40回的底稿性質,關系著對前80回的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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