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的清室善后委員會研究
作者:盧松嘯
清室善后委員會作為故宮博物院的前身,成立于君主專制向民主共和的過渡時期,社會動蕩不安,政權更迭頻繁,又在各方勢力的阻撓下竭力行事,將昔日深藏故宮的一百一十七萬多件清室私有古物化為全民公產,打消了利己主義者對故宮內稀世珍寶的覬覦,打破了清王朝封建統治者重回權力巔峰的美夢,激發了社會各界的公有意識、文物保護意識以及復蘇國家文化事業的決心,其存在意義不可小覷。
清末民初,皇室收藏外流,國內古物被外國侵略者大量掠奪,全國文物保護迫在眉睫。直至遜清皇帝溥儀搬離紫禁城,城內無數珍寶如何處置,引起各界的爭議,為了將清室私產轉化為全民公產,進一步整理保護古物,清室善后委員會應運而生。
然而自成立初期至故宮博物院成立之后,清室善后委員會經歷了重重阻撓,在夾縫中生存,在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下不斷成長,成功點查并統計了古物一百一十七萬余件,全部對外公開,為中國文物保護事業抒寫了嶄新的篇章。
前人所撰寫的書籍、文章,如:吳瀛的《故宮塵夢錄》、那志良的《典守故宮國寶七十年》、史立言的《清室善后委員會始末》等,均簡單地介紹了清室善后委員會的基本概況、點查情況等內容,總體的分析概括相對較少,部分已發表的文章中,關于點查開始時間或委員會結束時間存在一定的歧義。
清末民初的政治社會環境
紫禁城作為明清兩代帝王居所,所藏古物為中華文化之集大成者,珍貴異常,且從未被公開整理過。直至1860年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1900年十一國聯軍攻陷北京,致使皇室收藏大量流失,清宮內的古物才正式進入士人的視線范圍。
在《清室優待條件》的束縛以及列強退還庚子賠款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皇室收藏逐漸呈現出由私產轉為公產的趨勢。民國之初,政府就試圖將皇室私藏古物轉變為中華民國政治合法性資源。曾于1914年建立古物陳列所(圖1),用于保管陳列清室在遼寧、熱河兩行宮的文物。但是由于缺乏專業的管理,缺少新思想的指導,導致社會效益較低,因此在歷經34年的風雨之后,最終于1948年并入故宮博物院。[1]
1912年至1924年,溥儀“暫居”紫禁城之時,宮人為維持巨大的日常開支,不斷盜賣宮中物品,偷盜古物現象時有發生,致使大量古物外流,更加引起了晚清士人的強烈關注,使得這些皇室私藏在某種意義上獲得了一定的公共性的認知。
清室無力保護自身收藏的同時,更加難以阻止全國古物流失。19世紀以來,外來侵略勢力在東方從事大量掠奪性考古活動,特別是法、英、日等國搜藏整理我國西北地區敦煌石窟秘籍,并據為己有,更加喚醒了人們的古物主權意識。
皇室收藏外流,全國古物流失,不僅給剛剛經歷新文化運動洗禮的國內各界人士以思想上的沖擊,更加影響本民族對于傳統歷史文化的研究和繼承。一定程度上折射出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在全球權力結構中的不平等地位,進一步反映出中華文化遭遇的巨大危機,激發了各界對于國家命運的擔憂與思考。盡管士人無力抵擋古物流失,但是他們仍舊渴望為保存古物貢獻力量。
清室善后委員會的誕生,則為這些有志之士提供了投身到文物保護事業中的有利契機。然而這樣的社會背景,也必將給委員會的工作帶來諸多阻力。
▲圖1 古物陳列所
清室善后委員會始末
直到1924年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成立中華民國臨時執政府。11月4日深夜至5日凌晨,臨時執政府攝政內閣接受馮氏建議,修改《清室優待條件》(圖2)。11月5日上午10時,馮氏國民軍部將鹿鐘麟與清室接洽,將以溥儀為首的皇室成員請出紫禁城(圖3)。此次離宮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是辛亥革命后,社會性質由封建帝制轉向民主共和的重要體現。
當晚,鹿鐘麟與清室內務府共同決定,組成“清室古物保管委員會”,聘李煜瀛為委員長,隨時檢查封閉各宮殿。6日晚,開始點驗清宮物品。但是委員會由政府介入,非政府方面成員僅李煜瀛一人,引發輿論不滿。社會各界就如何妥善處置清室古物展開了激烈的爭議,最后一致主張收為國有,并設立專門的權威機構加以保管。
▲圖2 修正清室優待條件
1924年11月7日,攝政內閣決定組織成立清室善后委員會,會同清室近支人員,協同清理紫禁城古物。11月14日,臨時執政府第3104號《政府公報》上發布了《辦理清室善后委員會組織條例》,決定聘請李煜瀛為委員長,由政府和清室雙方人士共同作為委員。[2]委員會主要負責組織點查清宮一切物品,區分公產、私產,其工作成果,隨時報告政府并公布之,用來給予世人明確的交代,并以6個月為期,必要時可延長時間,組建各項籌備機關,發展長期事業。
于是,在政界、學術界及有關社會團體的共同努力下,在社會輿論的支持下,清室善后委員會于1924年11月20日宣告成立,李煜瀛就聘任事,“善后委員會章”同日啟用。
政府方面聘請國民黨和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堅力量的社會人士、知名學者:汪兆銘(易培基代)、蔡元培(蔣夢麟代)、鹿鐘麟、張璧、范源濂、俞同奎、陳垣、沈兼士、葛文浚,共計九人,擔任委員,其中蔡元培、范源濂為教育界代表,鹿鐘麟、張璧為軍警界代表;紹英、載潤、耆齡、寶熙、羅振玉,共計五人,作為遜清皇室代表。
以京師警察廳、京師高等檢察廳、北京教育會為法定監察員,特聘具有社會公信力的政界元老吳稚暉、張繼、莊蘊寬為監察員,國務院與國務院所屬各部院派出助理員。[3]嚴謹的人員構成,為清室善后委員會提供了強有力的政治和軍事保障。
清室善后委員會的成立,無疑給社會各界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們既可以借助這個契機進一步接觸并保護清室私藏的文化珍寶,又可以進一步將其化為全民公產。然而由于時局不穩等原因,委員會成立初期,必然會承受來自各方的阻力。
▲圖3 國民軍將領鹿鐘麟(戴袖章者)入宮與清室談判
1.遜清皇室暗中活動頻繁
以清室遺老為首的遜清皇室人員,不甘心退出他們生活了幾百年的紫禁城,暗中活動頻繁,企圖與清室善后委員會對抗。
在溥儀出宮后不久,清室成員為表達不滿,在社會上散布了北京大學準備接受清室古物、故宮文物失散、以假換真等不利于清室善后委員會運行的負面消息。
為此,北京大學公開強調整理清室古物的獨立性與公共性,為委員會洗清派系色彩的同時,提供輿論支持。1924年11月19日,以北京大學為首的在京八所高等院校召開會議,形成了《關于清室古物寶器,要求絕對公開,設法完全保管,并開具清單,宣布中外》的決議,客觀上為委員會的工作給予了有力支持。[4]委員會方面特別制定了內容縝密的《點查清宮物件規則》(圖4),規定清點、登記制度和程序,及各類注意事項,使點查工作有所依據,防止故宮文物失散的同時,緩解社會輿論壓力。
點查工作在相對有利的條件下,逐步開展。然而就在此時,遜清皇室代表為了表示不承認委員會的存在意義,均未出席12月20日召開的清室善后委員會第一次會議,直至點查正式開始,五位代表始終未到。12月31日,寶熙、紹英等四人致書臥病北京飯店的孫中山先生,控訴“清室移宮違背了民國初年所定的優待條件”,請其主持公道。孫中山隨即以秘書處名義復函,表示清室早已多次破壞契約規定,甚至鼓動復辟,攝政內閣修改“優待條件”及請清室移宮之舉合理合法,無可異議,并對委員會的工作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褒獎。[5]遺老們無從辯駁。
1925年7月31日,委員會在點查養心殿物資時,發現清宮遺老與溥儀密謀復辟的文證8件,揭示他們曾準備在1924年春夏間陰謀復辟之事,檢舉并訴諸法庭。[6]
遜清皇室的種種行為,更加印證了封建統治者重回權力巔峰的居心,但是在社會各界,特別是學術界、政界的支持下,使得清室善后委員會繼續存在,進而發現他們渴望復辟的罪證,使其暫時收斂。
▲圖4 清室善后委員會點查清宮物件規則:引自《故宮物品點查報告》
2.段祺瑞臨時政府百般阻撓
不僅如此,在委員會成立初期,還受到了段祺瑞臨時執政府的百般阻撓。
1924年11月,直系政權垮臺,段祺瑞執掌北京臨時執政府。此后有報紙指出:臨時政府成立以來,清室古物存在與政治問題相混之嫌。為進一步防止臨時政府及清室的介入,國立八校聯席會議代表于12月5日謁見段祺瑞,強調整理清室古物屬于文化性質。[7]
執政府組成之初,立即下令制止委員會點查,委員會未予理睬,經各方人士與執政府商榷,迫使段氏暫允點查。12月22日,按計劃召開點查預備會,23日首次點查,由于軍警未到,改為次日正式開始。
由此觀之,在重重壓力之下,建立故宮博物院成為當務之急。
3.故宮博物院成立后阻力加重
1925年4月1日,清室善后委員會修訂《參觀故宮暫行條例》,規定故宮博物院門票價格為一元,規定御花園、坤寧宮、乾清宮等處對外開放參觀,規定開放時間為每周六、周日下午1:00至6:00。[8]
1925年9月29日,清室善后委員會根據1924年11月7日,攝政內閣所做的決定及《辦理清室善后委員會組織條例》中的相關規定,召開會議,決議成立故宮博物院,討論通過了《故宮博物院臨時組織大綱》、《臨時董事會章程》、《臨時理事會章程》。10月10日,故宮博物院正式成立,并面向社會公眾開放(圖5)。京津各大報刊均登出“故宮博物院開幕廣告”,對北京城“萬人空巷”的盛況進行報道。隨后,清室善后委員會向國務院及各部院發出通電,宣布故宮博物院成立。[9]
值得一提的是,10月10日正是辛亥革命紀念日,清室善后委員會及相關工作人員將故宮博物院開院典禮選定在這一天,意在向社會各界昭示:故宮博物院的成立是在完成辛亥革命未竟之業,全體國民應共同保護之。它的成立標志著民主革命運動在文化領域的偉大勝利,更進一步確立了新文化的學術方向。
溥儀出宮以及故宮博物院的成立,使民國主權更加完整,進一步確立了清室古物作為國家公有文化遺產的重要地位。此外,故宮博物院成立之時,正值軍閥混戰,外敵入侵,社會動蕩,政權更迭之際,因此清室善后委員會仍舊承受著來自各方的阻力。
1926年3月19日,段祺瑞臨時執政府假以罪名,通緝李煜瀛、易培基二人。致使二人潛離京師,故宮頓失領導,隨即召開緊急會議,推舉莊蘊寬為維持員。[10]此時,馮玉祥國民軍與直奉聯軍之戰以失敗告終,國民軍及其駐守軍隊被迫退出北京。為保衛故宮的安全,暫時借調執政府內務部警衛隊接防。內務部中,個別蓄謀已久之人借暫調其警衛隊接防之機,順勢委派大批工作人員,企圖進駐并占領故宮。
4月5日,委員會新任代表陳垣在交替大會上,痛斥內務部的不當行為。[11]維持員莊蘊寬于當日與委員會交接工作,清室善后委員會自此結束,其骨干成員,遂成為故宮博物院的中堅力量。
此后,遜清遺老趁機鼓動北洋軍閥對委員會施加政治壓力,渴望借此強收故宮。4月23日,直奉聯軍包圍紫禁城,24日,大批軍隊到神武門,準備強行進駐,經數小時交涉后離去,聲言改日再來。幾天后,段祺瑞被迫下臺。6月8日,杜錫珪組織新內閣,遜清遺老趁機致書新國務院,要求將故宮歸還遜清皇室未果。7月10日,新國務院會議秘密決定成立“故宮保管委員會”。[12]
由于領導人的專斷作風和民族偏見,使得故宮保管委員會與其他機構未能進行有效的合作。隨著杜錫珪政治上的失利,該委員會逐漸淡出歷史舞臺。
北洋軍閥方面,由于未能從速接管故宮,憲兵司令部王琦于1926年8月8日,派人逮捕陳垣,并準備當天下午占領故宮。經多方營救,北洋軍閥明面上假意釋放,實則軟禁陳垣。[13]
直至1926年10月左右,李煜瀛歸京,提議邀請社會知名人士、名流學者重組“故宮維持會”,特邀政、軍、警各方面有關人員加入其中,共同維護故宮安全。維持會成立于12月9日,它的成立使得故宮博物院擺脫所有政治和黨派的影響,將其嚴格限制在文化范疇內,至此故宮局面大致安定下來。
▲圖5 故宮博物院開院典禮會場
清室善后委員會工作內容
清室善后委員會辦公地址,最初在神武門內左邊的小屋,后來轉到相對較大的隆宗門內,前軍機處原址,再后來擴充到對面軍機章京室中。[14]在向故宮博物院過渡時期,工作報酬大約是7個銀元。故宮職員的薪酬待遇為每月7元、15元、30元不等,李煜瀛、陳垣等特聘人員并無薪資。[15]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北京大學教授的薪資一般上百元,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
由此可見,清室善后委員會的工作具有一定的公益性,并且其工作任務繁重。而委員會成員不計個人利益,努力完成自己的使命,憑借的不僅僅是簡單的熱情,更是對文物保護的執著以及對文化事業的熱愛。
點查工作以組為單位進行,以抽簽方法決定每人所屬組別,由外界來人多少決定每天出組數量,經事務人員提前排定所查處所后,全體參與人員將名字登記好,組長簽名提取各宮鑰匙(事后由組長本人歸還),派赴各宮殿進行物品點查,即為“出組”。
每組各有組長一人,下設執行部與監視部,執行部中:查報物品一至二人,負責唱報文物名稱、件數、附件等內容;物品登記一至二人,負責將唱報內容記錄在物品登錄薄上,并按順序編號;寫票一人,負責根據編號寫成號簽(圖6);貼票一人,負責將號簽貼或掛在物品上;事務記載一人,負責記載該組點查情況;照相一人,負責為重要物品拍照。監視部人數不定,由組長統籌,監視協助。后增設指揮部、守衛部、工匠部等部門,負責宮殿衛生、參觀接待、安全檢查等工作。
▲圖6 清室善后委員會點查物品“號簽”
點查物品時,嚴格要求在場人員,不得隨意移動物品擺放位置,更不得將物品移到室外。每次點查完畢后,必加封鎖(圖7),由隨同該組點查的軍警簽字。[16]直至故宮博物院建院之前,共出組1617組次,建院后出組1821組次。
▲圖7 清室善后委員會封鎖各室各庫房“封條”
此外,每組各有一張擔任職務簽名單,即為“組單”(圖8),上面列有六大工作項目:查報物品名目、物品登記、寫票、貼票、事務記載、照像。最初的組單為臨時填寫,后期為專門印制。除組單外,還需填寫事物記載單、監視人員報告單。
其中,事務記載單由組長與一位記載人共同簽名,內容包括:時間、地點、人數、組長、監視、進退時間、經過路線、封鎖情形、工作狀況等。監視人報告單為蠟紙油印,由監視人填寫簽名,內容包括:時間、出組事由、組長、監視、出經情形等。事務記載單在點查結束后填寫,編號與組單相同,且內容一致,兩單在退組后須共同交至總務處所屬科組。[17]
清室善后委員會點查清宮物件的方法看似嚴謹,實則存在漏洞。雖然點查過程井然有序,使得古物不易外流;堅持原狀陳設的原則,便于后期整理保存;涉及范圍不斷擴大,專業性不斷增強。但是鑒于所點查物品皆由唱報之人定義其屬性,并沒有經過嚴謹的文物鑒定,文物與非文物界限、歸類相對模糊,其點查結果可能存在錯誤,古物也未能得到及時有效的儲存保管。通過后期故宮對文物鑒定的情況,也可以論證這一觀點。
▲圖8 清室善后委員會第一次出組“組單”
1924年12月23日,清室善后委員會第一次出組點查,因軍警不齊,受點查章程限制,故而嚴格意義上的點查工作是從1924年12月24日開始的,到1930年3月24日結束,歷時五年多,并撰有詳細的點查報告。報告最初共五編,故宮中路各殿堂為第一編共五冊,東路為第二編共九冊,西路為第三編共五冊,外東路為第四編共五冊,外西路為第五編共二冊。在故宮博物院成立之后,于1929年對散落在宮外各處的物品進行清點,清點成果合為第六編共二冊。[18]紫禁城內物品點查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高度關注,為方便公眾監督,每隔一段時期發表一冊報告(圖9),直至工作全部完成,共發表報告二十八冊,計有文物九萬四千余號。
▲圖9 政府公報公開發表“點查報告”
每編下以各宮、殿、堂、園為單位分冊,物品較多的再以物品所在地分卷,如第一編第一冊乾清宮物品,分正殿、東暖閣、西暖閣三卷。并注明物品名稱、件數(單位:個、條、軸、卷、塊、箱等),逐件編號,注明制造年代,殘缺情況(如:已壞、已霉、破壞等)以及包裝形式等,按順序記錄。每冊卷首均附凡例、清室善后委員會點查清宮物件規則、各處封鎖情況、本宮點查情形,內附“點查人數統計表”(表1),統計表中包含:點查年、月、日、時(上、下午)、組數、組長姓名、監視姓名;軍界人員、警界人員;合委員事務員監察員助理員顧問書記等人數;稱字X號起至X號止;共計點查號數、照相等內容。[19]
由于清宮殿堂較多,所以將各宮殿按“千字文”,即“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等一千個不重復的漢字進行編號,并依次標注。櫥柜箱架用中文號碼書寫,作為總號;置放在其內物品用阿拉伯數字標記,作為總號所包含的分號。“千字文”中,“天”字排行第一,以“天”字第一號文物為例,卷一:乾清宮正殿,號數:天字一至二,品名:二層木踏凳,件數:二個。后人為了方便檢索,按“千字文”排序,將《故宮物品點查報告》整理出檢索表,簡化字:天,繁、異體字:無,編*冊*卷:1*1*1,宮殿名稱:乾清宮正殿,第一件文物:二層木踏凳,起始號:一至一0九。[20]
清室善后委員會所點查的物品,遠至三代鼎彝、遠古玉器,近到唐宋元明清時期的法書名畫,無論宋元陶瓷、琺瑯、金銀器,還是圖書典籍、文獻檔案,甚至是帝后妃嬪服飾、衣料等均有記載,共計一百一十七萬余件,即為當時紫禁城內財產的全部記錄。其中古代玉器約60000件;古代青銅器約1500件;字畫類8000余件;文淵閣《四庫全書》共3459種36078冊,《四庫全書薈要》共473種11151冊;清歷代實錄、起居注、圣訓、留中奏折題本、宗人府玉牒及軍機處、內務檔案千余件。[21]
清室善后委員會工作量之巨大,工作內容之繁雜,均能體現出委員會成員堅持不懈的精神,認真負責的態度,值得我們學習。同時,過程中堅持絕對公開的原則,對監督委員會工作,共同保護國有公產具有重要意義。另外,“千字文”編號方法,為后期文物整理提供便利。雖然隨著時間的推移,部分編號與其所代表的文物脫離或丟失,但是通過對照《清宮陳設檔》,也可以進一步判斷出文物的原存放地。
▲表1 點查乾清宮人數統計表
溥儀“暫居”紫禁城期間,皇室成員、內務府官員為了維護朝廷的尊嚴、滿足皇室的享樂以及自身的私欲,多次盜賣、拍賣、代售、抵押清宮古物,致使古物大量流失,故而無從統計。清室善后委員會在點查清宮物品時,就曾發現清室內務府與大陸銀行、鹽業銀行簽訂的多份抵押合同。
為處理到期的抵押合同并還清溥儀大婚欠款,清室曾分兩批次向大陸銀行抵押金器、古玩等物品,借款八十萬元,1924年5月1日簽訂正式合同。1925年清室善后委員會在點查過程中,發現了該抵押合同,鑒于委員會及內務府當時并無足夠的資金將其贖回,遂發函請大陸銀行暫時保存這批古物,勿即受賣,待委員會與內務府商定辦法后,再與銀行方面接洽。大陸銀行在回復中證實清室內務府確實曾抵押過一批金器,不過已于1924年5月31日贖回。
此外,為償還債務,換取日常生活所需經費,清室曾向鹽業銀行抵押金冊、金寶箱、金寶塔、金編鐘等物品。清室善后委員會在點查過程中,發現了內務府于1924年5月31日,向鹽業銀行抵押金器,借款八十萬元時,所簽訂的抵押合同。這批抵押物品中,可能存在內務府當日從大陸銀行贖回的部分金器。委員會還發現了另外兩份內務府與該銀行的抵押合同:6月16日,抵押陳設品,借款二十二萬,限期六個月贖回;9月12日,抵押金器,借款二十七萬,限期六個月贖回。
鑒于發現抵押合同時,第二份合同已到期。清室善后委員會立即致函鹽業銀行,請該行代為保存,勿即受賣,并附上三份合同,待與內務府商定辦法后,再行辦理,銀行并未理會。1927年,鹽業銀行計劃出售這批抵押古物,故宮博物院得知消息后,致函內務部,請內務部出面保護古物安全,禁止變賣處分。經內務部查找,確定這批古物已不在鹽業銀行庫房。銀行方面稱這批古物已經被內務府贖回,實際上古物并未被贖回,部分陶瓷、古玩等已被秘密出售,用來填補銀行賬目上的虧空,部分金器也并未登記在該行的賬目內。
抗日戰爭的爆發后,鹽業銀行相關負責人決定將金編鐘和2000余件瓷器、玉器等古物,秘密運往天津,交由天津分行保存。銀行還將大量玉器、瓷器低價出售,賣給當時的在華私人收藏家,致使古物流失海外,永久的保存在異國他鄉。最可惜的是,一部分做工精美的金器,輾轉落到商人手中,被熔化銷毀。
直至新中國成立后,聯合銀行天津分行工作人員將一本登記著瓷器、玉器等2000余件文物的“清冊”上交,1953年國家文物局將其撥交故宮博物院。此外,在三反、五反運動中,檢查人員發現了千余件此前抵押在鹽業銀行,后不知所蹤的故宮珍寶,及時送繳中央,使得部分文物得以收歸國有,重返故宮。[22]
雖然大量清宮古物流失,令人頗感遺憾;部分人士因個人利益,為國家文物保護事業造成不便,令人義憤填膺。但是這更加激發了世人的民族情懷,堅定了各界反封建的決心。
1924年公布的《辦理清室善后委員會組織條例》中,明確規定了委員會于清理期內,需另組各項籌備機關,發展長期事業,委員會取消后,相關工作賡續進行。
因此,早在1925年故宮博物院成立之時,便設立了古物館和圖書館,并且在一個理事會的領導下開展工作。古物館館長為易培基,圖書館館長為陳垣。
1926年4月5日,歷時一年多的清室善后委員會宣布結束。
1927年10月,圖書館分設圖書部、文獻部,11月圖書館改文獻部為掌故部。
1928年10月,先后出臺《故宮博物院組織法》、《中華民國故宮博物院理事會條例》,從法律層面強調了國家對故宮博物院的所有權,明確規定故宮博物院直隸國民政府,下設院長一人,按照國民政府指示,管理本院及所屬各處事務,負責故宮及所屬各處的古物保管、宣傳等事宜。
1929年2月,改組故宮博物院,將圖書館掌故部升為文獻館;3月,調整職能機構,明確事務部門為秘書處、總務處,業務部門為古物館、圖書館、文獻館。[23]
三館進一步收藏保護清室善后委員會所點查出的古物,并組織工作人員繼續整理,開辟展室進行陳列展出,編輯出版各類期刊雜志,通過多種渠道,公開相關資料。
各館處負責人多為清室善后委員會的骨干力量(表2),由此可以看出清室善后委員會成員為故宮博物院成立,為文物保護領域所作出的巨大貢獻,得到了社會各界的認可,其發展長期事業的計劃也得以賡續進行。
▲表2 故宮博物院早期改組情況:引自《北京大學對故宮博物院早期事業的貢獻(1924-1933)——以研究所國學門為中心的探討》
清室善后委員會工作內容繁重,薪資微薄,方法嚴謹,態度認真,成果顯著。作為最早的故宮人,他們不計個人得失,嚴于律己,憑借對工作的熱情與執著,抵擋住來自社會各界的壓力,努力將清室私藏化為全民族的文化財產,最終促成故宮博物院的建立,為發展長期事業奠定基礎,完成自己使命的同時,更為后人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綜上所述,清室善后委員會的成立可謂眾望所歸,既能給各界學者接觸并研究清室收藏的機會,進一步保護文物,又能順應社會發展,將皇室私產化為全民公產,為反封建斗爭作出重要貢獻。可以說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義。
從成立之初各界的支持,到歷經一系列政治變革,清室善后委員會在重重阻力下,艱難前行,最終促成故宮博物院對外開放,無數珍寶得以呈現在士人眼前,影響深遠。
而清室善后委員會工作人員為保護國有公產,認真點查清室古物,嚴格要求自己,規范行為,配合各界工作,足見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和傳統美德,歷代傳承,經久不衰。其精神值得我們作為價值準則,學習借鑒。
注釋
[1]段勇.古物陳列所的興衰及其歷史地位述評[J].故宮博物院院刊.2004(5):14-39. [2]姜舜源.從皇宮到博物院——紀念故宮博物院成立90周年[J].北京檔案.2015(11):4-8.
[3]許凱.北京大學對故宮博物院早期事業的貢獻(1924-1933)——以研究所國學門為中心的探討[J].故宮學刊.2012(1):311-322.
[4]許凱.北京大學對故宮博物院早期事業的貢獻(1924-1933)——以研究所國學門為中心的探討[J].故宮學刊.2012(1):311-322.
[5]劉乃和.從清室善后委員會到故宮博物院的成立[J].紫禁城.1983(3):46-48.
[6]史立言.清室善后委員會始末[J].紫禁城.2005,132(5):4-9.
[7]季劍青.“私產”抑或“國寶”:民國初年清室古物的處置與保存[J].近代史研究.2013(6):6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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