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俊霞
公眾號：海風講故事（ID：haishangfeng2016)
二十歲那年，我從一所農村高中考到了上海一所大學，大學畢業后，我留在了上海；三十歲那年，我做了父親，為了我那年幼的女兒，年邁的爹娘一次次從千里之外的鄉下來到我居住的城市。
01
愛人臨產前一個月，母親第一次來到魔都，一直伺候愛人到孩子滿月，滿打滿算在城里待了兩個月。
母親剛來的時候興高采烈，摸摸我們家潔白的墻壁，進各個房間都參觀了一番。
母親來后，我囑咐她做飯的時候多添碗水。興許是在寫字樓里上班不做體力活的原因，我和愛人的飯量都很小，一頓飯一碗粥一個饅頭也就夠了。
母親喝一碗粥明顯的意猶未盡，她又拿捏著，在兒子兒媳面前局促地像個客人，我就主動把鍋里剩下的粥都倒在她碗里。
愛人有嚴重的潔癖，炒一個菜刷一遍鍋，母親沒這個生活習慣，幾個菜炒下來，總記不住刷鍋。
愛人說了母親幾次，母親嘴上連連答應著，再炒菜的時候嚴格按程序一步一步來。
愛人喜歡吃水果，雖然我們家的日子并不寬裕，我還是經常往家買各種新鮮的時令水果。每次買回水果，看到母親在客廳，我就給她一個，剩下的都拿到我們的臥室了。
客廳一角放著一臺健康秤，母親剛到家的時候稱過一次，臉上笑瞇瞇的。待了一個月，母親又稱了一次，臉色由晴轉陰。
愛人眼尖手快，猜想母親進城后減了體重，偷偷地把健康秤挪到了臥室。母親很少進我們的臥室，她怕招兒媳婦嫌棄。
愛人在醫院生下七斤重的女兒，連續一周的時間，母親跑了醫院，跑家里，給愛人做飯送飯。
伺候兒媳婦出了月子，母親執意要回老家。我勸她多待一些日子，母親說：“我不放心你爹一個人在家，等小玲休完產假，我再過來幫你們帶孩子。”
母親是我親自從老家接過來的，母親走的時候，愛人說孩子太小，她一個人照顧不了。
從上海到老家來回的路上得耽誤三四天的時間，母親說：“孩子重要，你把我送到車站吧，我自己能回家。”我只好把母親送到火車站，給家里打了電話，姐夫答應到省城車站接母親，我這才放心。
沒想到方向感不強的母親在省城車站還是迷路了，姐夫把電話打到我這里，我心急如焚，老家的父親和幾個姐姐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無法想象年近古稀的母親在如水的車流間如何笨拙遲疑的穿越馬路，用城里人聽不懂的方言一遍遍問路，一步步從火車站摸索到汽車站，艱難地坐上回家的長途客車。
02
愛人三個月的產假很快就休滿了，她上班后，女兒沒人照顧。在城里請保姆就憑我和愛人那點工資是請不起的，我和愛人商量動員父親和母親一起來上海。
我們家住的是頂層閣樓，樓層高格局小，母親和父親腿腳不便，上下樓很不方便。他們平時盡量不下樓，出去買菜都是父親一個人去，母親在家照顧孩子。
父母沒來上海的時候，我們家的晚餐是最豐盛的。自從父母入住我們家，愛人連晚飯都不在家吃了。
傍晚下班的時候，愛人從單位帶回一些盒裝米飯，一家人的晚餐就是青菜炒米飯，簡單省事。
起初父母吃得津津有味，他們在老家，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次干米飯，隨著天氣漸熱，愛人帶回來的米飯總有一種發餿的味道。
愛人再往家帶米飯的時候，父親一口也不吃，母親也跟著放下了筷子。母親悄悄地問我：“是不是家里沒錢了？我和你爹來之前賣了幾百斤麥子，身上帶了些錢。”
母親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個舊手絹，數出五張百元的鈔票塞進我手里，我羞愧地直想找個地洞鉆進去：“娘，我怎么能拿你的錢，我有錢。”
那天晚上，我當著愛人的面把米飯倒進了垃圾桶。那一夜我們夫妻倆背對背，誰都沒有說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父母在城里住了大半年，女兒斷奶后，他們提出帶孩子回老家，等女兒上幼兒園了再把她送回來。
愛人起初不同意，舍不得女兒那么小就離開她。
父親就和我們擺事實、講道理：“你們兩個在城里不容易，既要供房款，又要養一家老小，我和你娘住在這兒也不習慣，還是回去幫你們帶孩子吧！”
父母帶著十個月大的女兒回了老家，愛人收拾他們房間的時候在褥子底下發現了爹娘留給我們的2000元錢。
女兒在爺爺奶奶身邊是個小“霸王”，說一不二。小孩子活力大，一刻也安靜不下來，父親和母親年紀大了，經常被這個小家伙捉弄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父母在老家幫我們帶女兒整整帶了兩年，沒要過我們沒一分錢。我和愛人在城市里生活，用錢的地方多，加上經濟上本身也不寬裕，回到老家就故意裝傻充愣。
父親總是說：“窮家富路，錢盡著你們花，我和你娘在老家有吃的有住的虧不著！”
其實爹娘虧不著的是女兒，每次我和愛人回老家看望女兒，地板上遍地的玩具讓我們找不到落腳的地方，收攏起來兩箱子都盛不了。
女兒三周歲的時候，我們給她在社區附近的幼兒園報了名，給家里打電話讓父親把女兒送來上海。
那年九月，父親把女兒送到了我們身邊，女兒不讓爺爺走，抱住爺爺的腿哭鬧不止。我們只好留父親在城里再住些日子，那段日子依然由父親每天負責接送女兒上學放學，女兒白天不親我們，晚上也不肯跟我們在一張床上睡。
一個月后，女兒漸漸適應了幼兒園的生活，對爺爺似乎也不那么依戀了。父親和我們商量：“我該回去了，家里快收玉米了，你娘一個人忙不過來。”
第二天父親把女兒送到幼兒園，我和愛人忙著上班也沒去送他，父親就那樣孤零零的自己回了老家。
03
父母只有我一個兒子，四個姐姐早已出嫁。當初父母節衣縮食供我讀完大學，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享上兒子的福。
原以為工作后，我就能好好孝敬父母，沒想到還是父母幫襯我的多，我回報父母的少。
我參加工作第一年，父親的右腿做靜脈曲張手術。那時候我的收入剛剛維持日常開支，除了給父親打幾個電話，我沒能貼補家里一分錢。
我結婚的第二年，母親患眼疾需要換眼角膜，在醫院躺了一個月。那時候我正忙著換工作，沒能趕回她身邊照顧她一天。
從我在上海讀大學到結婚生女十多年了，除了源源不斷的從家里往外拿錢，我幾乎沒有孝敬父母一分錢。
這么多年以來，父母從來沒有提過當年供養我讀大學的艱難，也從來沒有向我索取過任何回報。
如果不是這幾年愛人生孩子，女兒需要老人照顧，父母可能一輩子都來不了上海。他們住在兒子家里非但沒享福，還總是在家用上貼補我們。一想起這些我心里就慚愧！
進入臘月，我和愛人準備春節帶著女兒回老家好好孝敬一下父母。離春節還有十多天的時候，我突然接到大姐的電話：母親病重，速歸。
等到我們趕回家的時候，母親已經從醫院回到家里。原來母親突發腦血栓，導致全身癱瘓。
我緊張地坐在母親的床前，攥著她枯瘦的雙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母親指指父親，又指指我。父親抖抖索索地從被子底下拿出一個舊信封：“這是我和你娘這幾年攢的10000元錢，你娘說給你和小玲還貸款用。”我推辭不要：“爹，這錢留著給你和娘養老看病。”
父親搖搖頭：“這是我們唯一能夠幫你的，我和你娘有你姐姐們照顧呢，你在外面就放心吧！”我的眼淚嘩嘩而下，愛人也別過臉去，小聲啜泣。
這些年，家里除了幾畝莊稼地的收成，爹娘沒有其他的經濟來源。他們年紀大了，種不了蔬菜大棚，也養不了牲口了。
我自小在農村長大，家里一年有多少收入掐指一算就門清。我不知道這10000元錢父母攢了多久，我更不知道他們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熬過來的。
子欲孝而親病重。
母親癱了，她和父親以后再也不會來城里。
在那缺吃少穿的年月，爹娘養活了我們姐弟五個，還供出了我這個大學生，幫我在城市里付了首付買了房子，幫我娶了媳婦帶大了女兒，而爹娘來到城里，我卻養不起他們，甚至連米飯都不能讓他們吃飽。
作者簡介：徐俊霞，媒體撰稿人，筆名：海風，微信公號：海風講故事（ID：haishangfeng2016)一個有血有肉真性情的女子，與你一起分享最走心的文字，最接地氣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