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金陵十三釵》不足的思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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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彬
我看過張藝謀三部影片:《紅高粱》、《英雄》與《金陵十三釵》。總的感覺是,攝影專業(yè)出身的張藝謀對畫面的處理頗有見地,而對故事的理解似有差距。他的成名作《紅高粱》的結(jié)尾,那個男孩放聲唱起的童謠:“娘,娘,上西南,寬寬的大路,長長的寶船……”便是可以刪略的蛇足。而《英雄》屬于跑野馬而喪失了水準,相對于此,《金陵十三釵》則完整了,而且是講述南京淪陷時期的抗戰(zhàn)片,滿足了當下中國人的審美預(yù)期,獲得很高的票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也的確如此,在二〇一一年圣誕之前放映的日子里,北京的影院掀起了觀賞高潮,似乎剛有些紅火的《鴻門宴》,便立時滑進老片的行列里去了,可見張的號召力。
前不久,在報刊與網(wǎng)上看到《金陵十三釵》出征北美,角逐奧斯卡的消息,這也在情理中,否則為什么花重金聘請好萊塢大牌明星貝爾,約請域外人士加盟制作呢?很快,又看到《金陵十三釵》鎩羽而歸的消息,而且轉(zhuǎn)載了一些美國媒體的批評,與國內(nèi)的風光形成強烈反差,在眾多的惡評中,歸納起來有這樣兩條:
一、在南京大屠殺中注入性元素,是愚蠢的,在好萊塢只有最愚蠢的導演才會這么做;
二、整部影片毫無真實性,尤其是以玉墨為代表的妓女在面臨生死的當口,義無反顧的無私之舉,是不真實也不可信的。
美國的影評家譏笑《金陵十三釵》這部在圣誕之前上映的電影,不會得到圣誕老人的糖果,只能得到圣誕老人贈送的煤炭——也就是壞禮物了。為什么會是這樣?有的評論家歸結(jié)為立場原因,“對于南京大屠殺這段歷史,美國人還是愿意站在屠殺者的角度去看待問題,因為二戰(zhàn)雖然是日本發(fā)起的,但美國多次對日本平民進行攻擊和屠殺。所以美國在心理上傾向于站在屠殺者的角度進行反思和道德救贖。此前的大屠殺經(jīng)典影片《辛徳勒名單》和《盧旺達飯店》,片中的英雄都來自屠殺者陣營。而十三釵中的拯救者是被屠殺者自己的自覺行動,這一不同的二戰(zhàn)文化心理恐將影響美國人欣賞《金陵十三釵》”。這個理由有些似是而非。
我從來認為,如同一切虛構(gòu)的藝術(shù),比如小說,一切生活中不可能之事在電影之中都具有可能性,就是說,電影具有一切可能,從而也就具有一切可信性。我們之所以進入影院,在黑暗而閃動的光線里如此癡迷,就在于電影給我們提供了極大的想象空間,滿足了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想做而難以做到的事情。因此,從不真實也不可信的角度批評《金陵十三釵》是沒有說服力的。至于性,在南京淪陷期間,日本人奸殺了大量南京婦女,以此為核心拍攝電影也不能說是愚蠢,有什么愚蠢可言?
后來又看到了一則影評,大意是說,讓玉墨等妓女頂替十三個教會女學生到日本兵那里遭受強暴甚至虐殺,是不公正,而有失人道。固然妓女們的行動是自覺自愿,大有壯士一去不復(fù)返的氣概,煽情至頂點。然而,從人權(quán)的角度,妓女與學生是平等的,并沒有高下貴賤之別,讓妓女頂替女學生,沒有道德支撐。即因此,《金陵十三釵》的結(jié)尾喪失了倫理邏輯,從而反映了張藝謀的缺失,在普世價值方面,還沒有占領(lǐng)精神高地。中國導演,包括張藝謀最大的缺失就在于此,而不是對畫面與故事的感悟與理解。中國古代的儒家流傳有兩句經(jīng)典,一曰:修己以敬;一曰:修辭立誠。前一句謂君子只有做好自身修養(yǎng),才能嚴肅地對待政事而安定天下。后一句是只有心中布滿誠摯的情意,才能辭織于漁網(wǎng)之上。無論是“修己”,還是“立誠”,核心都是個人內(nèi)心修養(yǎng),這或是中國的導演包括張藝謀所應(yīng)認真思索而不懈追求的嚆矢,方其搦翰,神居胸臆,“文之為德也大矣”的道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