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時候，我又夢見了圖日根阿爸。我跟他賽馬，一揚鞭他的馬就像箭一樣射了出去，我怎么也追不上，喊還喊不出聲，一著急，醒了。
圖日根阿爸的馬快，他說話、走路、辦事也快，像他的名字。（圖日根，蒙語，快的意思。）
那是30年以前，我20歲剛剛出頭，正在《黑龍江日報》文藝部幫忙。來草原城市海拉爾組稿時，當地文聯的朋友老特騎摩托帶我去草原兜風，沒想到天剛黑摩托就壞了，到夜里10點鐘也沒修好。突然幾只野狼遠遠撲來，嗥叫聲嚇得我手腳都不聽使喚了。老特說狼怕火，急忙脫下外衣蘸上汽油點著了。那幾只狼真的怕光亮，雖然停了下來，卻不肯離去，不住地盯著火和我倆。我也一件又一件脫下衣服扔進火堆，身上只剩下褲頭了。就在這緊急關頭，一個騎馬的牧人帶著他的幾只牧狗飛奔而來，勇猛地沖了過去，愣是把狼攆跑了。老特和我得救了，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都像一攤泥。這個牧人就是圖日根阿爸。他把我們帶進他的蒙古包，我們什么都不想吃，昏昏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老特回海拉爾了，我被圖日根阿爸留下來，說這小伙得留在蒙古包休養幾天。那個年代的蒙古包空空的，只有做飯的火爐子和兩張用木板搭成的床，我和圖日根阿爸的小兒子巴根睡在一起。圖日根阿爸的妻子斯琴阿媽給我熬奶茶喝，做肉面吃，還不時端來奶干、肉干；圖日根阿爸教我唱蒙語歌，教我騎馬，教我甩鞭花；巴根像小弟弟一樣跟在我的屁股后面，陪我逛游，和我玩拔杠子。陌生的一家人憨誠、質樸、熱情，把我當成他們的親人了，讓我心里熱乎乎的。我穿著蒙古袍出出進進，阿爸、阿媽地喊叫著，也覺得幸福、親熱。
那天圖日根阿爸帶我和巴根去放羊，在綠茵茵的草場上看花草唱牧歌分外有趣。可草原的天說變就變，頃刻間陰雨密布，下起暴雨。圖日根阿爸拿出僅有的一件雨衣逼我穿上，那神色像長兄更像父親。他死死抓住頭羊，一步一步地往前拽，我和巴根則在后面圍群轟趕。盡管雨急風大，我們還是把羊群轉移進夏窩子，沒有炸群，沒有損失一只羊。看著巴根被雨淋成落湯雞了，我過意不去，因為他該穿那身雨衣。但巴根跟我擠弄著眼睛說：“大雨澆，長得高，身板好！”雨過天晴，曬過兩天，我跟巴根去河里踩魚，真的好玩。那時候河水清澈見底，魚也多。輕輕移動腳步，發現魚便悄悄踩去，那魚在腳下前后動彈，弄得腳心直癢癢。慢慢哈下腰，伸手抓出魚，扔到岸上。不一會兒，我們就抓到了一堆魚。支起吊鍋，加進河水和鹽，干柴火燒上２０分鐘，魚就熟了。我們用蒿棍夾魚肉吃，拿木碗喝魚湯，鮮香無比。
也許是因為那次雨牧，我有些感冒，這可急壞了圖日根阿爸和斯琴阿媽。圖日根阿爸騎上馬飛快地跑出很遠，采回來一捆苦靈草，給我熬水喝，還用草渣揉搓我的前胸后背。斯琴阿媽給我拔火罐，又揪喉頭捏額頭，那樣子就像侍候兒子，讓我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沒兩天，燒退了，徹底好了，我說我該回哈爾濱了。盡管生活困難，圖日根阿爸還是殺了一只羊，做了頓新鮮的手把肉。巴根送給我兩塊草原瑪瑙石，說是又白又亮的紀念。我把海鷗牌照相機留給了巴根，又掏出200元錢硬塞給了斯琴阿媽。分別那天，圖日根阿爸套上４匹馬的優登車，把我一直送到海拉爾火車站。列車開動了，我想看看書時，發現書里夾著那200元錢，頓時我的眼睛濕潤了。
從此，我再也沒見過圖日根阿爸，曾多次與巴根通信，以后卻斷了聯系。屈指算來，圖日根阿爸該是70多歲的人了，他的馬還是那樣快嗎？但愿他生活幸福，精神像草原上的針茅花，秋日也紅紅火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