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源飲食文化之——難忘的味道 文/糜樂平 在舊日間,村鎮里最熱鬧的地方有三房,分別是碾磨房、豆腐房、光棍房。其中以光棍房為首,在光棍房里,粗俗不堪的話語,不拘小節的行為,只會引來眾人的哄笑,不受絲毫節制。最重要的是,饞嘴們在這里可以齊攢錢物“打平伙”。那種帶有偷吃嫌疑的滋味,讓人回味無窮,沒齒難忘。 話說在縣境西首,寬闊的馬峪河道西岸,與鄰縣地界相交的某村。有位張老漢,此人識文斷字,能寫會算,只因家境貧寒,父母年老,為了弟妹們的幸福,錯過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做了受人尊敬的單身漢。為避免村人的閑話,遠離成家的胞弟們,自己獨居于低矮陳舊的祖傳小屋,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生活。
其后小屋理所當然的成為村民們常常聚集的場地,好脾性的張老漢也是笑臉迎送。雖然一個人生活,倒也不覺孤單。給年輕人講開舊體演義,那是獨輪車上的砂鍋——一套一套的。雖然磨嘴皮、費唾沫,可也省了不少“洋旱煙”錢。
這年大雪節令過后的某天下午,寒風呼嘯中的村頭巷尾,不見半個人影。張老漢的炕上卻是滿滿登登,座無虛席。盤腿坐在當炕火盆邊的張老漢,抽著后生們奉獻的廉價香煙,嘬著侄子們孝敬的低檔茶水,繪聲繪色地講敘著梁山好漢在聚義廳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美事。勾引的聽者饞蟲大動,垂涎欲滴。頓時有人提議說:我家前幾天殺了豬,晚上偷出一塊肉來“打平伙”解解饞。此等好事,一呼十應,立馬眾人出聲,拿白菜、山藥的,凍、現豆腐的,粉條、燒酒的,花椒大料、蔥姜蒜的,就連木頭柴火都有人承應。一場掩人耳目的“偷吃計劃”就此搞定。
夜晚,張老漢親自掌廚,在眾人劈柴燒火,洗菜刷鍋,搗蒜扒蔥的幫忙下,一大盆色香味俱全的燴菜呈現在大家面前。眾人圍盆而坐,借著張老漢挑亮的煤油燈光,動筷開吃。張老漢那是眼疾手快,專揀肉片、豆腐下箸,還不誤抿口小酒。眾人見此情景,怪怨張老漢吃法不公。張老漢渾眼一翻,說道:我跟豬肉、豆腐是前世今生的仇人,為了它們,我寧愿單身,今日相見,那能放過!話畢,照樣對著肉片、豆腐狠吃猛咽。后生們大眼瞪小眼,卻無理由阻止張老漢的行為。
事后,參與“打平伙”的后生們總覺有些吃虧,便私底下商議年前再吃一次燴菜,但是要想吃得公平,咱們就來個吹滅燈摸黑吃。免得張老漢“仇人相見,分外眼尖”。條件提出,張老漢滿口答應。很快各自從家中偷出的材料齊備,張老漢手抄快刀,先把肥瘦相間的硬肋豬肉切片,洗凈的山藥蛋削成滾刀塊,豆腐片方塊。白菜破半,橫切成條。剔好的肥肉片下鍋煎成油汁,放蔥姜蒜片,豆瓣醬爆香,倒入五花肉片過油翻炒片刻,下咸鹽、五香粉、醬油添味增色,放山藥塊同炒,炒至肉片變色,加開水沒過鍋中肉菜,中火燉十幾分鐘,放白菜條,撒少許鹽,放凍、現豆腐,撒鹽,最后蒙上撕開的粉條,撒鹽、淋醬油,扣蓋。小火燜十分鐘,撒蔥花蒜末,出鍋裝盆。
圍盆而坐后,熄燈開吃。頓時咂嘴聲、咀嚼聲、吸溜聲,吞咽聲不絕于耳。一陣“風卷殘云”,盆清碗光。重新點亮的煤油燈下,有人心存疑惑地問張老漢:你吃到的肉片、豆腐多呀少?張老漢搖搖頭,喪氣地說:黑燈瞎火的,再加上我老眼渾花,只能比你們吃的少,也不能比你們吃的多。眾人散去后,張老漢抹抹花白胡須,嗨嗨一笑,低語道:擾是你人多主意鬼,也得喝我老漢洗腳水。原來燉菜時,張老漢故意讓山藥塊夾硬就出鍋了,滅燈后,別人是雙筷在盆里亂夾,而張老漢是捏著筷頭在盆中來回探扎,綿軟的豬肉片和豆腐很容易被扎住。而夾硬的山藥塊,窄細的白菜條及滑溜的粉條幾乎是扎不住的。眾人限制張老漢的“詭計”,在張老漢面前分文不值,最后都中了張老漢的“計中計”!
時間大概在1973年冬季,馬峪溝的高升旺長村里,凌厲的寒風也吹不散莊戶人過春節的氛圍。村里隔三差五就有人家殺豬宰羊,大人小孩都喜氣洋洋。可是有戶人家,大人小孩卻高興不起來,原因是這戶人家養的豬,被大隊定為國家征購豬,不得私殺。“十畝地里一株苗”的年幼小孫孫,見自己家的肥豬每天照舊哼著,喂著,家里沒半點要殺豬的跡象,于是吵著鬧著要吃豬肉,特別強調要吃每年過春節時,奶奶的拿手菜“下水燉粉條”。這可愁煞了最疼孫子的爺爺奶奶。老倆口悄聲商量了大半夜,決定冒險殺豬。可是想要豬死,又不能讓豬嚎叫,驚動他人,這得如何下手才好?
最終老倆口狠下心來,奶奶從沒生火的外屋,取來兩個蒸好的白面饅頭,爺爺翻箱倒柜找到兒子從省城買回的瓶裝汾酒。一斤撲鼻香的汾酒,倒入盆中,很快被掰碎的饅頭吸收精光。老倆口躡手躡腳地來至黑燈瞎火的豬圈邊,把浸酒的碎饅頭倒入豬食槽。豬聞香吃甜,騰騰幾口逮個干凈。功夫不大,便一頭栽倒在地。老倆口進圈摸著醉過去的肥豬,用布頭縫納的棉門簾圍在豬頸,再把背柴的麻繩繞于裹著豬脖的門簾外,一人拽一繩頭,死拉硬拽,把個醉生夢死里的肥豬在人不知、鬼不覺中送上了西天。老倆口又摸黑把“暗殺”工具收拾好,才悄然回屋安歇。
天大明亮后,爺爺到村書記家報告說:今早起來喂豬,發覺豬躺著不動,可能是凍死了。村書記去看過后,也沒發現什么異常,就說:既然豬無端死了,征購任務取消,死豬你們自己處理吧。老倆口點頭稱是,心想:老天保佑,小孫孫的要求終于“得償所愿”了。
山泉泡去血水的豬心、肝、肺,入涼水鍋燒開焯過,被奶奶切成適中的薄片,按口訣:先炒肺、再炒心,下了肝、就扒蔥。經火爐上小鐵鍋中滾油的爆炒后,再添加適量溫水,放入各味調料,蒙上自家壓制的寬粉條,再加上嫩豆腐塊,撒鹽蓋鍋,鍋蓋與鍋要錯開一條縫,燉至湯汁濃稠,寬粉條呈晶盈的湯汁色,豆腐現筋顫的蜂窩狀,一道老少兼宜的美食即成。
滿頭花發的爺爺奶奶,看著愛孫餐食后撫肚打嗝的滿足感,臉上的皺紋頓時開了花。
公元一九七一年秋季,縣城的西食堂從城內獅豁口西路北的一道街舊址,遷到城西外的新建場所。一溜排房中,東頭的五間設為食堂營業部,西式的大窗戶,自彈的雙扇門,油漆成養眼的草綠色,成為荒野城外的亮點。每天快到飯點時,食堂廚房飄出的飯菜香味,吸引部分人不約而至來“舔盤子”,看自己能否運氣好,吃到別人的剩菜剩飯。用當時某個“饞鬼”的話說:即使舔不上,在那里坐著聞味也心寬。長年在縣城里乞討的“七六”、“三福生”更是這里的常客,當時的社會也沒有貴賤之分,滿身油漬,一臉污物的乞丐在食堂內轉游,也沒人嫌棄驅趕。只是各顯本事,看能否搶到桌上的剩食。
家住縣城西北半坡的小古月,某日隨奶奶來西義姥姥家走親,在沒有玩伴的姥姥家呆了一陣,便懷揣集攢下的半塊錢和幾兩糧票,偷偷跑向二里遠的縣城,在東關食品公司沒有買到三毛一斤的熟碎肉,惱悻悻返回,途中路過西食堂,聞著香味,壯著膽子進了食堂,花了二毛五買了盤“肉炒豆腐”,五分錢、二兩糧票買了一塊“發糕”。等到木制飯牌換成美食上桌,剛要舉筷開吃,忽覺脖后窩的小辮被人揪扯,扭頭一看,面相可惡的乞丐“三福生”正倆眼盯著他的飯菜,吞吐舌頭。嚇得他剛拿起“發糕”,乞丐“三福生”的唾沫已飛進桌上“肉炒豆腐”的盤中。七歲半的小古月掙脫被揪著的小辮,沖出食堂,嚎啕著跑向西義。奔跑一陣,心情稍定后,才發覺自己手里還捏著“發糕”,看看路上稀少的路人,想著避免再次發生被“搶劫”的后果,停下腳步,大口吞食起“發糕”。做這種“發糕”,玉米面摻少許白面,倒入盆中,把面圍于盆周,控出盆中,加放糖精的開水,待水溫降至不燙手時和好,放泡成糊狀的老酵肥頭,面糊發酵后,加適量堿水攪勻。等鍋中水燒開,舀面糊攤在鋪濕籠布的蒸籠里,撒一層水浸泡過的紅棗,再蓋一層面糊,蓋籠蓋急火蒸二十分即可。出籠的發糕用刀切成巴掌大小的四方塊形狀,聞著面香撲鼻,咬一口滿嘴綿甜。蓬虛香甜的發糕,成為小古月今生難忘的美食記憶。
在國家困難時期,糧食緊缺,人民餓肚。一年吃肉超不過倆巴掌之數。豬、羊肉成為人們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可那時的孩童,大部分是再餓肚也吃不下一星半點兒肥肉。吃到嘴里就溢心,咽進肚里便嘔吐。總覺得大人說的白肉吃著最香,是騙人的鬼話。我哥趁熱吃過一塊煮熟的肥豬肉,大吐特吐后,直接跟我奶奶吃素去了。從此我對肥豬肉是敬而遠之,避之若浼,絕不沾惹。
時間飛逝到1985年夏秋之間,我已二十出頭,在縣礦管站當合同工,不記得是開過什么會后,參會者在工業招待所對外餐廳聚餐。當時服務員端上一道菜,滿盤白里泛黃的長條,我以為是油炸土豆條或白蘿卜條,夾起一條入嘴就嚼。頓覺香甜適口,皮酥里嫩,肉味十足,狠不得連舌頭也吞下。卻沒品出半點蔬菜的味道。忙問身邊同事:這是啥菜?同事搖頭不語,只顧品嘗此菜。問過服務員才知道菜名“酥白肉”,是餐廳老年大廚石師傅的拿手菜。從不吃白肉的我,這時毫不猶豫地連吃了好幾條,徹底破了白肉戒。
三十多年過去,我也沒少在大大小小的飯店酒樓吃過飯,可是再沒見到“酥白肉”這道菜。去年底,我在繁城菜市場買調味品,老板剛好是當年石師傅手下干活的女配菜員,詳細詢問,才知曉其做法:取豬硬肋條肉一塊,剔紅肉,去豬皮,只留嫩滑沁油的白膘肉,菜刀沾水切作五厘米長,一厘米寬,半厘米厚的肉條。雞蛋液、土豆淀粉加適量水調成糊狀,入肉條抓勻掛糊。鍋中豬油燒至六成熱,下肉條炸至浮起,撈出稍控,待油溫升到七八成熱,入鍋復炸一次,使其外酥里嫩。炒瓢放少許油,加白糖炒至淺黃色,倒入炸好的肉條顛炒,至肉條裹勻糖汁即可。
此菜屬掛霜菜系列,出鍋后要趁熱扒散,以防沾團。稍晾后食用,有外酥里嫩,香甜可口,入口即化的質感,讓人沒半點肥膩之憂,是一道化普通為神奇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