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好斗的獸,一點不比生活在山野的四腳獸們?nèi)酢k娨暲锊荒芊磐甑摹秳游锸澜纭分灰姴煌愰g的斗爭,同類之間只是雌雄為性的占有與滿足,傷感情不傷皮肉,彼此不作吞食的事;可是人類,不停地與同類過不去,打架相罵在人間稀松平常。人給予自己創(chuàng)造一種風(fēng)景:斗架。
斗架者,至少兩人,多者不限,獨掌不鳴,兩人是不能最少的了。一般而言可看的也就是兩人斗。多者場面復(fù)雜,最容易把自己一雙眼睛弄壞,顧此失彼,而且損害聽覺,此等時候一定是好幾種聲音同時炸響,難免不將脆弱的耳膜因強震破損。限止兩人,一是完全符合傳統(tǒng)的游戲規(guī)則,兵對兵,將對將;二是可以彼此充分發(fā)揮,你一來我一去,數(shù)輪回合的斗,斗個痛快;當(dāng)然還有第三種好處,便于觀賞。斗架的人累,看斗的人也不是很輕松,坐山觀虎斗,坐看的人神經(jīng)根根提起來的,高血壓、心臟病應(yīng)該遠離回避。
我第一次觀如此熱鬧是在鄉(xiāng)間。鄉(xiāng)間者村野之人,多是在書沒讀多少自創(chuàng)辭匯非常豐富的女人之間發(fā)生,她們同時地伴以動作性很強的拍手跺腳,隨著四濺的唾液把一個一個削尖磨鋒利的文辭射向?qū)Ψ剑瑥棌棑舸蛞Γ瑯寴屢娧`l(xiāng)間居住多是一戶一屋,此家與彼戶相距山頭或者相望而居,各據(jù)工事,各守高地,可想殺人的文辭從此口射向彼身,力量需多大,又產(chǎn)生多大的后座力!文斗往往又演化成交手的武斗,雙方從自己山頭沖向?qū)Ψ缴筋^,一時間塵土飛揚,不見蹄聲得得但也可見舞動的手腳和亂射的尖利言辭,山路間的樹木野草亦被激動的手腳紛紛地撞擊亂搖。兩者交手后,抓頭發(fā)的抓頭發(fā),揪皮的揪皮,后來滾作一團,下面的嘴硬,上面的手狠,最后下面的翻上來,上面的拳頭硬,下面的牙齒尖,彼此彼此,難分勝負(fù)。正難解難分,有聞?wù)叱雒嬲{(diào)解,自己男人也會對自己的女人厲聲喝止。女人心窄,男人心寬,誰家的男人也不包庇自家女人,男人們的不介入斗爭很快平息。起因也就是些爭風(fēng)吃醋的事,又多是捕風(fēng)捉影。這種戰(zhàn)事雖時有發(fā)生,但消解也快,仿佛一陣山雨來也快去也快哉。
移居城里,也曾見過人之間的斗爭,在場面上多了些書面用辭、動作仿效摔跤之外,情形大抵同樣,不同點是圍觀者眾,里外三層,緊緊包圍,不給相斗人留下很痛快地?fù)]拳踢腿的空間,并伴以是非不分的幸災(zāi)樂禍的喊叫。又發(fā)展了群斗,完全不顧傳統(tǒng)的章法,一群人亂喊亂叫的沖上去,場面常常失控,而最后作鳥獸散。
人稚時誰都可以做成朋友,人小心路寬,人至大,心路多被人性侵蝕,慢慢地不能將人度進心里去,彼此猜疑,一語不合就以拳相見。人之惡,不過如此。群居生活,難免相斗的事,人雖無兩角,獸性是深埋著的。最可憐是,如今圍觀者日眾,將個手袖起來,將個臉掛個微笑,將個嘴喊出些善惡不辨的言辭,將個心往陰暗里躲藏,村野男人在市井全都死絕。小青年不知古法,亦不知古禮,拳腳無四兩勁,卻是愛斗的角色,仿佛做個相斗的硬脖子公雞就有了男人的樣子。
看看今人,好笑,有時真能笑出眼淚來。
2020年4月23日修改于益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