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鉅廉
摘自《希特勒的戰爭謀略》,當代中國出版社2015年
已獲出版社授權
希特勒派兵進駐萊茵蘭(原編者按:指德國境內萊茵河左岸地帶,為舊地名)非軍事區,是他在德國重整軍備時期最大的一次冒險行動;也是西方國家在納粹德國尚未完全武裝起來之前,能夠不必冒發生戰爭的風險而遏制希特勒的最后一次機會。
凡爾賽條約規定,德國不得在萊茵河左岸以及右岸50公里縱深的德國領土上,派駐軍隊、修筑工事和軍事設施,此為萊茵非軍事區。這一規定,使法軍能夠在一旦發生戰爭的情況下,輕易地進入這一不設防的要害地區,并迅速越過寬闊的萊茵河,直插德國的魯爾和萊因工業中心。1925年德國與西方國家簽訂洛迦諾公約,其中的“萊茵保安公約”,明確保證德、比、法邊界不受侵犯和遵守關于萊茵非軍事區的規定。希特勒上臺后,曾經再三聲明,德國將恪守一切自愿簽訂的條約。如果說凡爾賽條約是德國在剛剛戰敗時被迫簽署的話,那么洛迦諾公約卻是德國自愿簽署的,而且是希特勒多次保證要遵守的。但是希特勒的內心,自然是不能容忍這個萊茵非軍事區的存在,他需要的只是等待時機和尋找借口。
希特勒終于抓到了一個借口,就是法蘇互助條約。
這個條約本來是路易·巴都主持法國外交時,努力推行抗德“大聯盟”外交路線的產物,是“東方公約”計劃的組成部分之一。巴都在馬賽遇刺后,接任法國外長的賴伐爾延擱了這項工作。但是,1935年3月希特勒公開毀約擴軍對法國構成嚴重威脅,內閣中的許多部長都催促賴伐爾趕快簽訂這一條約,蘇聯也采取了相應的行動。4月間,蘇聯外長李維諾夫同賴伐爾在日內瓦會談。5月2日,法國和蘇聯終于在巴黎草簽了這項互助條約(尚有待法國議會批準后才生效)。該條約規定:法國或蘇聯若“成為任何一個歐洲國家無端侵略的對象時”,兩國保證“立即相互進行支援和協助”。(隨后捷克斯洛伐克也同蘇聯簽訂了類似的互助條約)。
就在這一天,希特勒指示其軍事部(納粹德國的國防部于1935年5月改稱軍事部)部長馮·勃洛姆堡,下令德國陸、海、空三軍總司令,秘密擬訂代號“訓練”的進軍萊茵非軍事區的行動計劃。不過,當時他剛剛冒險邁出了公開毀約擴軍的關鍵一步。英、法、意三國在斯特雷扎舉行了針對德國毀約行動的會議,西方報刊正在渲染出現一個所謂遏制德國的“斯特雷扎陣線”,國際聯盟也通過了譴責德國的決議。在此形勢下,當然不是采取新的冒險行動的時候。可是希特勒在5月21日發表其“和平”演說時,仍然暗暗地打下了一個釘子。他攻擊法蘇互助條約是“把共產主義引進歐洲舞臺”,是與洛迦諾公約所規定的義務不能相容的,宣稱這“帶來了一個法律上不安全的因素”。
整個1935年的秋冬,希特勒都在等待采取新冒險行動的時機,而時局的發展也預示著這樣的時機將要到來。英德海軍協定的簽訂,使剛剛出現的所謂“斯特雷扎陣線”陷于瓦解。同年10月意大利侵略埃塞俄比亞的事件(本章下一節將詳細進行闡述),毀壞了意大利同英、法之間本已若即若離的關系;而且證明所謂維護集體安全的國際聯盟,是根本不可能對任何侵略行動采取有實際意義的制裁行動的。尤其是對維護萊茵非軍事區有密切利害關系的法國,正陷入日益嚴重的政局動蕩。法國的法西斯勢力“火十字團”等,于1934年發動向國會大廈進軍的暴力奪權行動。
1935年夏法國左翼勢力聯合發動“人民陣線”運動進行反擊,左右勢力斗爭激烈,內閣更迭頻繁,是否批準法蘇互助條約成為兩派激烈爭吵的重要問題之一。1936年2月27日,法國眾議院終于以353票對164票的多數通過法蘇互助條約。希特勒立刻抓住這一時機采取新的冒險行動。
1936年3月,一群德軍正步行走在萊茵蘭的科隆的大街上。
1936年3月2日,納粹德國武裝部隊總司令馮·勃洛姆堡,遵照希特勒的旨意,向德軍秘密下達了實施代號“訓練”的進軍萊茵非軍事區的命令。這一新的冒險行動引起了一批德軍高級將領的驚慌。他們力諫希特勒放棄這一冒險行動,因為當時德國恢復義務兵役制后的第一批應征壯丁才剛剛編入陸軍;而法國和它的兩個盟國(捷克和波蘭)卻可以馬上動員90個師,還有后備軍100個師。此外還要把蘇聯的力量計算在內,根據剛剛批準的法蘇互助條約,如果法國對德國采取制裁行動的話,蘇聯是完全可能支援法國的。但希特勒拒絕了將領們的意見。不過,勃洛姆堡給參加進軍萊茵蘭的德國部隊一份采取所謂“反措施”的密令,規定一旦遇到法國軍事干涉就“趕緊從萊茵河對岸撤回來”。3月7日凌晨,一支由19個步兵營和12個炮兵連組成的德軍(共約3萬人),進入萊茵非軍事區;其中3個營越過萊茵河,向德國與比利時、法國交界的亞琛、特里爾和薩爾布呂肯推進。上午10時,德國外長把法、英、意三國駐德大使召到威廉街(德國外交部所在地),交給他們一份廢除洛迦諾公約的照會和德軍進駐萊茵非軍事區的通知,同時還有一份德國新提出的“和平”方案。參加此次召見的法國大使弗朗索瓦-龐賽,后來這樣回顧說:“希特勒打了他的對手一記耳光,而他在這樣做時還要說:‘我向你提出了和平的建議!’”
德軍進軍萊茵蘭兩個小時后,希特勒在國會的講壇上再次表現了他那煽動性的演講天才。出席旁聽這次國會演說的美國著名記者威廉·夏伊勒,記述了當時的場面。希特勒在大談了一通凡爾賽條約的壞處和布爾什維主義的威脅之后,不慌不忙地宣稱:由于法蘇互助條約生效,德國不再受洛迦諾公約的約束;“德國政府已從今天起重新確立了德國在非軍事區的不受任何限制的絕對主權!”這時,由元首圈定的 600名德國國會議員——他們是體格彪悍、頭發剪得短短、肚子挺得鼓鼓、穿著褐色制服和長統皮靴的清一色納粹黨徒,像機器人一樣倏地站了起來,右臂向上前伸作納粹式敬禮,口中高呼“萬歲”。在講壇上的希特勒半舉起手,示意其黨徒安靜下來,接著以沉著而宏亮的聲調說:“德國國會議員們!(全場鴉雀無聲)在這個歷史性的時刻,在德國的西部各省,德國軍隊此刻正在開進他們未來的和平時期駐防地,在這個時候,讓我們一起用兩個神圣的誓約團結起來……”。大廳再次沸騰起來。這幫納粹議員,一聽到德軍已經在向萊茵蘭挺進的消息,血液中的全部黷武主義精神立刻涌上腦袋。他們大喊大叫地跳起來,臉形因歇斯底里的沖動而變了形,眼睛閃耀著狂熱的光芒,看著他們的這位納粹“上帝”。臺上的希特勒扮演的角色精彩極了。他低垂著頭,一副謙虛的樣子,耐心地等待著他的黨徒們安靜下來,然后繼續以一種低沉和抑制著感情的聲調,說出了如下兩個誓約:
“第一,我們宣誓,在恢復我們民族的光榮的時候,決不屈服于任何力量……
第二,我們保證……德國將永遠不會破壞和平!”
盡管希特勒在國會演說中裝扮得十分沉著,內心卻是非常心虛和緊張的。他后來承認:“在進軍萊茵蘭以后的48小時,是我一生中神經最緊張的時刻。如果當時法國人也開進萊茵蘭,我們就只好夾著尾巴撤退,因為我們手中可資利用的那點軍事力量,即使是用來稍作抵抗,也是完全不夠的。”當德軍參謀總部收到來自巴黎的最初信息,說法國下令調派13個師去法德邊境的馬奇諾防線時,德國陸軍參謀總長貝克將軍,要求撤回已經越過萊茵河的3營德軍。這些德軍高級將領們認為,法國人這次對于關系他們國家安危的大事,是不會不采取行動的。但是,希特勒以他那賭徒的心理和特殊的政治嗅覺,繼續把寶押在英、法不會采取實際制裁行動的估計上面,拒絕了將軍們的撤兵建議。盡管如果英國和法國真的進行軍事干涉的話,不僅德軍“只好夾著尾巴撤退”,而且很可能意味著希特勒本人和納粹政權的垮臺。
希特勒的政治賭博再次獲得了成功。雖然英、法政府提出了外交抗議,國際聯盟行政院和洛迦諾公約的成員國都舉行了會議,譴責德國進軍萊茵蘭的行為,海牙國際法庭也準備開庭審判。但除了德國人以外,誰也沒有采取軍事行動(法國下令調派的13個師僅僅是加強馬奇諾防線),甚至沒有人正式提出要對德國進行制裁。法國人正被內部的爭斗所分裂。英國人本來就不大歡迎法蘇互助條約,何況在他們看來,萊茵蘭畢竟是德國的一部分,“希特勒只不過是進入了自家的后院”。墨索里尼的意大利正忙于侵占埃塞俄比亞,而且因此已同英、法搞壞了關系(我們在下節將論述這一問題)。波蘭人的心情是復雜的。盡管有1934年的德波互不侵犯條約,波蘭人對納粹德國仍然深懷戒心。作為法國的長期盟友,波蘭認為法國絕不可能容忍德國進軍萊茵蘭,因而在3月9日曾對法國提出“兩國的軍事同盟生效”。當發現法國并不打算采取行動時,波蘭政府為自己的自作多情十分尷尬,并不得不向柏林做出解釋(希特勒卻表示很了解波蘭政府的難處)。英、法兩國(尤其是法國)在歐洲的其他盟國,都為此感到心寒,紛紛開始調整政策,使自己適應歐洲新的力量對比格局。連一向同英、法結盟的比利時與荷蘭,也先后宣告中立。凡爾賽體系陣營土崩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