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無意對“四大文明古國”中的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倫及古中國做一個“長短大小”的考察,那只不過是一些適合普通人粗淺認知的習慣。我所要做的是對“四大文明古國”的概念的發微。
即使不考察相關的知識史,我們也很容易感受到,所謂的“四大文明古國”一說,帶有鮮明的“大路貨”色彩。為什么不是“六大文明古國”、“七大文明古國”?事實上,長久以來,世界史領域的研究觀點,也從來沒有統一的只將人類古代文明限定為四個。所謂的“四大”,其實這源于中國人特殊的思維習慣,要知道,只有中國人特別喜歡使用“四大”這類形容修辭:“四大美女”、“四大家族”、“四大名著”、“江南四大才子”、“京城四少”、“京城四美”、“四大天王”、“民國大公子”、“民國四大美男”、“四大花旦”、“四大天后”。可以說,中文世界對于事物的評價取舍體系里,會非常高頻率的采用“四”這個數量標準,這遠超其他數字。所以,“文明古國”到了中文世界的取舍,也就只成為了四個。根據我粗淺的思考,我認為中文世界之所以特別喜歡使用“四”這個概念,和中國人空間想象的平衡感是有密切關聯的,“四方”這個作為一個本體論的方位界定概念,構成了中國人最基本的空間想象。使用“四大”作為形容,寓意“四方”空間,存在形式對應關系,確立了一種想象的平衡感。或許有人會覺得我這個說法過于玄乎,什么叫空間想象的平衡感。是否真存在這種認知平衡的需求?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舉兩個簡單的例子。比如說中國神話傳說中,存在“四海龍王”的概念,而事實上,中國的歷史空間之中,并沒有“西海”的認知,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中國人非要編出一個“西海龍王”的概念?這其實就是一種空間平衡的習慣。還有一個案例,前幾年,在微博上,有人攻訐一個我素為景仰的法學家是“京城四大法盲之一”,八卦者如我,偏偏去網上搜索了一下另外三位“京城四大法盲”,結果是一面茫然。也就是說,當人編排這位法學家為“京城四大法盲”之時,其實并沒有相應的湊上另三人。只是一種習慣性的形容。這種思維,就是我所說的“四”這個字眼所蘊含的空間概念,及相關認知協調的平衡感。“四大文明古國”是中國在近代民族國家轉型過程中,受到了“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沖擊,知識分子焦慮國族存亡的“球籍”的問題,所提出的知識救亡概念。不過,那代人似乎并不滿足于“四大”之一的文明優越感,于是又將優越感升華為“中國文明是世界諸古代文明中唯一延續至今的文明”的說法。比如說梁啟超說:“西人稱世界文明之祖國有五:曰中華,曰印度,曰安息,曰埃及,曰墨西哥。然彼四地者,其國亡,其文明與之俱亡……而我中華者,屹然獨立,繼繼繩繩,增長光大,以迄今日。”“世界開化最早之國,曰巴比倫,曰埃及,曰印度,曰中國。比而觀之,中國獨壽。”“歷史上的中國文化若先若后之古代文化,如埃及、巴比倫、印度、波斯、希臘等,或已夭折,或已轉易,或失其獨立自主之民族生命,唯中國能以其自創之文化綿系其獨立之民族生命,至于今日巋然獨存。”以上所謂的“文明唯一延續論”究竟是基于什么判斷標準?血緣?宗教?語言?社會形態?共同體記憶?我未做詳考,但似乎在中文語境里,中國是“文明唯一延續論”,已經成為定讞。我們來看看以下這段文字:其他古代文明早已不復存在,而中國文明盡管經歷革命性的變革卻仍在發展。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和波斯的各古代文明沒有幸存下來,它們現在的文化不再構成聯結過去與現在的完整鏈條,例如現代埃及人幾乎與幾千年前尼羅河畔的繁榮文明失去聯系。但是在今日中國,中國人從那些與其祖先最初提出時相差無幾的概念中尋求靈感。社會制度和社會關系、語言與文學,遠比甚至希臘和意大利的這一切更有延續性......中國文明的延續性還主要由于其適應外國文明有點,調和矛盾和吸收新思想的能力。沒有哪個國家比中國更加頻繁地遭受外國人的入侵和占領,可是沒有哪一種文明在古代能像中國文明那樣在國外廣泛傳播,中國因此在世界各文化中占有中心地位,對人類文明作出巨大貢獻。毫無疑問,這段文字是為了區分“我者”與“他者”之間的差異感,通過突出與扭曲,這樣常見的記憶重構手法,強化民族自覺、民族認同,而精心譜寫的國族共同體記憶敘事。我想一個中國人,讀到這種種論調大都不住頷首。雖然這段文字讀起來毫無違和感,但是我必須得殘忍的把劇情反轉一下。其實,這段文字是印度國寶級史學家D.P.辛加爾在其著作《印度與世界文明》中的論調。我只不過是他敘述主體偷換成為“中國”。這也就是說,所謂的“文明唯一延續論”其實是站不住腳的,至少印度人也在信誓旦旦的強調自己文明的“唯一延續性”。至于這個標準是否站得住腳,是否是一種自我中心主義,另當別論。至少很多西方學者并不能同意中國人或者印度人所提出的文明延續標準。而更需要說明的是,所謂的文明延續,因為并不是處在一個同等條件下的比較,所以很難說明所謂的延續,代表了文明更為高級。這些天關于“四大發明”的爭論甚囂塵上,但是幾乎沒有人指出,所謂的“四大發明”是徹頭徹尾的“西方中心論”論調。“四大發明”無論從提出者,或者是對于歷史進程影響展開的理解,都是基于西方視角。在此,我無意對此做一個價值判斷,但是我注意到了,接受這種論調的背后,很容易造成一孔之見,遮蔽了古代中國的其他科學技術成就——話語總是會造成一葉障目的效果。
反之,我們也要警惕陷入“中國中心主義”的視角陷阱。就比如說,中國特別喜歡在比較西方文明時,會說出這樣的話:“美國人根本就沒歷史”。這其實就是陷入了中國人以自己民族國家史觀判斷美國的視角陷阱。或許可以說,美國沒有自己民族國家的歷史,或者說美國作為國家的歷史很短,但事實上這絲毫不等于美國人不能接受,不能理解,不能汲取更為豐富的歷史。每一個人從誕生之初,作為主體的個人,和作為歷史的客體,本是斷裂的。歷史有待于每個人去理解和發現,而不是歷史是基于民族屬性自動賦予在人身上的。民族國家史觀,僅僅是人愿意將自己嵌入到一個特定的脈絡之中,而不等于人掌握了歷史。事實上,美國人所接受的史觀是一種超民族的文明史觀,這就不以一姓一族為認知認同的界限。雖然我無法就此作出哪種史觀更為優劣的判斷,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絲毫不影響美國人對于歷史的理解和認同。
人類知識,尤其是人文社科的相關概念,其實都是一道道權力的符咒。這些權力矩陣通過概念,對于我們的行為進行編程,如何抉擇?正如《黑客帝國》里的經典隱喻,尼奧選擇藥丸的困境:是選擇重新回到夢中,還是選擇接受真相。西方政治史上最重要的 25 本書,都在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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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其實就是一個備用號。每日更新一些我過往在敘拉古之惑和歷史與秩序上發過的那些我認為比較經典的論文和吃瓜與圍觀,領視這些偏知識和趣味性的文章。當有一個號因外力因素干預下,停更后,此號承擔候補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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